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安喜感舊賦
自這名號岑參的男子的言語中,林欠一下就注意到“云雨雙俠”的稱號,心念著似曾有所聞。回想一二后,才發(fā)現是入了《天策榜》中《武經概錄》和《利器名譜》有關的收錄,因而有些記憶。夫妻雙雙都出身四十八寨,現各為齊云、鴛鴦二寨當家,自是可稱李晟一聲“師弟”無礙。
這二人雖單打獨斗,皆可穩(wěn)壓林大郎,卻也還未至宗師境界。但一當聯手,默契、招法遠勝尋常兩人合擊之力,已可比肩一名武道宗師,靠的就是夫妻獨門秘法《云雨同心訣》。故而林少先前只能勉力在這兩位手下走上幾合,便慘遭生擒,也就無甚奇怪的了。
正神思亂飛之際,聽聞南姓男子一拍胸脯,朗說道:“當不得岑兄如此大禮!李師弟乃同門手足,與我也是交厚,出手搭救,實是我輩俠義本分……此事當趁早行事,免得遲則生變。我二人當即同武侯長返回城中,且請岑兄等上兩日,待我打探清楚后,再盡快遞出消息來?!?p> “如此也好……望明日即能得賢伉儷佳訊傳來。這位……林兄弟,也請暫隨本人左右,若能覓得李兄,則可前往匯合;若無消息,可隨本官一同啟程,也當可保你一路上州府通行安全?!贬瘏⑺尖馄?,雖不敢直言李晟若有不測該如何處置,但至少保住眼前這名丁衛(wèi),讓此事留個人證在,也好給凈武衛(wèi)一個交代。
幾人商量妥當后,紛紛離去,獨留林欠一人,松了松手腳,起身活動開身子,謀算著下一步計劃。此間多了變局,現下來看卻也非壞事兒。按這岑姓男子的說法,等個兩日,說不定雄武城之事便傳了開來,至那時,他獨闖各路關卡,實為不易,不如撿個便宜,托庇于他身份,也無需傷經動腦……
待送走了幾人后,這老、中、青三位倒是相安無事過了這段時日。先前的“誤會”已去,林少和黑翁也都有心裝作早先不認識,這加上同用兩餐一宿,故而以此為引,逐漸熟絡起來。
這日間,林大郎正一邊不情不愿地給黑翁打掃院子,一邊逗弄著那條黃狗時,忽聞有蹄鈴漸近,便望著屋外大道,欲看清來者。
果不其然,一會兒功夫后,就見張百忍領著一名手下前來,看林少正好在外,下馬上前問道:“林護衛(wèi),掌書記現下在何處,本人有要事稟明?!?p> “岑公正在內讀書練字,武侯長請隨我來?!钡攘藘商?,終于有了消息傳回,說不定可趁此離開這荒村野地,林欠自是心情一振,將張武侯領向舊屋……
待兩個時辰后,黑翁獨臂挑著做活的木筐擔子,回到家中想要準備飯食,卻見岑參近前來,拱手揖禮道:“老人家幸苦了,此次岑某叨擾幾日,甚為過意不去……相逢既是緣,鄙人身無長物,出門在外,只有這一對銀笏較為珍貴,現以此做個彩頭,請老人家考慮一事,可否?”
“小老兒鄉(xiāng)野懶漢……不知何事勞煩先生下問?”黑翁先頗不確定地先看了眼林欠,見他做了個鬼臉回應,又才向著岑參問到。
“鄙人瞧出老人家一身本事不俗,隱居此處,定有難言之隱……可如今岑某即將西去赴任,雖有林護衛(wèi)同行,但山高路遠,難免有差……特以此為酬,請您一路相助。若岑某到了任上,老人家愿走愿留,皆憑自由……”說著,徑直雙手將兩片銀笏遞上,以表誠意。
黑翁也算老江湖了,卻看不破岑參為何如此邀約……先不說這二人是否真用得了自己這糟老頭子,他心中不知怎得,總覺得若跟著那闖禍的主,這一路定不會平順。本看著報酬不少有些心動,可轉念一想,這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道理多年前已親身體驗,故而還是推辭了對面一番好意。
岑參見此反應,便換過話道:“既如此,就不勉強老人家了。這一只銀笏,權當禮物,請主人家放心收下,只求切勿于外人透露我二人去向?!苯又仡^對林少吩咐到一句“你且隨老人家去準備些干糧和飯食,明日卯時出發(fā)?!彼闶菫槎嗳斩毫舸说氐氖聞兆鰝€了結,也不管那一老一少等會兒會不會私下牽扯,自回屋去安頓了……
“小子快來。且先對老兒說清楚,這姓岑的為何沒來由提這一段?是不是他要動手收拾黑爺爺?若這般……不如我兩先下手為強,將之除掉?不行!他一個朝廷命官,若在此處丟了性命,我必從此不得安生,還是快快離去吧……”
見他疑神疑鬼的,雖有些小心過頭了,但林欠還是趣道:“呵呵呵……行了,快收起那般沒出息的模樣來。我看此人面善,因只是見打擾你清凈,想要補償關照一二罷了?!苯又仡^看了眼屋內,再細聲言道:“不過此處確實難免被有心人追查,莫說小爺沒有提醒你,你個老頭子是該多多謹言慎行,尤其練練那隱藏身手習慣的本事……實在不行,或選個更清凈去處也未嘗不可?!?p> “行了行了……不用小子多說。待再躲上些時日,等過了季,我再回那懷義小縣去,安享晚年……”這把著手中的銀笏,掂了掂分量,突然似想到了什么,對林欠再問道:“林小子,我那棺材本兒你還?!眳s見剛聽到這兒,林少一陣風過,向著院外跑去,也不管身后才反應過來,不斷叫罵的黑翁……
翌日清晨,乘著旭日東升,早已收好行篋,備妥口糧行裝的兩人,告別陋屋戶主后,正縱馬飛馳于去往河東道府的官道之上??柘碌暮谛L這段時日來休息充足,重新恢復了生氣活力,因奔跑于寬闊的上郡道,而似心情歡快。
比之坐騎,它的主人則正專注趕路的同時,暗暗思索著一些雜事。全因回想著上路前岑參告知的消息,知曉了云雨雙俠雖從馬燧處證實了自己的身份,卻并未找到關于李晟如今行蹤的蛛絲馬跡,故而只能按計劃留守一陣,以觀后變。
“李兄今次甘冒奇險,也不知是受老將軍何種吩咐……以我觀之,似有些心急了……莫非老將軍處情況有異?”一路上面對岑參諸如此般的話題,他身為一名小小丁衛(wèi),自無法接話,也就順著答些似有似無的……
二人結伴,曉行夜宿,沿驛途風塵仆仆幾日后,將快出定州,至常山郡境內。望著遠處連綿起伏的北岳群山,連著幾天路途勞頓的岑、林二人,也紛紛在心中生出幾分振奮來,皆勒馬駐足,閑步賞游起沿途風光。
眼見前方不遠處便是安喜縣縣城,岑參心有感懷,喃道:“此處我多年前也曾到訪,其時送故人回鄉(xiāng),好友分別,不舍之情歷歷在目……不知郭公今安好否?”
“既如此……不如先生順道親往探望,一來可聚享朋友之誼,二來我們也能暫作休整,何樂而不為呢?”這日夜兼程,風餐露宿,全花銷在路上,林少也覺得有些乏了,忙提出建議來。
岑參聞言,默然在心中算了算時日限期,這才點頭同意。二人催動坐騎前行,剛來到約四丈左右的縣城門下,迎著一股熱風下馬,正要登記姓名,卻先被城門守官攔下,盤問起身份來。
若按著尋常規(guī)矩,非嚴令時,進出城門不須如此查問,想來是出了些事情。二人第一時間提起了精神,岑參依舊從懷中摸出了文牒,告明自己與林少的身份及任務,果然讓城門守衛(wèi)一轉態(tài)度,語氣親和許多。
“此處發(fā)生何事?為何突然盤查起往來了?”掌書記留心一問,守城的兩個兵士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將縣令昨夜收到賊人夜襲幽州城,擄劫鄭家娘子為質,逃亡在外的事兒簡明扼要的對其說明。
“這事兒有些蹊蹺……我等當時于主府作亂,且不說未見鄭家女兒到場,擅闖邊軍要地這等兇險之事,還能劫持出一女子,也未免太過妄想。不知何人編撰出的……”進了城門后,林欠悄聲談論起先前所為的好事,將心中疑問吐出。
“不用多疑。此事暫無暇細究,且認他上峰所傳達之意為準……”岑參為官時日不短,聽怪不怪,現下只是領著這白撿的護衛(wèi)且行且問,實是用了些精力,才尋到那郭家位于縣城東北的府邸。
對于見過了幽州城中豪門望族那高大氣派居所的林欠,此時看著眼前近乎普通的門庭,倒是有些意外。沒想到聞聽說這家主郭乂乃縣中主簿,家中卻是平常,也無什么看門迎客的仆人,只是林大郎上前敲了好幾下門后,這才有一上了年紀的老漢從門內問來:“……誰人在外敲門?何事?”
“……吾乃岑公隨行護衛(wèi),我家主人與郭公有舊,今路過此地,專為敘舊上門。望請通傳一聲,告知家主,棘陽岑參前來拜訪便可?!绷智坊厥?,得岑參點頭授意后,按先前所教一一回道。
“兩位來的不是時候。家主今早出門公干去了,估摸著還有一陣子才能回來……兩位可先尋個陰涼處暫歇,晚些時候再訪不遲?!崩掀蜕陨蚤_了門隙,打量門外兩人一番后,才說出情況。
岑參見此,心想這離午時視事結束,還有近半個時辰,正猶豫是去是留時,聽聞身后不遠處一熟悉聲音說道:“不知二位朋友來郭府何為?”循聲看去,就見同是兩道身影漫步走來,領頭說話者身穿深青無紋翻領袍,配一條鍮石金腰帶,冠正衣端,神情肅穆,大方地抱拳施禮。
“哈哈哈……‘中山明府待君來,須計行程及早回。到家速覓長安使,待汝書封我自開。’幾年不見郭兄,雖身子安康,怎這視近怯遠癥又犯了,真連我岑參都認不出來?別來無恙??!哈哈哈……”雖言語中有些玩笑之意,但下一刻仍然上前一大步,躬身叉手一禮,說笑間以表再見好友的欣喜之情。
郭主簿這下聞言也心中激起澎湃,忙上前扶住好友,細認了一下,方高興回敬道:“哈哈哈……當日這首《雜言》,至今頌記心間,怎說有忘?兄文采喜人,嘴上更不饒人!怎有空到安喜小地來了?莫不真專為看我一閑官散客吧?”這還緊著吩咐老仆幾句,讓下去多準備些酒菜,招待來客,以略盡地主之誼。
順著寒暄謙讓一番,主人家便引著眾人入內。等到一番布置完備,四人前堂坐定,郭乂才開始介紹隨同一旁的男子,敬道:“這位趙壯士,大名延嗣,乃常山人士。雖今日才與我因公事結識,但我二人一見如故,相逢恨晚,特請至家中敘談……”說著也將岑參的姓名通報于對方,只是輪到林欠時,因這頂著護衛(wèi)身份,無奈又忽略一二,苦笑作陪。
趙延嗣自生一副燕南漢子的粗獷雄豪,長得是八尺身長,姿顏英偉。身后豎背的一桿近丈許長的布裹,此時早已被解下放于一旁,遂見其起身抱拳,認真說道:“在下練武粗人,直來直去慣了,雖喜見二位新友,可還是先同主簿把事情交代好,方才放得下心來……”
郭乂見他如此直言,不講客套,倒是更對了脾氣,忙言道:“壯士真誠可嘉,何須此言?郭某素來只是勾檢文書之輩,恐做不得許多大事……這討伐山賊之事,無論人手糧草,皆需從長計議才行??h尉這幾日正忙著嚴查叛賊,雖將此事委托與郭某,但不良人等皆在其旗下調動,鄙人卻也派不出更多助力了。”
“此事倒不用郭公煩惱,延嗣先前畢竟是在常山郡內遇到此伙賊人,所以早已往真定縣告明情形。那真定趙縣尉正是族叔,亦為我常山派正首。屆時他調撥些縣中守備人馬,再加上我等派內弟子為主,安喜縣人馬為輔,大有將這批山賊一舉掃蕩之能,還一方百姓平安……”
郭、岑二人皆是讀書出仕之人,岑參雖有武藝在身,卻少于江湖走動,故而只有林欠聽得其言,心中有些疑惑。畢竟偌大綠林往來,常是“一方黑白一門武,打傷打死連著親?!遍T派間少有真與那些亡命之徒,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因此心中對趙延嗣所說的義舉,毫無興趣,只想快些吃飽喝足,逃命要緊。
正抱著看戲之心時,自家“雇主”倒是意外地開口道:“趙兄為一地百姓安泰之心,岑某亦敬重萬分,吾輩習武之人,該當如此……若郭兄信得過,岑某人也愿攜護衛(wèi)前往助陣,懲奸除惡,算是略盡綿力,共襄義舉,如何?”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