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小時后,駕駛員回來了,車上的人一下來了精神,紛紛問道:“怎么樣?前面出了什么事?”
駕駛員不慌不忙的坐進駕駛室,關上車門,“一輛油罐車倒在路中間,兩邊路都擋了!”
“在哪個地方,有多遠?”有人問道。
駕駛員:“就在前面下坡轉彎那個地方!”
“哦,那麻煩了!”有人嘆道,“那個地方本來就窄,彎又急,這下……不知要堵多久??!”
“推到包谷地里去嗎?”有人叫道,“總要把路讓出來呀!”
“路政的人已經來了,正在組織附近的村民在疏通呢!”駕駛員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此時說道。
羅秀說不出是什么心情,把窗邊藍色的折疊窗簾錢拉了拉,擋住刺目的陽光,閉上眼睛。
又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車外一陣人聲嘈雜,車內的人也沸騰起來:趕緊、趕緊,可以走了!
所有車輛的發(fā)動機啟動,轟鳴聲一片。
往下行了一小段,就聽見路邊刺耳喇叭聲,渾厚的男音響起:“大車靠邊停下,靠右邊……小車通行,只有小車通行……”
大貨車、大巴車、大型運輸車,靠右邊停下,小型車輛往前行駛。金杯車比一般的轎車大,還算不上大型車輛,隨著前行的車輛緩緩前行。有的路段幾乎是擦著大車而過,羅秀連對面窗戶里的人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如果雙方打開窗戶,羅秀伸手可以抓著對面車里的東西。
羅秀突然想笑,無意間看向車頭:發(fā)現(xiàn)兩邊的車已經把后視鏡折回去,貼在車身上。她終于理解了,為什么昭陽到鎮(zhèn)雄的長途客車,不是大巴,而是金杯車……
車輛漸漸往前挪行、轉彎,羅秀終于看見了肇事者:一輛大型紅色車頭銀灰色罐體的運油車,斜倒在轉彎處——車頭在上面路段,車尾在下面路段,將轉彎處斜切成一個不規(guī)則的三角形。銀灰色的罐體上四個紅色大字:“中國石油!”
路左轉彎下坡,左手邊的玉米地,臨時開辟了一條通道,所有的小型車輛擦著路基繞過運油車,緩緩左轉。
繞過了肇事車輛,前面各色車輛依舊堵成長龍,路政人員舉著小紅旗,喊著喇叭:出去的車輛靠邊……靠邊停,讓進去的車輛先行、進去的車輛先行……
車輛緩緩行駛,車上人昏昏欲睡,不知道走了多久,車輛終于正常行駛了。
羅秀又一次從昏睡中醒來,光線變弱了,拉開窗簾,遠遠地看見天邊的太陽降低了高底,陽光也溫和了許多,兩邊依舊是山林樹木,在陽光照射下顯得無精打采。
車上有人小聲交談,羅秀也沒有心思聽,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偶爾睜開眼睛看看窗外。
車輛下了山,又是一片玉米地……漸漸的建筑物多起來……突然羅秀看見不遠處有一家磚廠,紅褐色高高的煙囪里還冒著煙……羅秀想,鎮(zhèn)雄縣城應該不遠了。
身旁的老漢也坐直了身體,見老漢睜開了眼睛,羅秀問道:“大爹,鎮(zhèn)雄是不是要到了?”
老漢點點頭,“正常情況,半個小時!”
羅秀的心一下輕松起來,她記住了“半個小時”,卻忽略了老漢話的前提:正常情況!
走了一小會兒,車又停下了,駕駛員淡定的拉起了手剎。
羅秀探頭看看窗外:前面又排成了長龍,卻不停有車輛過來,羅秀想問老汗,只見老漢閉上眼睛,不知是在睡覺還是在養(yǎng)神!再看看其他人,一個個表情淡定,好像習以為常。
終于聽見了一個男人聲音:“這條爛路,到底要修到什么時候?。俊?p> 另一個聲音隨即響起,“知足吧,終于修路了!要再不修我都不想回來了!”
“我是覺得時間太長了,就這么一條路,應該早就修好了!”先前的男子叫道。
“這是在鎮(zhèn)雄不是在外面,不要拿外面的標準來要求!”另一個男子依舊輕聲勸道。
再看窗外,對向車輛走后,車輪碾過黑褐色的泥漿淌著水……羅秀才知道:鎮(zhèn)雄正在修路,還有老漢的話為什么要加個前提:正常情況,她不由得苦笑,這次的經歷夠豐富呀!
單邊放行,很快就輪到他們走了,車輛進城,看著兩邊街道行人,羅秀那顆不知懸在哪兒的心終于回歸原位。
下車,走出客運站太陽已經落山了,此時派出所早已下班,事情肯定辦不成!但要先找好地方,因為刑事會見的要求:先要去派出所交手續(xù),再由承辦警官簽字才能去看守所會見——明城的派出所通常9點上班,開半個小時的例會,然后警官各自出去辦事,如果去晚了可能一天都找不到人,于是羅秀打了出租車到派出所,在派出所對面找了一家旅館住下,她想第二天一早就去派出所,讓經辦人簽字,然后去看守所會見。
登記辦理入住手續(xù),羅秀走進房間時不禁倒下一口涼氣:房間好像根本沒打掃——衛(wèi)生間洗手臺下面水管是斷的,小桌上的煙灰缸里還有幾個煙頭,床頭柜旁邊不起眼的角落里,還躺了一只用過的套套……羅秀的胃一陣翻騰,差點吐出來!
她第一反應是換賓館,可轉念一想,這是鎮(zhèn)雄:她還在上中學的時候就聽說過:廣州打工,很多工廠兩個省的人不要:四川人和湖南人。在明城她也知道,對兩個地方的人有忌諱:三甸人和鎮(zhèn)雄人!如果此時退房必然要重新找住處,眼看窗外天已經黑了,想起車上老漢的叮囑,她想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呆著吧,起碼室內比室外安全!
她打電話給前臺,讓人上來收拾房間,然后勉強住下。
第二天早上8:30,羅秀到派出所,只見派出所靜悄悄的沒有人,羅秀只好在門口等著。9點過了,就在羅秀不知是焦急還是好奇的猜測中,
一個臉色黝黑、身穿黑色制服的男子過來了,打開了派出所的大門,見羅秀站在一旁,皺了皺眉頭,問道:“你有什么事?”
羅秀陪著笑臉,“有個人在這里被你們拘留了,家屬委托我來會見,需要承辦人朱警官在會見申請表上簽個字!”說完又是一笑,態(tài)度恭敬,“請問朱學樹朱警官在嗎?”
男子面無表情,“下午再來吧,朱警官不在!”
“不在?”羅秀愣了愣,“他下午在嗎?”
在明城派出所都是早上開例會,然后再出去各自工作、辦事,他們找警官都是趕在早上9:00到派出所,現(xiàn)在她來了派出所竟然沒人,警官也不在。
羅秀心里犯嘀咕,臉上依然笑著:“我第一次來鎮(zhèn)雄辦事……”
男子聽懂了羅秀的意思,表情放松下來,說:“我們下午三點鐘才上班,上午不上班,你要找朱警官下午三點再來!”
驚訝過后是坦然,羅秀明白了,一地有一地的風俗,連派出所上班各地規(guī)定都不一樣,鎮(zhèn)雄是上午不上班,下午3:00才上班,這規(guī)定也很奇葩?。×_秀搖頭苦笑走出派出所。
時間還早,她能去哪兒呢,自小聽說鎮(zhèn)雄民風彪悍、治安混亂,她不能隨處亂走?;刭e館呆著也沒無聊,想到下午要去會見,不如先去看看看守所在哪個地方,距離縣城有多遠。如果距離不遠,會見順利的話,她可以當天買票回明城,前一天她到鎮(zhèn)雄后下車后,已經到客運站售票處問過了,下午有兩趟車回明城,
招了一輛出租車,羅秀說去看守所。駕駛員沒有搭話,載著羅秀,出城而去。
大約半個小時后,出租車在一條樹木掩映的小公路旁停下來,駕駛員說:“看守所到了!”
羅秀探頭看窗外,灰色兩人多高的石柱子中間,一道灰色的大鐵門緊閉,右手邊的灰色柱子上掛著一張牌子,白底上六個黑字豎列:“鎮(zhèn)雄縣看守所!”掛牌子的柱子旁邊連著兩間灰色的小屋,有玻璃有窗戶,應該是門衛(wèi)或值班室。
羅秀對駕駛員說,“您在這稍等我一下,我下去問一下事情,然后我坐你的車再回去!”
駕駛員點點頭,“好的,你快點??!”
羅秀下車到值班室,確定了地點,又詢問下午的上下班的時間、律師會見時間……得到滿意答復后,她又回到車上,出租車載著她又回到城里。
下午三點,羅秀準時到派出所,對上午所見過的40多歲黝黑面孔的穿制服的男子說道:“朱學樹朱警官在嗎,我早上來過?!?p> 男子看了羅秀一眼,“左邊第二間辦公室!”
羅秀進去,站在第二間辦公室門口,只見辦公室里有四個穿警服的警官,羅秀彎了手指,以指節(jié)在門上輕輕的敲了敲,“您好,我找朱學樹朱警官!”
屋里的人都轉頭看向羅秀,其中一個中等偏胖臉色紅潤的警官問道:“什么事?”
羅秀走進去,卷宗放在桌上,說:“我是杜毅的辯護律師,受家屬委托來會見,需要朱警官在會見申請表上簽字!”羅秀說著把當事人簽字的授權委托書和一套會見材料放到朱警官桌前,并把會見申請書放在第一頁。
朱學樹沒有看羅秀的材料,而是瞇著眼睛問道:“你要會見誰?”
“杜毅!”羅秀吐字清晰,一字一頓說道。
“昨天兩個律師才來會見了,你又來會見,他一個人要委托幾個律師?。 敝鞂W樹突然罵起來。
“昨天……”羅秀一下懵了,愣了半響才說:“已經有律師會見了?”
“是??!”見羅秀的樣子不像說謊,朱學樹雖然氣憤還是說道:“昨天他的父親委托的兩個律師已經會見了!”說完從桌角一個文件欄里拿出一份材料,丟在羅秀面前。
羅秀仔細看了委托人的簽字,犯罪嫌疑人的姓名:杜毅,她傻眼了——按法律規(guī)定,一個犯罪嫌疑人只能委托兩個律師,授權委托書上杜毅的父親已經委托了兩個律師,意味著他們就不能再接受委托了,更不能會見……那么,她在鎮(zhèn)雄就沒有意義了。
悻悻然走出派出所,不能會見只能回去,但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來,她只有問韋彼,但給韋彼打電話,電話通了沒人接。羅秀的心一下慌了,她將派出所朱學樹的話,編成短信發(fā)給韋彼,然后匆匆回賓館。
鎮(zhèn)雄到明城只有兩班班車,分別是下午3:40和4:30,如果她要趕著回明城,坐當天的車,她必須要趕緊去客運站。
收拾好行李,羅秀趕到客運站時3:40的車還有票,但她不敢坐——她要等韋彼的電話,萬一韋彼有其他安排呢或者當事人家屬有其他安排呢……可是韋彼沒打電話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羅秀不由心里開始著急。
售票窗口內的阿姨比較熱心,見羅秀在外面猶豫遲疑,就問道:“小妹,你要去哪兒呀?”
“我回明城!”
“明城還有票的,馬上買票,3:40的車就要開了!”
隔著玻璃門,看了一眼站內停著的“鎮(zhèn)雄_明城”的金龍大客車,再看了一下手里的手機,猶豫片刻問道,“等一會兒,我坐4:30的吧!”
“4:30的!”阿姨邊說邊敲動鍵盤,“4:30的票不多了,因為要晚近一個小時,大家都喜歡做晚一點的!”
羅秀心里不由發(fā)慌,“還有多少票啊,4:30的?”
“10來張!都是在后面了!”
陸續(xù)有人來買票,都是鎮(zhèn)雄到明城的,羅秀的心陣陣打鼓。在與售票阿姨閑聊中,羅秀才知道,鎮(zhèn)雄雖然是昭陽市下轄的一個縣,但明城、昭陽、鎮(zhèn)雄在三個不同的地段上,幾乎呈等邊三角形。鎮(zhèn)雄與明城的班車根本不經過昭陽,因為都是以前的老公路,單面都要24個小時,都是雙層臥鋪車,乘客下午上車,經過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才到達明城……
羅秀終于明白:她在昭陽下車時,司機師傅問她:去鎮(zhèn)雄,怎么坐車到昭陽來了?
3:40的車開走了,羅秀的心里更慌了。再打韋彼的電話,要么忙音,要么沒人接,她漸漸的絕望了,如果再不買票,4:30的車票就沒了,她不坐這班車,那就要到第二天下午才有車回明城了,路上依舊是24個小時,她必須做決定,售票阿姨在窗口里叫她:“小妹,今天你還走嗎,只有最后4個位了,再不買就沒了!”
眼見著門口又有幾個人進來,羅秀心里一定馬上說:“好,我要一張!”
掏錢付款,一氣呵成。
果不其然,來的人也是來買票到明城的。只聽售票阿姨說,“只有三張票了,你們看誰留下,或者坐其他車?”
一行四人,三大一小,面面相覷,最后一個包著花頭巾老一點的婦女說:“那我不去吧,你們回去,商店的事情重要!”
稍年青的一男一女看樣子是一對夫妻,女子面有難色,“要不你明天……明天……坐明天的吧!”
男子說:“那就打聽一下出租車,時間還短一點!”
老點的婦女擺擺手,“沒事,沒事,我坐明天的車就好,正好家里還可以收拾一下!”
看著三個大人在那兒互相安慰商量,羅秀看著手里的車票:心潮翻涌……
買了票,心也定了,韋彼的電話打不打來,微信也不回,她不想再去想了,想了也沒用,羅秀告訴自己。
還有10分鐘開車了,羅秀提起背包,持車票上車,按照車票所在的位置一個一個地找鋪位,最后傻眼了——狹窄通道的最后面原來四個鋪位是連在一起的,沒有任何隔斷,就像電視里演的北方炕上的大通鋪,只是分別擺了四張兩尺寬不到的紫褐包邊的棕色細竹條席,以示是四個鋪位。
羅秀站在大通鋪前,不知道要怎樣分辯鋪位號。這時一個略顯渾厚的女中音在腦后響起,“不用分了,就這幾個人,你隨便挑了!”
小心回過頭,羅秀才看見就是在她之后買票的中年婦女。婦女的背后,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子,孩子的背后的男子應該是女人的丈夫,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格子塑料袋。
一看就是一家人,羅秀也沒堅持,勉強一笑,彎腰轉身在靠窗的席子坐下來。把背包靠車壁放好,羅秀看著一車人包括一家三口安頓好——有的躺下,有的坐著,有的找鞋,有的翻行李……
雙層臥鋪金龍大巴車,在下午熾熱陽光的照射下,半封閉的車廂內汗味、腳臭味、鐵銹味……混雜一處,羅秀幾乎作嘔。車輛舊,最后一扇窗戶關不嚴實,窗縫透進絲絲空氣,羅秀翻騰的胃稍稍平緩。
頭靠在車窗上,呼吸對著那透氣的窗縫,頭頂上十公分就是上鋪,如果坐直身子,頭頂幾乎就要撞著上鋪了,如此環(huán)境,再看看靜寂無回應的手機,羅秀心里不由陣陣失落……
車開動了,緩緩地駛出了車站大門,走過一條稍繁華的街道出了城,乘客們紛紛躺下了,只有中年婦女旁邊的孩子還在鋪位上跳,不肯睡下,女子和丈夫一左一右哄著孩子。女子:“快躺下,你看其他人都睡了!”
“睡了,再不躺下,待會兒司機叔叔不開車了!”男子嚇唬孩子。
看到窗外越來越稀疏的建筑,羅秀也準備躺下,她打開被子,把背包挪到側邊放好,舒展了一下身體,還沒躺下去,電話終于響了:叮鈴鈴的聲音在車廂內顯得有些刺耳。
羅秀趕忙接起,是韋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