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利突和卓魯固，各自騎了一匹馱馬，跟著齊墨云等人出了陳家鋪。他兩個都空著雙手，沒有兵器，也利突有些悵然地回想起自己那只異虎，在楠竹寨大營突圍之時，被幾支羽箭射中，當場就一命嗚呼了。
官道之上長長的隊伍，土黃色的衣衫破舊不堪。有的背著一個小小的布包，有的兩手空空。這些俘兵大部分都穿著草鞋，但有的人，只有一雙赤腳。
千里長途，他們就只能靠著一雙腳板走回去。
有的人認出了副總管大人，但是他們沒有喧嘩，嘴里低聲哼著小曲，目光追隨著主將，腳步不停，跟著隊伍。
倒是其中幾個軍官模樣的，還是向著也利突抱拳行禮。
也利突狠心不看自己的部伍，雙目直視前方，緊緊跟住齊墨云和護衛(wèi)他的那一哨騎兵。
他聽見齊墨云和領頭軍官的說話：“早就該將俘將們都遣回各自部伍，約束兵卒。這些人既無兵器又無糧米，還能出甚么亂子？咱們只管盯住將官便好，省了多少氣力。如今番兵們知道可以歸國，更加不會生事?！?p> “是，小的們也有這樣的想頭，只是無人出頭，向華副統(tǒng)領提議?！?p> 齊墨云連連搖頭，不再議論此事。
這支隊伍出了陳家鋪，很快轉頭向西，直至河岸碼頭，一只官船已經在此等候。
岸邊杵著兩個文官裝束的男子，這兩個是六部的員外郎，一個來自禮部，另一個來自兵部，將隨齊墨云一道趕往北地。
騎兵們沒有登船，在岸邊向齊墨云抱拳。
官船離開碼頭，張帆北行。
上官雨虹這時才從丹青鳥背上跳下，穩(wěn)穩(wěn)地落在甲板上。
卓魯固好奇地瞅著她，少女形貌妍麗，卻一身粗布裙衫，腰間佩著兵器，一對短刀短劍。
他忍不住問道：“上官貴女，這回也是與咱們一道返國？”
上官雨虹只輕輕嗯了一聲。
一位天元境高手，南楚就這么放她歸國了？
齊墨云怎么沒有將她納做侍妾，連兵器也交還給她了，卓魯固很是想不明白。
要是換了他，絕不會放這個小娘，必定收入房中，好好享用才是。
這位貴女對返國之事，瞧來也并不熱衷，說不定還真就對齊墨云芳心暗許了呢。
他正在胡思亂想，也利突走了過來，沉聲問道：“貴女，這些時日大燕那邊可有甚么消息？”
“有，”上官雨虹微微嘆了口氣，“不過都不是甚么好消息?！?p> 齊墨云只身赴招義，率部奇襲山陽，克彭山，高陽城外大破北軍。然后是燕軍大營嘩亂，皇帝單于德被弒，泰平王接替為天子，遣賀魯洪、百絕上人馳援高陽…
卓魯固手心冒汗：“那我兄長？”
“沒有聽到他的消息，想來無恙。”
也利突神色惘然，在甲板上盤腿坐下：“至尊，對某甚為信重，若是當日某隨侍在側——”
“就算你在，也不過是百絕和尚拳下之鬼?！鄙瞎儆旰玎托σ宦?，“你哪里敵得過他？”
也利突長嘆一聲，又抹了一把臉，真的有些不知所措。
“如今泰平王做了天子，”卓魯固覷著他的神色，小心翼翼說道，“朝廷又肯議和，咱們回去之后，這官身，終究還是在的。”
“卓魯固說得不錯，也利將軍這回雖吃了大苦頭，能全身而返，想必朝廷也會官復原職?！鄙瞎儆旰缫颤c頭說道，“這也算是萬幸了?！?p> 這幾個人都還不知道，如今東道將領圖里牙已經接替了也利突的侍衛(wèi)親軍副總管之職。
那兩個南楚官員過來，請他們入船艙，一道用飯。
也利突心中煩亂，只推說不餓，堅持留在甲板上。卓魯固見狀，也不愿進去，只有上官雨虹進了船艙。
細雨之中，兩個武將呆呆坐在船頭，，默默瞧著空中來回盤旋的兩只坐騎。
“這鬼天氣，都十月里了，還不下雪?！弊眶敼痰吐曋淞R，“想必東都城里，如今已經下過頭場雪了?！?p> 官船順流而下，速度很快，四日工夫便趕到了黃鶴城。
秦兆文、張承義、趙德新等人，都來碼頭相迎，此外還有一個齊墨云熟悉的面孔，金吾衛(wèi)副總管許景暉。
齊墨云覷著許景暉，詫異問道：“許副總管如何在這里？”
許景暉躬身抱拳：“下官今日才至黃鶴城，有六百里急詔，要交與靖王殿下。”
齊墨云立即就明白了，但他更覺得奇怪：“怎么這么快？”
許景暉欲言又止，斟酌了一會，才小心回話：“虛和道長去了一趟萬壽山，他回京之后，齊王殿下便從宮中，回了王宅?！?p> “原來如此，”齊墨云這才恍然，“倒是要多謝沖睿道長，也出了一份力?！?p> “是，俱如都帥所言?！?p> 秦兆文等人，聽得一知半解，但他們都沒有開口詢問。
這必定是廟堂至為機要之事，他們無需知曉。
齊墨云又說道：“那么許副總管，便與本座一道往長林去罷?！?p> 從黃鶴城至章陵，南楚朝廷早在立國之時，便召集軍民人等，耗時數年，開挖出一條長渠，名為章渠，水面寬闊，能夠通行大船。
張承義遣出一支水師，三條大船，護送齊墨云等人繼續(xù)北上。
船只逆流行進，又花費了三日工夫，才到長林城。
也利突心想，第一撥歸返的侍衛(wèi)親軍官兵，想必如今也該到黃鶴城了罷。
長林城在章渠西岸四十余里外，當日他們下榻于章渠河邊驛站。
河邊這處小鎮(zhèn)，駐屯了一營南楚官兵，每日來往巡視，邊境之地，與麓安、黃鶴等處閑適氣氛，迥然不同。
那營將趕來驛館拜見齊墨云，抱拳奏道：“小的已經給長林城中傳話，想必明日，靖王殿下便會趕來。”
“知道了，你不必在此逗留，去罷?！?p> 那營將躬身退出，院落之中，卓魯固瞧著這身披甲胄的年輕武將，低聲說道：“聽說咱們這些人的性命，是朝廷用章陵、隨陽兩城換來。此處往北不過百里，便是咱們的地界了，若是趁夜逃走，說不定這和議也就不用談了。”
也利突有些不快：“咱們要逃走容易，南邊還有上萬軍中同袍，就不理會了？”
卓魯固低下頭，不吭聲了。
上官雨虹聽得分明，她冷笑一聲：“逃？這驛館里三個天元，你往哪里逃，能逃得掉？”
“三位天元，”卓魯固已經知道任輕羽也是天元境高手，但他還是困惑，“上官小娘，你是將自己也算進去了么？”
上官雨虹聞言一愣，算上自己，的確是三位天元，可是這兩個若真的打算逃走，難道她也會一道出手追拿么？
如果不會，那自己怎么張口就說，有三位天元。
她有些羞惱，輕哼一聲，轉身進了屋子。
許景暉倚在門邊，摸著下頜，上官雨虹從他身邊走過，對他視若無物。
驀地，這北燕貴女停下腳步，瞥他一眼，面露訝色：“這位副總管，實力不俗啊?！?p> “貴女過獎?！?p> 上官雨虹進了屋子，許景暉依舊摸著下頜，心下沉吟不已。
這小娘子，有些不同尋常。
翌日一大早，靖王與宿文珍等人，果然趕來了驛站。
他還沒來得及與齊墨云寒暄，許景暉便手捧詔書，肅容說道：“靖王殿下，請接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