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劉巖一口否決，為表不滿還砸了下桌旁的自己脫下的鐵胄，把自己手反而震地生疼，“我忍這個老賊很久了，每次他都對我無禮，要不是急著趕來，我定要在營中先要羞辱他一番?！?p> 劉巖的反應(yīng)在蘇宇的意料之內(nèi)，他甚至設(shè)想過劉巖會有更激烈的舉動；這般只是捶手頓足地抱怨幾句，反而讓蘇宇覺得此事大有回旋的余地。
蘇宇沒有直接接話，而是從內(nèi)甲掏出一包東西，“郎君嘗嘗這飴糖，我可是藏了好久了，一直舍不得吃?！?p> 偷偷望了一眼那油紙包，劉巖暗咽了下口水，從廣州出發(fā)半個多月，天天吃的是咸菜咸肉、大醬粟米之類的東西，他嘴里確實是少了些滋味。
“你把我當(dāng)小孩么，就用這些小東西哄我，我可不會為了自己口腹私欲，誤了大事。”反應(yīng)過來的劉巖板起了臉，蘇宇如此輕佻，他十分不滿。
“二郎要和盧光稠那老叟慪氣，不也是孩童心性么?！碧K宇將手中的飴糖擺在桌上，慢慢回道。
“我跟他慪氣？盧光稠先挑起邊釁，之后被我擊破，喪師失地；我多次好言跟他交談，哪次不是被他冷臉相對?！眲r聽了蘇宇的話，又激動了起來。
“攻我韶州、潮州在先，淹我兄長大軍在后，我清海軍跟他早已有了深仇大恨。子曰：‘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我怎么能做出以直報怨的勾當(dāng)！”
見直接勸說不成，蘇宇轉(zhuǎn)而問道：“那二郎準(zhǔn)備將這虔州托付給誰呢，宇這里可沒有其他人選。”
劉巖搜腸刮腦，沒有回憶出見過城中什么人，轉(zhuǎn)口問道：“城中起義、咳咳、反正的人有哪些，你說給我聽聽?！?p> “剛才被二郎罵了一聲‘聒噪’的人，便是獻(xiàn)城之人黎仁美，城中的豪族也隱隱以他為首。”蘇宇據(jù)實而答，臉色有些古怪。
這話讓劉巖沉默了一會，他蹙眉說道：“這又不是什么大事，他如果對此不滿，大不了我跟他賠個不是，”然后瞥了蘇宇一眼，發(fā)現(xiàn)他欲言又止，“也罷，我給你個機(jī)會，看看你有什么說辭，不用那黎仁美而偏偏選盧光稠。”
聽到這話，蘇宇立即來了精神，“黎仁美首鼠兩端，本是出門降危全諷，卻錯降于我軍；反復(fù)背主，足以見其不忠；這是第一點我不相信他的理由?！?p> “還有城中豪強，我問他們要城中的圖籍，他們卻總是顧左右而言他，生怕我們弄清楚戶籍虛實。我們要的是編戶齊民，他們卻想藏民匿戶；這利益沖突，乃是第二點我不相信他們的理由?！?p> “另外，城頭盧光瓊對黎仁美之父破口大罵，可他不但沒有還擊，連重話都沒還一句，如此不孝，令人生惡。要控制虔州，怎么也得讓他們遣質(zhì)到嶺南，這種不忠不孝之人，人質(zhì)對他們無絲毫約束；這是第三點。”
“最后這一點我不敢認(rèn)同，或許他是個顧全大局之人，隱忍不發(fā)呢?！眲r總算是找到點不嚴(yán)謹(jǐn)?shù)牡胤?，立刻指出?p> “如果他是個孝子，那便更麻煩了，”說到這，蘇宇望了一眼立在那里動也不動的謝貫，壓低了聲音，“黎仁美之父，便是那黎球，黎球死于我軍之手，父仇、可是不共戴天啊?！?p> “這、這確實不妥，”劉巖微微埋頭，輕聲念道，“可這也不是把虔州給盧光稠的理由啊，盧光稠跟我軍之間也有大仇?！?p> “我軍頂多敗了他一陣，占了他幾個小縣；危全諷殺他戚屬，損他根基；相比之下，盧光稠必然對危全諷恨之入骨，對我們的恨意，沒那么深?！?p> “危全諷這次不知什么原因退去，豈能善罷甘休；如果以后他再次入寇，就以黎仁美等人遇誰降誰的品性，虔州說不定瞬息之間又被獻(xiàn)了出去，轉(zhuǎn)眼得而復(fù)失。而盧光稠在虔州，就絕對不會有獻(xiàn)城的事情發(fā)生。”
“且據(jù)我觀察，盧光稠這一家，都是極重親情之人，把他親屬帶到廣州去為質(zhì)，他必定投鼠忌器，不敢再與我們?yōu)閿??！?p> “最為緊要的便是，譚全播還有一支兵馬。他善于用兵，而城中豪族甚不得民心；此消彼長之下，再克贛縣也絕非難事。就算黎仁美對我軍忠心耿耿，如何過的了譚全播這一關(guān)。”
“莫非二郎要把盧光稠留下來給黎仁美當(dāng)人質(zhì)，還是要擊敗了譚全播再回去。”
蘇宇一番話說得是頭頭是道，讓劉巖絲毫找不到可以反駁的地方，蘇宇趁著停下了的空隙觀摩了下劉巖的臉色；見他臉上陰晴不定，已是動搖，又一鼓作氣講道：
“因嶺南之內(nèi)憂、譚全播為外患，我們撤軍實屬無奈之舉；可在身處絕境的盧光稠眼中，這以德釋怨的舉動，更像是雪中送炭。故作大方就能化干戈為玉帛，這還不夠好嗎？”
劉巖心中已經(jīng)被說服了大半，但他還是習(xí)慣性抬杠，“那個老頑固，說不定還以為我們使什么奸計害他，連這條件都不接受，那該怎么辦?！?p> “哈，怎么辦？當(dāng)然是照樣辦！”蘇宇臉上突然出現(xiàn)一絲痞色，“我們照常帶走盧光稠的兄弟家眷，把他一人留在此處，難道他還會把虔州棄著不管。既然管了，有人質(zhì)在手，就得受我們擺布！”
被蘇宇幾番話說地心悅誠服，劉巖轉(zhuǎn)而擔(dān)憂其盧光稠的安危，“他一個人勢單力薄，怎么斗得過那些擁兵的豪強?！?p> “城中的幾百州兵俘虜，盧光稠振臂一呼，都會響應(yīng)，足以安定城中，”蘇宇頓了頓，比了個手刀放在脖間，“至于那些豪強，就請他們吃一頓鴻門宴罷?！?p> 雖然知道豪強或多或少都?xì)埡^平民，但關(guān)扯到許多條與他無明怨的人命，劉巖思考了良久，也沒有做出決定。
“此事可稍后再做決定，二郎不妨先派人去城西，尋那文安博的軀體；如果能帶還與盧光稠，對事情大有裨益。”
談起尸首，劉巖臉色突然變得極差，仿佛勾起了他什么不好的回憶，“贛縣城墻之下，真是死傷枕籍；我入城之時，眼睛都不怎么敢睜，一路狂奔進(jìn)來。”
停了一會，拍著胸口的劉巖又接道：“要不然把他們也埋了，不說有礙觀瞻，春夏之交也極易生疫?！?p> “是極、是極，”蘇宇連聲稱道，“此舉也可告知盧光稠，以彰顯二郎的仁德。”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戍衛(wèi)牙兵的通報聲，說是黎仁美有事稟報。
這聲通報讓劉巖想起了那張令人厭惡的諂媚之臉，他做下了決定，低聲道:“鴻門宴，可行，”然后望向門外，臉上露出些許陰狠，“我可不會沽名釣譽，學(xué)什么項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