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三手上掐訣，取了陳子云指心的一點血，滴在辟五兵符上，血液融合進墨汁，迸發(fā)出淡淡血光，隨著口中咒語一畢，符箓上的血光收斂。
崔老三沉聲道：“百騎秘制的辟五兵符乃是以血液為引，精魄為質(zhì)，一次只能綁定一張，你再如此揮霍，不出三次，你就會變成白癡?！?p> 陳子云揣好救了自己兩次的辟五兵符：“變成白癡總好過身首異處?！?p> 崔老三捋了捋雜亂的胡須，忙一夜，清晨也未打理，斟酌間不知說些什么。
“與我一起的那個書生呢？”
“你說的是張家二郎，許校尉讓人驅(qū)除其體內(nèi)鬼氣，就送回張御史家中了?！?p> “對外統(tǒng)一宣稱的三皇妖道縱火昭行坊，欲擾亂長安。”
陳子云嗯了一聲表示知道，轉(zhuǎn)首又問道：“救我等的是百騎哪位高修，一言滅殺通玄境術(shù)修，莫不是上三品的大能？”
崔老三答：“是尹學士?！?p> “集賢館？弘文館？”
“是以諫議大夫、集賢院學士，充翰林學士的尹公?！?p> 陳子云在腦海里搜索一陣，想起這是哪位大佬了。
二品道修，尹愔。
本是開元初的一個道士，善通老子，圣人喜玄學，召對而喜，起初召他拜諫議大夫、集賢學士，還不肯，圣人允許他穿道士服辦事，才就職，后得圣眷，充翰林學士。
同樣是道士，尹愔卻不會任何法術(shù)，走的是黃老學說、玄學之道。
就是小說里那種有治世之能，先修道逍遙，后抵不住賢者三番兩次拜請出山的裝逼犯。
蓋因李家崇老子，大唐道學雖不及兩晉時玄學般昌盛，但在李氏皇帝的強硬要求下，老子道學卻也在儒家科考的大唐占有一席之地。
高祖皇帝有言：“老先，次孔，其末釋宗。”
高宗皇帝將《道德經(jīng)》納入科舉考題的范圍。
當今圣人更是親自注解《道德經(jīng)》數(shù)載。
是以，在大唐官場，你能背不出論語，卻不能不會背道德經(jīng)。
其實從這幾日的人名中都能看出大唐崇道之風。
李從道、陳玄禮，陳子云本名陳道之，樂文主編梁成字玄繳。
玄學雖有枝末之分，但大體在外人口中歸于研習老子的重玄派，以和兩晉玄學做區(qū)分。
而尹愔正是如今重玄派執(zhí)牛耳者。
陳子云好奇道：“陳都尉能差遣尹公？”
崔老三搖頭：“這哪能，尹學士出城訪友，清晨回長安，走到安化門外就見到昭行坊大火，好奇下前去查尋，結(jié)果路過大安坊，察覺鬼神氣息就立即輾轉(zhuǎn)到你們宅院里?！?p> “許校尉都是過了一刻鐘才趕到，從金吾衛(wèi)手中接手你們。”
陳子云望著回廊里疾奔的百騎衛(wèi)士，偶爾能聽到許校尉的嘶吼：“外面怎么了？”
崔老三瞥了眼來來往往的衛(wèi)士，移動屁股靠近陳子云，貼耳小聲道：“王德明服藥自殺了。”
“什么，”陳子云又驚又怒，聲音壓不住：“他們怎么看守的人！”
崔老三嘆道：“也不能怪看守的兄弟，那王德明中了咱們百騎四箭，生命垂危，他說要用自己身上的藥治傷，兄弟們也怕他在路上把命丟了，就讓他服用療傷藥?！?p> “他們蠢到如此地步?！?p> 崔老三：“他們也先吃了幾枚，見確實是療傷藥才敢讓王德明服用，誰想王德明竟有秘法催動藥力直接潰散魂魄，現(xiàn)在連喚魂術(shù)都無法用。”
“許校尉大發(fā)雷霆，要把所有相關(guān)人宜逮捕審訊，揪出幕后其他真兇。”
陳子云氣的臉色發(fā)白，胸腔抑郁之氣難以舒緩，猛咳幾聲，本已恢復的整個人重新萎靡下去。
崔老三寬慰道：“你已經(jīng)盡到你應盡之責，寫好卷宗，回去好生休息，此案屬你功勞最大，獎賞定然豐厚?！?p> 陳子云干裂的嘴唇顫抖，終究問出心里一直想逃避的事。
“李旅帥呢？”
房間倏然岑寂，只有屋外百騎忙碌的聲響。
崔老三揪著胡須：“旅帥殉職了，尸首已經(jīng)送返其家，你放心，撫恤定會安置到其家人手上?！?p> 陳子云闔上雙眼：“他家里只有一個幼子吧？”
崔老三再次沉默，良久回道：“只有一個兩歲的幼女?！?p> 陳子云痛苦的撫住額頭，心身兩傷下，只覺頭痛欲炸。
他穿越而來，接受前身記憶，母親早亡，父親戰(zhàn)死，為了報父仇，即使以色事人，也毅然決然加入百騎，孤身一人從蜀州來到長安。
長安雖大，他相識的也不過一二人，其中李從道待他如父如兄，普通上下級關(guān)系怎會悉心指導為人處世，百騎內(nèi)部的功過之分。
而對穿越來的陳子云來說，自己在陌生世界熟悉的第一個人就這么離世，對他的打擊也不可不大。
揉了揉眼睛，陳子云強撐起身書寫卷宗。
半個時辰后，將案情卷宗交給許校尉，陳子云無言拜別崔老三，離開百騎據(jù)點。
站在長壽坊的十字街口，陳子云心念微動，轉(zhuǎn)身向長安縣縣衙門口走去。
“王大，一份羊肉，一條玉麥，帶走。”
“得嘞，郎君稍等片刻?！?p> 循著記憶，陳子云捧著甕罐，敲響栽有棗樹的府宅大門。
“來了?！?p> 一個穿綠色綢衣、眼眸濕潤的中年婦人打開門，見到陳子云一愣，旋即問道：“客人是？”
陳子云沉聲道：“我名陳道之，字子云，是李從道的朋友?！?p> “昨夜李公和我一起不幸路遇歹人，只是我僥幸逃得一命?！?p> 婦人瞧了眼陳子云懷中的羊肉甕，點了點頭：“客請進?！?p> “不知老夫人是府上何人？”
“老身是府上的奴仆，姓杜，早年在夫人家中幫閑，跟隨著老爺夫人從河南來到長安?！?p> “汪汪！”一條黑色細犬聞到生人的味道從角落中竄出來，跑到陳子云腳前，鼻子聳動，狗臉從兇變善，伸著腦袋蹭陳子云褲腳。
“細犬乖巧?！标愖釉瀑澚寺?。
杜大娘道：“它是把你當成我家大郎了，你身上穿著就是大郎的衣服?！?p> 陳子云面容微怔，垂頭看著前日李從道給他的衣服，不解道：“李公還有一個兒子？”
杜大娘長嘆一聲：“和你差不多大，體型相仿，莫說它一個畜生，老身恍惚都認錯了人。”
“可惜啊，老爺多好的一個人啊，先經(jīng)歷喪妻之痛，又經(jīng)喪子之痛，現(xiàn)在又遭歹人殺害，偌大的李府只剩一個獨女。”
不等陳子云發(fā)問，杜大娘就絮絮叨叨的說出李家大郎的事：“去歲應征長征兵，結(jié)果剛到安西半年，就戰(zhàn)死沙場了?！?p> 陳子云心中明了，因府兵制度敗壞，大唐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向募兵制度。
開元十六年，李家大郎參加的就是第一批真正募兵，長年累月駐守邊疆軍鎮(zhèn)。
更有可能李家大郎暗地被百騎招募，派往安西。
父子二人，都是大唐的英雄。
兩人說話間，走進前堂，一方棺材靜靜擺放其內(nèi)。
一個粉雕玉琢的女童臉上掛著淚痕，企鵝走路般跑到杜大娘腳下，抱住大腿怯生生看著端著羊肉的陳子云，既害怕又渴望。
“十二娘，快叫阿叔。”
“阿樹～”
“小妹餓了吧，快來吃羊肉?！?p> 杜大娘接過甕罐：“老爺寵溺十二娘，一有空閑，哪怕在外吃了飯，都要帶飯回到家中和十二娘一起吃?！?p> 李十二娘見杜大娘端過來才敢搓著小手拿起一塊比她小臂還大的羊骨，啃一口肉，撲閃大眼睛偷偷瞧帥叔叔一眼。
吃兩口，看一眼。
吃三口，看一眼。
只顧吃，不看了。
陳子云老父親般慈愛的看著小吃貨：“小妹家中排十二？”
杜大娘撕碎羊肉以便小吃貨咬：“老爺在臨潁老家還有幾位堂兄弟，估摸將老爺入土，十二娘就會被寄送到那幾位堂兄弟家中?！?p> 陳子云視線在棺材里的李從道和李十二娘身上來回跳躍，總算下定一個決心。
“汝女我養(yǎng)之，勿慮也。”
旅帥，不管怎樣，生活仍要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