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這場雨來得是又急又猛,剛剛還是大好的艷陽天,彎腰撿個銅板的功夫便只見那雨滴已落得豆大,直打得城里還沒收攤的小販們一陣慌張。
凈河邊的柳樹被這陣突如其來的大雨給壓得折了枝,街道之上行人來去匆匆,是撐傘的走的急,不撐傘的跑的急。
沒一會兒,街道上便空得沒了生氣。
茶館這個點兒的生意本來是不好的,晌午剛過,正是大家伙兒吃飽了飯各自忙活營生的時候,哪有多少閑人來這茶館吃茶消遣的呢?
今兒也就是這雨來得突然,做不成生意的,避雨的,三三兩兩都進了這茶館。
往日里的好天氣便是有那般不用為了生計勞累的閑人,也是那家世不凡的小姐或公子哥,說到底,但凡有權(quán)有錢占了哪樣的也都上那雅致貴氣的饕餮樓去了,是萬萬沒有那貴人會上這兒來的。
也因此,茶館說書的先生講起這盛京城里各大世家的趣聞,自是毫不避諱。
“鎮(zhèn)國將軍白大將軍各位都知道吧?”
那說書的先生手拿一把折扇,啪地一下展開又合上,扇柄沖下敲了一下桌子,只當醒木用了。
“說起來這白大將軍,就不得不說起他那單槍匹馬一人闖蠻族的事兒……”
臺下有誰嚷了一聲,“這事兒你講過好多回啦,換一個!”
一人嚷,眾人嚷。
說書先生擺擺手,似是瞇眼想了想要換個什么講,接著扇柄便又是那么沖桌一敲,“行啦,那今兒個咱就不說白大將軍只身闖蠻地的事兒了,我給大伙兒扯扯這白大將軍的孫女,白家獨苗白大小姐的事兒怎么著?”
“是那個剛回盛都沒倆月的白大小姐?”
臺下又有人按耐不住地問出聲來。
說書先生兩眼一瞇,聲中帶笑地反問了那人一句,“可不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白大小姐么?”
雨滴順著屋檐向下滴落,眾人興致更甚方才,一個兩個皆是聚精會神地聽著說書先生講話。
“說起這白大小姐啊……”
那說書先生拿起醒木拍了一下桌子,倒是沒再用扇柄作抵,“可不得不提這么一句話!”
“什么話呀?別賣關(guān)子啦!”
說書先生咧嘴一笑,接著講道,“說是這盛京城里白家大小姐的心呀,醉生樓里的相公們吶,人手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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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館二樓需得點幾碟糕點打底,因此比得只管要壺茶便能好生呆著的樓下,要清凈了許多。
白暮一身灰衣,故作男子打扮,此時正頗有興致地坐在茶館二樓靠窗的位置聽那樓下的說書人唾沫橫飛地講“她”。
那說書人口才不錯,又很得聽眾心理,講起故事來有停有頓,句句仿若他親眼所見,聽得白暮自己都快信了。
尤其是講到她在醉生樓包樓,跟一眾相公玩蒙眼捉人的事兒,好像他就在現(xiàn)場看她撲到了那頭牌似的。
白暮不免覺得好笑。
那說書先生還在繼續(xù)講,越講越離譜,但偏偏句句說的好像他親眼目睹,臺下聽眾倒也配合,真是一方敢講,一方敢聽。
窗外的雨勢漸小,不多時便停了。
這場雨當真是來的急,去的也快。
白暮捏起盤子上最后一塊桂花糕塞進嘴里,今日份消遣結(jié)束,起身拍拍手,準備打道回府。
前腳剛邁過門檻,后腳還踏著茶館的雜木地板,說書先生那滔滔不絕的聲音仍近在身后,白暮卻是門還沒出胸口便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一下。
要換常人女子,任誰挨這么一下恐怕都得后撤幾步外加羞惱護胸才得穩(wěn)住,可白暮畢竟不是常人女子——好歹也是白大將軍在邊疆散養(yǎng)扯大的親孫女,這才剛送回盛都沒倆月,身子骨可還正結(jié)實吶!
她穩(wěn)穩(wěn)地站在原地,還順帶一手拉回罪魁禍首向后仰倒的身體,氣定神閑道,“阿糖,莫不是你身后有條奪命狂犬在追?”
阿糖站穩(wěn)后正擔心自己別慌里慌張地沖撞了什么人物,一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抬眼便瞧見她家小小姐正說著風涼話笑她。
“小……”
白暮挑眉。
阿糖咽了口唾沫,頓時生生地把話拐了回來,“小……小少爺!”
“誒,”白暮背手邁步出了茶館,模樣要多悠哉有多悠哉,“慌慌張張地什么事兒?我都好多天沒去那什么了,這茶館說書它不紀……”
“出大事啦小小姐!宮里傳了消息出來,說是皇上下了圣旨要把您賜婚給九王爺!這會兒傳圣旨的人馬已經(jīng)在路上了,李管家讓我趕緊出來把您給找回去!”
“紀實”二字卡在喉嚨,白暮大腦循環(huán)回放著阿糖口中的“賜婚”一詞,原地當機。
【圣旨……賜婚……】
【賜婚……】
“你說給誰賜婚?!”
白暮猛地側(cè)頭看向一邊的阿糖,眼神之中似有殺氣。
阿糖被她側(cè)頭這氣勢嚇得條件反射地后退一步,復又緩過神來做賊似的沖她確認道,“給您呀小小姐!”
說罷阿糖還怕白暮沒有理解她的話,再次小聲地補充了一句,“小小姐,皇上說要把您嫁給九王爺!九王爺??!那個府邸跟咱隔了三條街的九王爺?。?!”
心率飆升就現(xiàn)在。
白暮一時間愁得頭圍都大了三圈,再也沒了方才茶館聽書吃糕點的閑勁兒,一拍腦門,步履匆匆地沖著自家府邸去了。
驟雨初停,卻不是雨過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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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已故鎮(zhèn)國公白安之女白暮才藝雙絕、溫良敦厚、品貌出眾,太后與朕躬聞之甚悅……今皇九子年已弱冠,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特將汝許配皇九子為王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直到白暮跪在地上接過那宛若千斤重的尊貴黃布,她才如夢初醒般地意識到——劇情搞起來了。
這才藝雙絕,溫良敦厚講的能是她?
皇帝大佬這是搞什么?雖說她才剛回盛都不足倆月,但她醉生樓貴客的名頭何其響亮??!更別提小老百姓都知道的事兒,宮里會能沒丁點兒的消息?誰不知道這白家小姐自幼在邊疆長大啊?琴棋書畫?Serious?
白暮倒是能彈點兒鋼琴譜子,比如說兩只老虎,或者小紅帽。
“咱家在這兒先給九王妃賀喜了?!?p> 無人知曉白暮內(nèi)心的豐富獨白,那為首的公公笑瞇瞇地傳完了旨便杵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著白暮看。白暮此時被這圣旨搞的身心俱疲,但面上又不好表露出來,只好一邊擠笑,一邊擺手吩咐下人取了備好的銀子過來打點。
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銀袋子,陳公公心里還是挺滿意眼前這位品貌出眾的白家大小姐的,看著白暮臉色著實不太開心的模樣,不由提了兩句,“白家小姐,咱家看您是個好相與的,這才跟您多說兩句……”
白暮定定心神,向前一步,“公公請講。”
陳公公清了清嗓子,又壓低聲線道,“這九王爺雖然……但說到底也是皇室中人,您嫁過去了待人好點兒總歸是沒錯的?!?p> 白暮眼神微沉,低眉謝過,叫下人又取了袋銀錢過來交給陳公公,目送著一行人等浩浩蕩蕩出了府,回身便見李管家面露憂色,“小小姐……您……沒事兒吧?”
白暮擺擺手,轉(zhuǎn)身在李管家的嘆息中步伐沉重地回房了。
阿糖站在李管家身側(cè),斟酌著語句開口,“李管家,小小姐這事兒……老爺……”
李管家知道她想說什么,又長嘆了口氣,“小小姐已經(jīng)吩咐下來此事不可告與老爺。”
“可……”阿糖還想說些什么。
李管家搖搖頭,神色凝重,只道,“是……小小姐的決定?!?p> 回到臥房,梳妝桌上的胭脂水粉頗有些凌亂地擺放著,顯映出主人此刻的心境。
白暮略有些氣悶地坐在鏡前,再次細細打量起鏡中人的容顏——白凈的一張小臉,桃花眼,英氣眉,小而挺直的鼻子,微抿的薄唇擦了些許的胭脂,透著淡淡的紅。
整一個又能剛又能媚的大女主長相。
【嗯,真不愧是她琢磨了半個點兒才憋出來的女主形象?!?p> 可……
事情怎么會這樣發(fā)展呢?
要擱五天前,白暮是壓根兒沒想過穿書這事兒能落到她的頭上的。
更別提……這書哪里算得上是書?
它根本就是她心血來潮,一時間腦洞活躍的爽文大綱啊呸!
白暮起身,心隨意動地走到她前兩日剛搞到手的定制搖椅前,隨即喪氣地仰頭癱躺在了上面。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阿糖扎著雙髻的腦袋探進門來,紅撲撲的臉蛋仿若散著熱氣,她眼珠子滴溜一圈鎖定搖椅上的白暮,回身端了盤什么才又邁步進門。
“小姐,九王爺府上的小廝方才來了一趟,說是……”阿糖頓了頓,顯然也清楚她接下來說的這話可信度實在不高,“說是九王爺聽說小姐您愛吃桂花糕,特命王府后廚做了一……桶送來……”
阿糖也是長見識了,這誰家送人糕點按桶裝的呀?這九王爺……好像真如傳聞中那般腦子不大好使,小姐嫁給他可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