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則，公緒和我是老相識了，你等下切不可失禮?！彬婒T將軍府前，陸抗僅僅讓剛被自己提拔到麾下的吾彥陪同，然后神情自若地走了進去。
聽到陸抗前來拜訪的通報，施績略略有些吃驚，雖然兩人相識已久并互相為對方的才能所折服，但自從施績倒向?qū)O綝后，二人便斷了來往。
“幼節(jié)，別來無恙?！笔┛冎狸懣共粫o故來訪，所以等他進來后，施績正襟危坐并先出聲問候，以示絕對的重視。不過陸抗并沒有出言回應(yīng)，而是看向了身邊的吾彥，后者心領(lǐng)神會，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往前走了一步。
“施將軍，這是末將截獲的通敵密信一封，請將軍過目。”吾彥恭敬地將信呈上，施績看了一眼，臉色微變，只見信封上寫著“鎮(zhèn)軍大將軍宗預(yù)親啟”，儼然是自己幾日前派人送出去的，旨在結(jié)交蜀漢勸其趁亂吞并吳國。想到自己派出的是府中身手最好的親信，竟就這么被人把信截下了，施績露出了一絲尷尬，不過轉(zhuǎn)瞬又釋然了，畢竟陸家是“吳四姓”之一，陸抗的父親陸遜又曾是吳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社稷之臣，府中養(yǎng)了幾個高手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這信確實是我寫的?！笔┛兒翢o隱瞞之意，他也知道面對陸抗自己瞞不住什么。雖說把信還回來的做法表面上并無太大的惡意，但是那么大個把柄被陸抗攥在手里，施績知道他一定有所圖謀，只是一時還猜不透。
“公緒的舉動，讓我有些揣摩不清。尊先君是大皇帝同窗，這封信怎么也不該出自朱家?！标懣沟恼Z氣里透著一絲憤怒，更多的是失望。
“幼節(jié)，我現(xiàn)在姓施?！笔┛冎狸懣共粫涀约焊幕亓吮拘?，但還是重重地提醒了一句，繼而換了種語氣說道：“我還以為我做了這些事，你該感到高興的。陸老太守的死，外姓人入主奪權(quán)，你們吳郡陸家還真是貴人多忘事?！?p> 施績近乎譏諷的論調(diào)并沒有在陸抗胸中掀起多少波瀾，他自然聽家中長輩說起過從曾祖父廬江太守陸康被孫策圍攻，城陷病逝、半數(shù)宗族戰(zhàn)死的事，但這些對他來說僅僅只是一段遙遠(yuǎn)的家族往事。陸抗淺笑了一聲，搖頭道：“我陸幼節(jié)從出生起就是吳國人，志在敬服王命，綏靖四方，對過往的恩怨一概不知?！?p> “若非我素知幼節(jié)為人，必會把這慷慨之辭誤為矯揉造作之語。”施績微微露出贊賞之意，但內(nèi)心依然不十分認(rèn)同陸抗所言，緩緩說道：“與其讓孫綝這樣的‘跋扈將軍’毀了大皇帝苦心經(jīng)營的基業(yè)，還不如給劉蜀做個人情，總比讓曹氏或是司馬氏撿便宜強吧?！币婈懣箾]有言語，施績又嘆了口氣說：“諸葛誕來投誠時，如果是你我中任何一人掌控局面，不說一定能借機動搖魏國根本，至少也該把壽春收入囊中，可那豎子不僅折了文氏父子，還讓季文當(dāng)了替罪羊?！?p> 施績的憤恨之辭沒有讓陸抗動容，他面無表情地說了句：“公緒，看來你還是不信任我啊?！?p>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施績看了一眼陸抗，卻無法從他深邃的眼神中捕捉到任何信息。
“我固然不相信你會真的站隊孫綝，可也不會相信你這么簡單就把整個吳國給賣了。孫綝誤國，亂象迭起，但國運猶存。只要你我二人與敬風(fēng)、子干、興伯等勠力為國，未嘗不能自保。所以我想知道，你不惜引狼入室也要清算的仇怨，到底是什么？”陸抗說著說著語調(diào)逐漸高昂了起來，目光也從淡視變成了逼視。施績看向陸抗的眼神中交錯著驚異與贊賞，似乎沒料到對方能看透這一層，抬起的右手從遮著自己雙唇的位置往下捋過下巴。
“小虎?！笨煲蟮胶殨r，施績痛苦地吐出了兩個字，很輕，像是在一番掙扎后下了巨大的決心。捕捉到這個詞的陸抗吃驚地張了張嘴，這是朱公主孫魯育的閨字。
“先父與大皇帝友情頗深，我也得幸在宮中為諸皇子伴讀，更有緣結(jié)識了小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奔热煌鲁隽诵闹械拿孛埽┛儾唤橐庠俣嗾f一些自己的故事，念叨著《詩經(jīng)》中的這句時，眼中隱隱多了些光芒。“弱冠那年，我讓父親向大皇帝求親，怎料為了籠絡(luò)‘吳四姓’之一的朱家，大皇帝選擇把小虎許配給了朱據(jù)。我不恨大皇帝的絕情，只是感嘆同樣姓朱，寒門與士族還是有霄壤之別?！?p> “所以你后來恢復(fù)了本姓？”陸抗突然好奇地插了一句。
“算是一個原因吧?！笔┛兛嘈α艘宦?，繼續(xù)說：“孫峻殺害小虎時，我無力阻止，更沒想到這賊子死得那么快，于是這仇自然是要報到他的繼承者孫綝身上。一門五侯，權(quán)勢滔天，我自問朝堂之上扳不倒他，不過就算拼個魚死網(wǎng)破，我也要讓他一門為小虎陪葬?！笔┛兟曊{(diào)不高，但武毅之氣凜凜。
“要扳倒孫綝，其實也沒那么困難?！标懣沟囊痪湓捒此戚p描淡寫，卻擲地有聲。
太初宮中，雖然軍政大權(quán)被孫綝牢牢捏在手里，但孫休依然在埋頭處理著自己能接觸到的政務(wù)。他先是傳令把自拘有司的丹楊太守李衡送回原郡，免去他過去對自己的不敬之罪；隨后又下詔授故太子孫和之子孫皓為烏程侯，讓其來建業(yè)聽封。
另一邊，施績把陸抗送出府后，兀自有些氣惱地自語道：“好你個陸幼節(jié)，當(dāng)真擺了我一道，看來為了拉我入局，盯上這里許久了?！闭f完，又輕笑了一聲，臉色稍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