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司馬,古往今來天下之戰(zhàn)艦,無能過五牙戰(zhàn)船者;其高逾百尺,長十八丈,寬五丈;可容戰(zhàn)士八百人,裝拍竿六具;橫行江海之上,從無敵手。此等軍國重器,當(dāng)予以善用之人?!?p> 梁克貞一路緊追,直到入了城中,才追上了已經(jīng)吊足他胃口、故意放慢速度的劉巖,一股腦地對劉巖勸道。
劉巖知曉梁克貞的心思,但他就是閉口不提,反而挑起梁克貞話中的刺來,“不對吧,我記得那龍驤將軍王濬,伐吳時就曾經(jīng)建造過能載兩千余人的巨艦,不比五牙戰(zhàn)船戰(zhàn)力更強(qiáng)么?”
“武帝謀伐吳,詔浚修舟艦??D俗鞔蟠B舫,方百二十步,受二千余人?!?p> 出乎劉巖的意料,梁克貞居然對《晉書·王浚傳》的記載信手拈來,并解釋道:“兩船并列謂之連舫,故王將軍所造之艦也只能載千人,與五牙艦差不甚多;而五牙艦還多了六具拍竿,戰(zhàn)力遠(yuǎn)勝晉船?!?p> “嗯,說得有理,到時候勸說兄長,我就引用你這番話,作為......”
“等到五牙戰(zhàn)船造好,下官想、想毛遂自薦;在、在巨艦軍中為官,為我清海軍編練水師,熟稔戰(zhàn)船……”梁克貞終是下定決心,懷著忐忑與希冀,吞吞吐吐說出了真言。
“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男子漢大丈夫,扭扭捏捏的算怎么回事?”劉巖收起了臉上的戲謔,正色說道,“此戰(zhàn)如若能勝,我不但會建言兄長擴(kuò)充水師,還會舉薦你去巨艦軍任職。”
梁克貞聽了,臉色轉(zhuǎn)陰為晴,正要叉手致謝,卻被劉巖手勢止住。
“先不必謝我,這場水戰(zhàn)勝了,才有這些后話;如果敗了,別說建造新艦、編練水師,你我都不一定能活著回來!”
梁克貞又要應(yīng)令,一聲大喝突然響起,吸引了二人注意:
“光天化日之下,豈可買賣良民,觸犯國法!”
“哪里來的傻子,敢管老子的閑事,我看你是壽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煩了?!?p> 看清對話的二人后,劉巖不得不承認(rèn),這南海城果真是小,這二人他居然都認(rèn)識。
前者就是那個當(dāng)日在番坊外頂撞他,說要當(dāng)什么“強(qiáng)項(xiàng)吏”的甄三七;后者則是他的表哥,韋氏的甥男、韋懷義。
韋宙客死他鄉(xiāng)后,他這一支,扶著韋宙的靈柩,回了京兆萬年縣;而韋氏父親這一支,則留了下來。韋氏之父兄活的皆不長久,所以這偌大的韋家,便由嫡長孫韋懷義執(zhí)掌。
韋懷義胸?zé)o大志,唯好賭錢與象棋;不過賭品倒是不錯,算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優(yōu)點(diǎn)。
“借問一句,這韋懷義,是在干什么呀?!逼讨g,劉巖已下了馬,來到已經(jīng)圍了一圈百姓的現(xiàn)場外圍,扯著離他最近的一人問道。
那人被拉住,本有不悅,但見劉巖一身做工精細(xì)的戎裝,不敢造次,“貴人直呼那韋家官人的名字,想必也是位官人吧。韋家官人今日閑的無聊,竟然想到一處好耍子?!?p> “他在此處擺下棋盤,以棋之勝敗為約;與他下棋之人,贏了他可得錢十緡,輸了則要給他十緡錢?!?p> “這呆子還挺會玩。”劉巖暗自想到,那人的話卻還沒完:
“有個破落漢,沒甚錢財,卻也敢來下上一盤棋。還說要是輸了,便以親妹為質(zhì)。那破落漢哪里是韋官人的對手,半炷香未到,便被殺了個丟盔棄甲?!?p> “剛剛韋官人要拿他妹子,那小娘子卻是不肯,死命的叫喚。結(jié)果引來了一個小吏,這不,吵上......”
這人話還未畢,劉巖已經(jīng)口中連道“借過”擠了進(jìn)去,因?yàn)樗l(fā)現(xiàn),韋家的家奴已經(jīng)拿住了甄三七與女子。
“諸略奴婢者,以強(qiáng)盜論;和誘者,以強(qiáng)盜論!你們視《賊盜律》于無物么?!彪m身已受縛,甄三七卻還是義正辭嚴(yán)地吼道。
韋懷義從胡床上起身,拍了拍甄三七的臉,笑道:“你搞清楚了,是那個殺才,非要用妹妹來抵債,又不是我要強(qiáng)要他妹子的,嘿嘿;買賣親屬,你管得著么?”
一陣猥瑣的笑聲,從韋懷義嘴角傳出;而他的眼神,早已被破落漢那姿容妍麗的妹子勾去;被一同吸引的,還有剛從人群中擠進(jìn)、到達(dá)現(xiàn)場的劉巖。
“諸略賣期親以下卑幼為奴婢者,并同斗毆?dú)⒎?.....”
“那柳宗元治柳州時,都只能對賣親為奴之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這屁大點(diǎn)的小吏,比刺史如何?還敢在我面前掉書袋!”這次甄三七的普法工作沒能做完,被韋懷義粗暴打斷。
劉巖也醒悟過來,不再“沉迷”美色;見到甄三七處境不容樂觀,急忙出聲:“表兄,我這心中正念叨著你,沒想到,便在此處遇到你了。”
這話倒也不全是假話,因?yàn)閯r正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能“白嫖”韋懷義的漕船。
“表弟?你可是個大忙人,怎么今日有空,來這大街上閑逛?!表f懷義的話中擠兌的意味甚濃,折身后一面扒著指甲,一面回道。
熱臉貼上冷屁股的劉巖沒有表現(xiàn)出不悅,哈哈一笑,化解了尷尬,而后指著甄三七道:“此人跟我算是舊識,還請表兄不要和這個書呆子一般見識,把他放了罷?!?p> 韋懷義本想讓這口無遮攔的小吏受些皮肉之苦,但有劉巖折節(jié)相求,加上他急著帶那美艷的小娘子回家;便揮了揮手,給了劉巖這個面子。
被松了手腳的甄三七沒有立即翻臉,而是快步走到劉巖身前,小聲講道:“還請行軍司馬幫一幫那個女子,以免良人被逼為奴。”
可劉巖卻無動于衷,立在原地不動;直到甄三七憤而回頭,才一把拉住他,揶揄道:“怎么,現(xiàn)在才知道,我是講理的吧?!?p> 聽了這話,甄三七又要扭頭,劉巖則又拽住他,“你自己掏錢給那破落漢墊付不就行了嗎;怎么,看上人家貌美,卻連錢也不愿意花。”
甄三七臉上大窘,他一個小吏,俸祿微薄,哪里能拿出十緡錢來;然后連忙否認(rèn)道:“這是捍衛(wèi)大唐律法!無論那人是男是女,見有逼良為奴之舉,我定會阻止?!?p> 打量了甄三七一眼,劉巖發(fā)現(xiàn)他穿的吏袍縫縫補(bǔ)補(bǔ),不像是能拿出那么多錢的樣子;只好解下配劍,示向韋懷義,“表兄,我這寶劍價值百緡以上,如今就折價十緡,替那殺才還錢,你看如何?!?p> 不料韋懷義卻擺擺手,“不可不可,賭注說好什么,便是什么,不能再改;不過你若是真想讓她自由,可以劍為質(zhì),與我下棋?!?p> “此劍作價百緡,一局十緡;只要十局之內(nèi)你能贏我,這小娘子我便不要了!”
最近劉巖風(fēng)頭正盛,韋氏數(shù)次以劉巖為例,提點(diǎn)韋懷義。所以他想贏下劉巖的配劍,示與韋氏;好叫韋氏看清:劉巖這個“別人家的孩子”,不過如此。
劉巖則暗自忖道:你這臭棋簍子,哪里來的自信!不知道我哥說你“活了近三十年,下棋二十載;棋藝之嗅,可招蠅引蚊?!睉{我浸淫QQ象棋數(shù)載的功力,怎么會輸給他;隨即應(yīng)了賭約。
可等他落座之后,才發(fā)現(xiàn)了一個嚴(yán)重的問題:這唐朝的象棋,居然用的是跟國際象棋一般、黑白六十四格的棋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