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因為小白忽然俯沖向潭央巨石，細長伶仃的黑爪碰了碰龜頭，巨大的龜狀巖石竟然自動掉頭，穿過仍舊不安分的波浪，飛速朝她移動過來。

　　她聽見盛輕旸嗷嗷尖叫，看來在他看來也是一件不尋常之事。

　　然而石壁上的幽光忽然異動起來，亮得驚人，射出來的光線隨之變成流淌的血色，波浪像嘩變的軍隊，高高的浪頭“啪啪”地打在巨石上。

　　小白扇動雙翅，向石壁飛去，它飛快掠過石壁上的幽光，警告似地不住高啼。

　　波浪慢慢鎮(zhèn)靜下來，巨石也穩(wěn)穩(wěn)停下，孟歌見機放開雙手，緊跟盛輕旸落在巖石上。

　　盛輕旸的腳剛沾地，立馬癱倒，孟歌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為了繼續(xù)觀察小白，才勉強保持了坐姿。

　　可能他們安全著地徹底觸怒石壁上的幽光，它們縱橫的光芒將整個山洞照耀成血紅色，雖然沒有風(fēng)暴之眼，但波浪依舊氣勢驚人，誓要將巨石碎成齏粉。

　　巨石開始晃動，兩人不得不攤平，緊緊摳住巖石上的突起。

　　小白周身的白羽，從毫尖處滲出血色，血色浸染慢慢上爬，但只到羽毛的三分之二處便停止不動，顏色卻相對越來越濃烈，越來越鮮艷欲滴。

　　同時，從某個不可感知的瞬間開始，石壁上紅黑色的幽光慢慢匯合聚集，又分裂成無數(shù)細點，像排列成陣亟待過境飛蝗大軍。

　　波浪被瞬間抽走力氣，巨石不晃了，孟歌與盛輕旸抬起頭。

　　小白高吭一聲，身上的光芒像是穿破烏云的陽光，不由分說將陰森詭異照得無處遁形。

　　孟歌感受到了召喚，既不是聲音，也不是某種神秘感覺，更像血液本身的原始力量隨著沸騰的溫度開始覺醒，強悍霸道，不容拒絕，就像木偶無法反抗提線的牽引，她無法反抗地向石壁看去。

　　兩邊石壁上的幽光，正慢慢褪去紅黑之色，現(xiàn)出瑩瑩藍光，光點不斷游動，變換著形狀。孟歌先被引向左邊，滿目飄灑俊逸的漢字和鬼畫符，旁邊還標(biāo)注的上、四、六、合之類的小字，她來不及看完所有字與符號，形狀所代表的意義就猶如春夜的細雨，浸潤進她的心田。接著她又被引向右邊。

　　小白身上的光芒更加璀璨奪目，讓孟歌不得不瞇起眼睛，要不是光線是紅色的，她幾乎認(rèn)定自己看見了駕車西游的金烏。

　　紅光與藍光交相輝映，一熱烈奔放，一沉靜內(nèi)斂，就像黑夜與白晝同時出現(xiàn)，那光景奇異夢幻，絕非人間所有。

　　孟歌所有的注意力被這奇景吸引，不禁感動得淚流滿面，卻完全不妨礙光點組成的一個個形狀，自動進入她的腦海，并且行云流水地轉(zhuǎn)換成有意義的詞句，被她接納吸收。她現(xiàn)在明白，石壁上記錄的是一支曲譜。

　　曲譜一段接一段地進入她的腦海，直到最后一段像蒸汽般消失在她腦海深處，遠處隱隱綽綽的音樂聲隨即停止，大腦頓時一片雪白，她這才意識到，到剛才為止，劃過腦際像棉花云一般的東西原來是樂聲。

　　小白從空中俯視她的眼睛，湖藍的眼睛里透著平靜與安然，于是孟歌知道，結(jié)束了。

　　山洞暗沉下來，就像太陽跳下地平線，黑暗試探著，慢慢回收失地。

　　不管是孟歌還是盛輕旸，他們呆呆站在原地，很久沒有說話，空氣中仍舊殘留著震顫的余韻，提醒他們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小白又變回白頂貓頭鷹，聳著翅膀，小心翼翼地在孟歌腳邊繞圈。

　　巨石安靜地回歸原位，震耳欲聾的瀑布聲也回來了。

　　兩人躺在巖石上休息了會兒，對心中重重疊疊的疑惑，心照不宣地絕口不提。等力氣稍稍恢復(fù)，孟歌慢慢站起來：“走了?！?p>　　之后一路坦途，很快就到密道口，孟歌沒有放松警惕，趴在洞口探查一番，沒有看見葉氏兄弟，也沒有看見任何異樣，這才招呼盛輕旸跟上。

　　外面日頭已經(jīng)偏西，再經(jīng)不起耽擱。

　　兩人，急匆匆地從漢江游回去，上岸后，盛輕旸追著孟歌讓他幫忙烘干衣服，整理一番，映入各自瞳孔的彼此，依舊一副狼狽像。

　　對視幾秒，說不清誰先開始的，總之他們勾著肩搭著背，笑得東倒西歪。

　　“孟歌，不騙你，我真以為今天要把這條命交代在山洞里了。”

　　“哈——”孟歌深深吐出口悶氣，”誰能想到不久之前，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通過的山洞，會變成這副模樣！盛輕旸，為了抓住你，我胳膊都快跟身體分家了——”

　　“承蒙您大恩大德，盛某感激不盡?！?p>　　“你這嘴皮倒耍得輕松！”

　　“話說回來，孟歌，你這貓頭鷹可不是凡物！”盛輕旸回頭盯著尾隨在他們身后的小白，艷羨地感嘆道。

　　孟歌傷腦筋地嘆口氣。似乎讀懂了她復(fù)雜的心緒，在山洞里，小白變回貓頭鷹后，就一直耷拉著腦袋扮弱小。現(xiàn)在也是，身為一只鳥，偏偏用它短小的腿，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們身后。

　　“我只是想一睹隱獸的尊容，可不想被一只會變身的貓頭鷹黏上！”她在心里狂吼道。

　　盛輕旸依舊自說自話：“孟歌，你可要好好待它，不然等修學(xué)結(jié)束，它不愿意跟你回上云，那多可惜?！?p>　　孟歌呵呵冷笑兩聲：“就算它愿意跟我走，你認(rèn)為葉氏會放手嗎？”她早就考慮過。

　　盛輕旸撓撓頭，訕笑。

　　閑聊著路過學(xué)院，萬沒想到學(xué)堂大門前的廣場上竟然堆滿人。

　　起初，兩人心虛地齊呼糟糕，葉氏兄弟要找他倆算賬。然而細看，人群像一把沒有撒勻的芝麻，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卻孤零零，有站著的，也有坐著的，氣氛輕松閑散，絕不可能是葉氏兄弟召集起來的。

　　揚鳴錚眼尖，隔著老遠就夸張地朝他們揮手。

　　孟歌悄悄捅捅盛輕旸的腰，眼神不動聲色地指向獨自站在廊下的林嵩高，身處嬉鬧的人群中，也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