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我們聊的起勁的時候，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是醫(yī)院里來的電話，急診科突然來了三個腦梗死的病人，科室人員來不及搶救，就把我給召了回去。
我電話里嗯嗯哦哦的答應(yīng)了一通，保證盡快、盡早回去，但事實上，我必須要等方老爺子的妻子回來之后才能走?？墒墙裉炱芏嗍虑槎荚谝黄鸢l(fā)生了。方老爺子的妻子遲到了，常規(guī)回來的時間過去了很久很久，也不見她回來。
方老爺子和我早就停止了聊天，我把我電話里的情況大概和他說了一下，方老爺子嘴里嘟噥：“這老太婆，怎么還不回來，盡是給小朱醫(yī)生添麻煩了?！边@句話看上去是在吐槽自己的老太太，實際上卻是說給我聽得，期間醫(yī)院里又打了兩個電話，我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但總不能把方老爺子這么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殘疾人單獨扔在公園里吧。最后我決定，先推著方老爺子一起回醫(yī)院再說。醫(yī)院的急診科總是那么忙忙碌碌，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吵吵鬧鬧，大人的哭聲，小孩的呻吟，讓人頭痛欲裂，生命有時從這里離去，有時在這里被拉回來。
我推著方老爺子，越是靠近搶救室，我心里越是莫名地升起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方老爺子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探著腦袋朝搶救室里張望。一個熟悉的身影躺在搶救床上，說熟悉，主要還是因為她穿的衣服。方老爺子嘴巴動了動，他可能是想喊她一聲，可不知怎么的，聲音竟然沒有發(fā)出來，只有推著輪椅的我聽到了，他說：“老——老太婆，你——你不會要比我先走了吧~~~~”
語氣中滿是悲傷和無奈，我拍拍他的肩膀：“你等一下，我進去看看?！?p> 果然，老太太去買菜這么久都沒回來，還是因為出事了，菜場的管理人員把她給送來了，聽菜場管理人員的描述，老太太在買菜的時候，突然右半邊身子僵硬了一下，然后就摔倒在地上了，眼睛直勾勾的向左上方翻。他們已經(jīng)通過警察聯(lián)系了她兒子。
搶救室里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各式各樣的搶救措施。
大概半小時后?！鞍郑屧趺礃恿耍俊遍T外傳來一聲詢問，估計是方老爺子的兒子來了，但是沒聽到方老爺子回答。
期間搶救的艱辛不再多說，總之他們兒子拒絕手術(shù)治療，要求保守治療，因此也就收住入醫(yī)院。他們兒子交完錢就走人了，說是工作忙，特別忙，只留下方老爺子這個殘疾人，看護著更殘疾的老太太。
期間我只能多幫著些。
快下班的時候，我對方老爺子說：“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方老爺歪著腦袋，看著他的妻子，用他還能動的右手，握緊了老太太的左手，道：“就說好消息吧，我恐怕經(jīng)受不起壞消息了?！?p> 說完他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笑容，我道：“老太太暫時還沒有生命危險，只要腦子里的情況不再發(fā)作，就——就等她醒來了。”
方老爺子聽罷頻頻點頭：“很好很好，謝謝你，小朱醫(yī)生?！?p> 老太太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這就是我沒有說出來的壞消息，我想方老爺子可能多多少少也知道了，現(xiàn)在的情況就像大家都盯著一個美麗的肥皂泡，只要不戳破，那總有一點極度虛弱的美好。
從那天以后，我中午就沒有再去過對面的小公園，而總是會推著方老爺子，在醫(yī)院的走廊里坐坐，我們科室在醫(yī)院的頂樓，視線不錯，能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方老爺子一天比一天頹廢，精神一天比一天萎靡，仿佛他比他妻子病的還重。
這老兩口互相攙扶走過一輩子，越是靠近終點，越是離不開彼此。
期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和方老爺子之間停止了交流，雖然我有很強烈的好奇心，但現(xiàn)在這個時候，我也不好再去追問。直到有一天晚上，護士電話通知我說他們呼叫醫(yī)生。我以為是老太太有什么新的情況，急急忙忙地跑到他們病房里。
只見方老爺子坐在輪椅上，面朝著病房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像一棵枯萎的老樹。我走過去，發(fā)現(xiàn)方老爺子的眼睛特別明亮，他盯著很遠很遠的地方，他說：“小朱醫(yī)生，八年、八年之后，那個夢境又找上了我?！?p>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只要是我夜班，方老爺子就會和我繼續(xù)講述他的那些神奇夢境，講著講著，我總覺得那好像是方老爺子一篇很長很長的遺言。
八年之間方圓從來沒有停止過調(diào)查，先是找人，后是找畫，但是除了梵高和他的《阿爾勒的臥室》之外，沒有任何同夢境相關(guān)的事物能在現(xiàn)實世界中找到。八年之間他和妻子相繼有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生活各方面都在走著上坡路。方圓準備將關(guān)于夢境的事情就此忘卻?？墒撬麆傋龀鲞@個決定沒多久，夢境卻又找上了他。
首先是連續(xù)三天的驚醒，給了他一點預(yù)兆，驚醒的原因不明，無法回憶，但這次沒有大喊大叫的情況，也沒有影響到睡在身邊的妻子。
自從出現(xiàn)第一次驚醒開始，方圓在接下來的每天睡覺前都會在床上閉著眼睛告訴自己“我在做夢……我在做夢……我在做夢……”。這是一種強烈的心理暗示與心理準備，方圓想在進入那條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小街時立刻能控制住的思維，以此執(zhí)行他八年前定下的計劃之二，也就是通過對靈犀當面的詢問來解除自己心中的疑惑。
“我在做夢……我在做夢……我在做夢……我在做夢……我在做夢……”
他不停默念著，當他漸漸失去知覺又慢慢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身處一條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小街，如此熟悉，小街的兩邊全是店面房子，街很小，不容汽車通行。有修補衣服的店面，有修鞋的小攤，有副食品商店，有理發(fā)店，還有水果店。
方圓呆呆的站在小街上，嘴里自言自語:“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