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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來風(fēng)雨無聲

一段旅程

夜來風(fēng)雨無聲 橄欖橙 4266 2020-06-21 08:00:00

  為期9天的假期終于結(jié)束了,于昨天十二點四十,告別一起吃過午飯的家人,就背著鼓實了的黑色嵌紅線邊的雙肩包,右手提著父親前夜便幫忙打包好,放在冰柜里的兩大袋紅油紙袋的咸魚,左手撐起一把暗綠色的傘,向被冬月白蒙蒙雨霧潤濕的水泥馬路邁去。

  去深圳近千公里的路程,為了攜帶方便,我把兩袋咸魚都塞進(jìn)了一個豆腐塊似的袋子里??礃幼?,這袋子以前大概是裝毯子的,不大,估摸著75*40的長寬,上四分之一是凹綴著漁網(wǎng)塊的黃色麻布,下四分之三是透明的油皮。從外面看,清晰可見里面一條條風(fēng)干的從背部切開卻連著肚皮的咸魚,只稍微一嗅,冷空氣夾雜著或濃或淡油煙一般的咸魚味兒撲鼻而來。

  趕下午四點的火車,時間對于我來說有點倉促,我站在別人的屋檐下,向西的紅漆鐵門一如既往的閉合著,十年也沒有變,唯一改變的是這原本一層的小樓拔上三層,可一年到頭也沒見有人住過。

  縮在安全線以內(nèi),馬路躺開在兩旁建筑的夾縫中,密雨如絲,飄搖其間。對面的幾張麻將桌圍了十幾個閑人,大部分人嘴里都在吞云吐霧,聽不到應(yīng)該有的噼里啪啦聲,斯文的像這個安靜的冬天。門外的白色水泥電線桿筆直而上,來往穿梭的黑色電線如人愁思,橫過二樓藍(lán)綠色的六角窗前,老樹還托著未落盡的葉子努力向上攀巖,在窗玻璃上映出隱隱約約的斑斑點點。我突然想起已過的二十二年,如眼前一樣空泛。

  遲遲不來去縣城的車,看看手機(jī)已經(jīng)一點多了,半個小時的等待讓我有些急了,于是打父親的電話,想讓姐夫送一下,不然可能真就趕不上火車了。

  父親可能在忙,電話里傳來哥哥的聲音,我告知他還沒有等到車,讓他問姐夫是否有空。剛掛斷電話,北邊馬路上腦一輛班車緩緩駛來。我趕緊提著行李撐著傘向車奔去,一面打電話給父親告訴他不用了,已經(jīng)來車了。

  車向南鎮(zhèn)方向開,不到半個小時就到縣城。在轉(zhuǎn)盤下車,一位司機(jī)攔下了我,問我是否到九江。我點頭說是,問清價錢和走的時間。他大概三十歲剛出頭,從兜里掏出手機(jī)瞄了一眼,說兩點之前能走。我算算時間,覺得可以便被他招呼進(jìn)一家飯店,他還沒吃飯。

  一點四十的時候,他終于吃完結(jié)賬,把我領(lǐng)進(jìn)他的車,一邊問我是否趕車。我告訴他四點九江到深圳的車,非常趕,兩點之前必須要走。他變得含糊其辭。我看他目前只拉了我一個客人,又看看時間,兩點走似乎不太可能。于是搜了搜到九江的汽車票,就近一班是兩點十五的,于是告訴他,只能陪他等到一點五十五,還不能走就去對面坐汽車。

  他讓我別急,說汽車就在那里,再等等。我有點生氣,但忍住沒有發(fā)火,只如約等到一點五十五,見還沒人來,就下車上了隔壁班車。

  我本以為這個沒有長假的15號,沒有多少奔忙的人,可汽車進(jìn)站,一下車廂就坐滿了,封閉的窗戶迅速凝上一層薄薄的水霧,看不清一路風(fēng)景。難以流通的溫暖空氣催生著倦意,不知不覺歪著頭睡了一覺,醒來時口水都流到了衣領(lǐng)上??词謾C(jī)只過去了半個小時,地圖顯示車已經(jīng)快到湖口了。

  我又默算了幾遍,不出意外還是可以趕上的,于是訂了個三點半的鬧鐘,不到九江就及時改簽其他點的票。三點半確實到了九江,甚至還早了幾分鐘,可意外是在下九江高速的那一段路上堵車了,堵了大概十幾分鐘,趕到火車站取票時已是四點過二分。

  窗口加了三塊錢手續(xù)費,改簽了六點五十的票。服務(wù)員告訴我就近的點只有站票,要么晚上十二點的坐票,問我要哪個。我略微權(quán)衡一下,覺得等更浪費時間,就選了站票。找了臨檢票口近的座位等待檢票,還有近三個小時的時間,于是掏出手機(jī)看看視頻打發(fā)時間。

  其間父親和哥哥各來過一次電話,我告知他們沒趕上火車,改簽了六點左右的。哥哥的電話里傳來咀嚼的聲音,讓我也覺得餓了,于是開了桶老壇酸菜的泡面。尋水的路上,我依舊在想錯過火車的事,覺得趕火車真像個癡情故事,面對一個永遠(yuǎn)不會等你的人,卻始終有一個愿意騰出更多的時間去等他/她的人。好在車票還有退票、改簽。

  找到17車廂,火車啟動后,我找了節(jié)上下門沒人的車廂,丟下背包和咸魚,靠著車體繼續(xù)著自己沒看完的視頻。一個高個子微胖的人在我腳尖處放下背包,和一袋零食。

  我戴著藍(lán)牙耳機(jī),抬頭看了他一眼,大概二十五六歲吧,膚色有點黑,上身穿著紅、黑、綠三色的迷彩棉衣,下身寬大的淺綠色的棉褲,見我看他就朝我擠眉笑了笑,接著抱怨今天一沒假二沒節(jié),這么多人,連坐票都買不到,又問我也是站票嗎?什么時候買的?

  聽他說話,我將視頻暫停,然后告訴他自己車票早買好了是坐票,但沒趕上,只能改簽這個點的了,也只有站票了。他又問我是到哪里。我告訴他深圳,出于禮貌我也問了他同樣的問題,他說也是深圳。

  他陸陸續(xù)續(xù)又問了我好幾個問題,諸如是去上學(xué)還是工作、做什么工作、做了多久之類的??此軇萦写蛩懔囊煌ㄏ囊馑?,但我卻沒那個意思,回答幾個就沒有再開口的欲望了,于是找了間隙重新打開手機(jī)屏幕,按下視頻播放鍵,結(jié)束了聊天。

  站累了,我就將裝咸魚的袋子鋪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屁股坐上面。他無聊的在我面前蹲了又起,起了又蹲,然后又在車廂里走來走去,不知道是在干嘛,還是純粹瞎逛。

  看視頻時間過的飛快,八點左右到了南昌,穿著警服帶著警帽的矮胖列車員親切的喊我起來,說到站有人下車,需要讓一讓。我將背包轉(zhuǎn)移到另一邊的門,然后繼續(xù)站著。

  高個子突然湊過來問我,說我們能去餐車坐嗎?

  我一開始沒太聽明白,一連問了四五遍才聽懂。我頭一回聽說火車上有餐車這一回事,也不知道他從哪兒聽來的。我連連搖頭說不知道。

  火車旅客相繼上來,最后兩個學(xué)生打扮的人,挎著包,一人托著兩個行李箱,問列車員能補(bǔ)臥鋪或者坐票嗎。列車員說不知道,說可以加四十塊前去餐車,好歹有個座位,省的在這站著。

  還真有餐車這一回事。我和他一聽登時很振奮,他問我去不去?

  我已經(jīng)背上包提著咸魚走到列車門口了,讓他快跟上,又問列車員餐車在幾號車廂。列車員仰頭,下巴一指前方的昏暗中的人流:前面,11號車廂。

  我出門就是跑,他跟在我后面小跑。前面兩個學(xué)生打扮的人也推著行李箱跑。

  我們跑過了,11號車廂沒有門,只能從12號上去。進(jìn)去時,就感覺里面很干凈、敞亮、安靜,幾個穿白衣戴白帽的女送餐員圍在一桌閑聊,幾個保安服裝的男推銷員圍在另一桌。

  我們問他可以進(jìn)去坐嗎?一個胖胖的女送餐員說可以,但要交四十塊錢。我們點頭表示接受,跟著將大包小包放好。

  胖胖的送餐員讓我們先坐好,然后右手拿著一支筆,左手端著一本兩個普通作業(yè)本大小的硬殼筆記本,從白色圍裙中央的口袋中掏出手機(jī),調(diào)出微信二維碼,滑到桌子上,逐一登記我們的車票及目的地,并強(qiáng)調(diào)只能坐到明天早上六點,提供夜宵。我是終點站,需要早上九點才能到。

  我們沒有異議。對于我個人來說有沒有夜宵都不重要,有個座位已經(jīng)夠幸福了,總好過站一個晚上,而且這里的位置足夠,夜里還可以躺下睡個好覺。至于六點以后的事,留到六點以后再說吧。又想想下午錯過火車的事,未必不是好事呀!

  高個子坐我對面,拆了袋瓜子,推到我面前問我吃不吃。我口腔潰瘍,吃飯都是煎熬,哪還有勇氣吃零食?但我還是撿了兩粒,嗑了起來。他又遞給我塊面包,我也表示感謝,禮貌的接過。

  一路上沒有太多話,他嗑著瓜子,我視頻看完了便看起電子書來。史蒂芬?霍金的《時間簡史》,看了一兩個月總算看完了,基本沒怎么看懂,唯一有印象的是第五章的基本粒子和自然的力,里面說到反粒子的概念,能量會創(chuàng)生出粒子和反粒子,而物質(zhì)是由粒子構(gòu)成的,反粒子與粒子相遇就會相互湮滅,隨著一道能量消失的無影無蹤。里面舉了一個很有趣的例子,說你是由粒子組成的,如果你遇見了另一個由反粒子組成的你,你們之間一旦握手,就會在一道強(qiáng)烈的白光中消失。

  然而能量是如何而來?里面說到宇宙中的總能量是為0的,有多少正能量,就必然有多少負(fù)能量與之持平。例子說,引力場就是一種負(fù)能量,克服引力,就必須要消耗正的能量。

  0能量分解成正能量和負(fù)能量,正的能量創(chuàng)生出粒子與反粒子,黑洞吸收了大量反粒子,余下的大量粒子組成了我們所見的世界。如果是這樣,那宇宙豈不是起始于零,無中生有?我們所見的一切壓根是不是就不存在呢?

  看完已是近十點,送餐員送來夜宵,一杯牛奶,一杯咖啡,兩塊面包,一片火腿和一個雞蛋。我喝掉了熱牛奶,怕夜里睡不著將咖啡倒掉了,啃了塊炸饅頭似的黃油色面包,丟掉了另一塊,兩口解決了火腿和雞蛋。說實話,味道不怎么樣,但這對我來說并不重要。

  吃完我就脫下淺綠色的棉風(fēng)衣蓋在身上,頭枕著手臂趴在桌子上,準(zhǔn)備先瞇一會兒。餐車上還算安靜,很快我就睡著了,醒來已是十一點二十,對面的高個子一伸手?jǐn)r住了推銷員剛好經(jīng)過的裝滿各種零食的推車。他挑了包牛筋辣條,拿了瓶可口可樂,用微信付了錢。

  我百無聊賴,翻看手機(jī),空間里是哥哥發(fā)的說說,配圖是14號在縣城步行街拍的全家福照片,文字是“終于完成了”。我不禁想起小學(xué)三年級寫過的作文《我的生日》,里面也記述著這個心愿。也算了了。

  發(fā)了會兒呆就又趴睡著了,半夜被送餐員的吆喝聲叫醒了,說到贛州了?;疖嚌u漸停穩(wěn),與我同來的兩個學(xué)生打扮的人收拾起行李準(zhǔn)備下車。高個子突然告訴我,他也要下車了。我吃驚的問他不是到深圳嗎。

  他笑著搖頭說,不去了,在這下車,再折回家。又問我他是不是神經(jīng)病。我淺淺一笑沒有回答,看著他背著包下了車,只剩桌上的半包辣條,和蓋在上面的一堆瓜子殼。

  看看時間,已經(jīng)一點零幾分,沒什么睡意,于是拿出手機(jī)看電影,《你好,之華》。喜歡這種平靜的敘事。電影只剩半個小時時,肚子里開始翻涌,頭有點暈沉沉的感覺。于是按滅手機(jī),躺在座椅上,將外套蓋好,沉沉的睡去了。中間醒了幾次,熱的滿頭大汗。

  再醒來時是被鬧鐘叫醒了,六點了,火車剛好??吭跂|莞站,送餐員大喊大叫,開始催促我們收拾行李,各自回到各自的車廂里。我睡的還算飽,抖擻精神,拿上行李就走了,與上車時一樣,找了個上下乘客的門角里站著,將剩下的電影看完。

  七點的時候,將包里的另一桶面也泡了,這時的火車車廂乘客已經(jīng)下的所剩無幾,我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吃著泡面。眼看還有兩個多小時,我又帶上藍(lán)牙耳機(jī),放著周建龍的《鬼吹燈》,看著倏忽而逝的窗外風(fēng)景。

  火車九點十五到站,按導(dǎo)航開始搭公交。深圳昨夜似乎下過雨,潮濕的馬路,霧蒙蒙的天,直插云霄的高樓大廈看不見頂。大約坐了近三個小時的公交才到紅門,在前一站時,父親打來電話,問我是否到了。我說快了,只差一站。

  到租房時已經(jīng)十二點了,似乎有人要搬離這里,樓道口堆積著一箱箱衣服、鞋子、棉被、電磁爐和炒鍋等,一輛白色的轎車停在門前,似乎是叫來了搬家公司的人。

  我匆匆上樓,室友還躺在床上。我打開熱水器,洗了個澡,又躺在床上睡了過去。醒來時已是下午四點。室友不知什么時候出去了,厚厚的棉被壓在身上,恍惚間還以為在家。望著拉合的金紅色舊窗簾,那九天已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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