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羅星軍靜悄悄潛回住處,一個滿天星覆蓋的山谷,他邊往回走,邊用手輕輕撫摸兩旁的小花朵。花枝纏繞讓他的雙臂,雙腳,再溫柔退去。
通過花兒的描述,他知道現(xiàn)在家里來了不速之客,停下腳步,戴上兜帽,打算避而不見。
他剛要轉(zhuǎn)身,就被一聲大叫攔?。骸皾M羅!你哪里去?”
一只半人高的白狐沖到他面剎住,轉(zhuǎn)眼變成白儷人型模樣,狐耳與狐尾已經(jīng)好好收回體內(nèi)。
嬌俏動人的年輕女子,身體剛剛發(fā)育完,一副笑瞇瞇賤嗖嗖的樣子湊過來:“你這么久不在家,都是我?guī)湍憧醇业暮冒?。你都不謝謝我就要走了?”還好她算到他今天回來,給他堵個正著。
滿羅拉起兜帽蓋了蓋臉,淡淡道:“樹帝還沒回東方界嗎?”言下之意,你怎么還在靖園耐著不走。
白儷拿手指饒了繞頭發(fā),立耳收起來后,多少有點不習慣,頭頂癢的慌。她嘟囔道:“沒回,沒回!我也不知為何這次出門的時間這么久。”她說著身體又往前湊,滿羅不覺后退一步。
“你躲什么?。俊彼凉值?,“你這個沒朋友沒香味的家伙,還跟我保持什么距離?若不是我經(jīng)常來你家打掃,你這里都長草了!”
全山谷的滿天星表示不滿,他們本來就是草本!
滿羅還未回話,半空中,一個圓形割裂憑空出現(xiàn),一名白衣使者從裂縫中飛出,急呼道:“滿羅,你回來了!”
發(fā)覺這里還有外人,白衣使者輕輕吸了口氣,收起急切的表情,放慢語速道:“你久不在花園待命,梅姬接替了你的工作,這會兒后土大帝回到靖園,光帝安排她去接待了?!彼姖M羅沒有反應,雖心急火燎,卻礙于白儷的在場,不敢再勸,只暗示道,“既然你已經(jīng)回來,不如去光帝跟前報個到?”
凝思片刻,滿羅星軍“嗯”了一聲。
白衣使者悻悻離開。白儷嘖嘖道:“哎,我才說你沒朋友這就被打臉了。還是有人惦記著你嘛!你看他分明是在幫你著急,幫你留意著梅姬的動向呢!”
“我們不是朋友,只是志趣相投。”
什么志?什么趣?白儷用手揉揉屁股,沒有尾巴真不舒服。她可不是瞎子,那白衣使者分明有話要說,只是不便說給她聽而已。
白儷按耐住好奇心,瞇著眼盤算接下來的樂趣。
滿羅還蹙眉站在原地,白儷歪著頭,斜睨他一眼,波光盈盈:“志同道合不就是最好的朋友關(guān)系?”他瞥她一眼,不說話。
白儷怪笑:“就我所知,他可是自己申請去接待后土大帝的,難道不是就近幫你監(jiān)視梅姬?”
“我不關(guān)心那個梅姬。”滿羅隨手用地上的滿天星結(jié)了一個傳送陣。
“你要去哪?”白儷趕緊挽住他的胳膊,只要他不推開她,她就跟定了。
“去見光帝?!睗M羅柔聲道,他關(guān)心的女神,從來只有那一位。
……
“走近一點?!惫獾坫紤械某@邊抬手,舉到一半,大概累了,又慢悠悠放下。
滿羅抓緊外袍,戰(zhàn)戰(zhàn)兢兢往前踱步。他心道不妙,卻又不敢不去。只希望那人給的外袍有用……他說能暫時騙過法則,但是能瞞過光帝嗎?
他抬眼看了光帝,突然覺得自己可笑,光帝察覺到法則的存在,法則才存在,世間一切,皆因她的感知而存在,一切秘密在她眼中,無所遁形——在光的照耀下,沒有陰暗。
滿羅垂眉苦笑,大方走上前去。
光之大帝勾起嘴角,這才是她喜歡的孩子。伸出一根手指,她撩起他的兜帽,流轉(zhuǎn)的光彩從她眼中溢出來,一時滿羅星軍身處霞光萬丈之中。
“百花宴,你來?!惫獾鄣溃瑩]了揮手讓他退下。
“就這么放過他了?”這是樹帝的聲音。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他聽到。
滿羅身體一震,才驚覺這屋里還有別人,而樹帝這話,就是故意說給他聽。
滿羅頓了頓,停下后退的腳步,半天沒有聽到光帝回答,只得黯然離開了房間。
滿羅離開后,光帝才慢悠悠對樹帝道:“他沒做錯什么,‘她’確實沒做錯什么?!彼壑械氖澜缫咽桥c別人不同,穆然想起什么,她抿嘴笑道,“說來這孩子以后還跟你有些淵源……”
“是嗎?!睒涞酆攘丝诓?,淡淡道,不置可否。
光帝慈愛看他,若是以前,他定會好奇發(fā)問,經(jīng)過這段時間,他成長不少,穩(wěn)重不少,把這后世交給他,她也放心……
她的目光太直白,心中所想溢于言表,樹帝被這般老母親的眼光恍的眼暈,閉上眼,黯然道:“你心意已決,我不再勸。只希望你好好說再見……”
光帝笑而不答。
靖園里的百花宴,緊鑼密鼓準備著,花仙水仙交織飛奔,水汽做的浮空小島飄蕩在半空,瀑布如涓涓細流落下。年幼的草木精競相發(fā)芽開放,到處一派生機蓬勃的景象。
等光帝出現(xiàn)在靖園的水島上,世間萬物蒙上了一層瑩瑩光輝,這個世界如此美麗,耀眼奪目。樹帝與后土大帝分列兩旁客席,各方來客乘云駕霧往兩邊排列。
光帝往靖園中注入耀眼的光輝,百花宴開始了。
滿羅仍然穿著那件帶兜帽的外袍,找了個西邊人少的山頭,獨自站著。
白儷為他拿來瓊漿,卻請不動他的人,于是自己跟著花仙飛上了天。
滿羅把頭埋進兜帽中,木納的轉(zhuǎn)動著手中的酒杯,此時不遠處一個聲音傳開,“看來我來晚了,就留在這里吧。”
這個洪亮的聲音傳遍靖園,一時萬眾矚目。滿羅斜眼看去,果然是昊天大帝一行人,他們落腳在另一個西山頭——離他不遠。
昊天大帝舉杯,遙遙敬光帝,光帝舉杯回禮。滿羅悄悄舉杯,他分明看到光帝微微一笑。
這笑,是對我嗎?
滿羅低下頭,暗念,時至今日,還苛求什么呢?他已經(jīng)走上了新的道路,絕不可回頭。
飲一口杯中酒,真苦澀。
宴會進入高潮,靖園中,有新的花兒誕生。趁著酒勁,妙香大公撒了點酒氣到香味里。
遠處傳來嘖嘖聲,“這花兒在光帝的矚目中生形,樹帝的關(guān)注下生根,本就生的妖艷,還賦予這么重的香氣,這是要艷壓群芳??!”
時值至今日,花兒誕生已不用幾位原始祖神費心,已經(jīng)過了主神創(chuàng)造時期而進入自然演化時期。連后土大帝都把妙香瓶當做賞賜送給了座下仙子。
誰都知道,今日百花宴再次沿襲舊法創(chuàng)造花兒,不過是一場懷舊的儀式。昊天大帝這樣洪亮的嘖嘖聲,一句話得罪三位原始祖神。
那位叫伶俐的仙子,雖說是因為有妙香瓶,才暫時得了“妙香帝”的美譽,代替后土大帝參加了儀式——能與光帝樹帝共同主持一個儀式,這是多么恢宏的榮耀——這會兒卻被昊天大帝揶揄幾句,一時臉紅皮薄下不來臺。她反手就把妙香瓶扔了過來,目標正是昊天大帝停留的西山頭。
這樣撒氣似的投擲,自然不會傷人,瓶子倒在結(jié)界外,香氣四溢。西邊并無幾多人,大家都當是鬧劇,哈哈大笑起來,一時尷尬的氣氛全消。
“妙香帝”沒有著急收回妙香瓶,而是坐回自己本來的位置,表明自知分寸,贏得一片贊許。
一時間大家談性大起,更有不少仙人對西山掃視——當然是擺明了對昊天大帝不滿,言談間頗有微詞。昊天大帝自斟自飲渾不在意,倒是四天王有些沉不住氣。
滿羅星君心事重重,沒有注意到這些動靜,他把自己蜷縮在外套中,腳邊石縫中生出白花,繞成一圈,仿佛與現(xiàn)世隔絕開來。
妙香瓶已有靈性,居然讓他發(fā)現(xiàn)了還沒有香味的花兒,嘰里咕嚕往花叢這邊滾來,一些香氣從瓶口溢出來,纏繞上滿羅星軍的身體,清新怡人。
妙香瓶憑本能完成了任務(wù),喘了口氣,完全沒發(fā)現(xiàn),身后一個黑色影子悄悄靠近……
樹帝在云端哭笑不得,他摸了摸衣袖,那里空空如也。他坐在光帝左邊,后土坐在光帝右邊,剛才黑種子沖出去的一幕,被她看個正著。
后土大帝噗嗤一聲笑出聲:“小孩子,真活波!”
樹帝老臉一紅,訕訕道:“他倒看出那是個寶貝?!背粜∽樱瑢俟返??瓶子剛?cè)映鋈?,他便跟著追出去了?p> “他眼光不錯?!焙笸琳f著又吃吃笑起來。
被后土抓著把柄揶揄,樹帝的老臉有些掛不住了,求助的看向光帝。
光帝顯然沒注意到他倆的目光,她的目光停留在地面,樹帝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是新出生的花兒在為眾神獻舞。
“東方,少土?!惫獾弁蝗粏玖藰涞酆秃笸链蟮鄣拿郑灰娝?,“你倆見過我跳舞嗎?”
兩人互望一眼,都搖了搖頭。
“現(xiàn)在你們見到了?!惫獾壅f得干脆,說完飛身沖上天際。
只見,她在空中轉(zhuǎn)了個圈,原始之光散發(fā)開來,天空耀眼又炫目,星輝交加,滿天光輝灑滿大地。靖園瞬時成為光的天空,光的海洋,光的世界。
此時,仙人們眼中除了光,看不到別的東西,只有光,原始的光,溫暖的光。
光輝包裹住每一個生命,滿羅星軍緩緩站起來。他也像別人一樣,只看到了滿世界的光。他的靈魂在光的世界游蕩,忽而聽見一聲呼喚,如歌如曲。
在光的彼方,傳來神樂之歌,點點熒光緩慢閃耀如花兒的吐息,在低垂的黑暗中,光點恢復成原有的形態(tài),圣潔的光之女神赤腳向他走來,她腳步輕盈,一步一跳,跳著最原始的舞蹈。
滿羅星軍雙膝跪地,掩面而泣。他不知道別人見到了什么景象,但他不能看不能聽不能言。
“對不起……”他在心中懺悔,流下兩行淚,淚水化成一條河流,阻止光之女神前進的腳步。
“對不起。”他在心中吶喊,“我背叛了你。原諒,請原諒我……”他不愿背叛,但是又不得不背叛,痛徹心扉。
淚越多,河流變得越寬,光之女神離他越來越遠。
沉默良久,他抬起模糊的雙眼,女神好像在問為什么。
為什么?
他在心中回答:因為我愛你。
光帝消失的那天,花園星迎來第一個真正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