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馮雨清在信上雖沒說叫嚴(yán)玢只身一人前來,可嚴(yán)玢這次也并沒帶著薛泠一同前往。先前那馮雨清看薛泠的眼神他還記得清楚,雖不覺得在他眼皮底下能出什么事來,卻仍不愿在叫那人見到薛泠了。
于是這一去就是大半天。嚴(yán)玢是晌午前出的門,現(xiàn)在都近日落時分了還不見人影。
這租賃的院子倒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庭院間長著棵粗壯的桐樹,看著有些年份了。除去這棵樹外便只有一個面對著樹的秋千,看似沒什么景致卻流露出幾分別樣的意味來。
薛泠走至那長長的的秋千下,把著一頭坐下。這秋千椅能坐得下三個人的樣子,薛泠手臂挽著一邊的繩索,將頭靠在上面,小腿微微用力擺動著秋千但沒發(fā)力蕩上去,只是這樣隨意的晃動著。
對著那棵桐樹,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稀稀拉拉的灑落在地面上。微紅的霞光照著薛泠的發(fā)頂并不覺得熱而是透著幾絲日色漸沉的凄涼。
這場景倒是與她曾今幻想過的婚后生活相似極了。只是,她現(xiàn)在雖已嫁了人,可那生活卻完全不是眼下這般偷來的愜意。
突然感到那座椅一沉,再扭過頭便是一股濃烈的酒味直鉆入薛泠的鼻腔。
“哎你這人喝了這么多酒回來怎么不先去換衣服啊?!毖︺瞿笾亲訚M臉嫌棄,瞥了他一眼明顯不愿再和他靠近。
剛想站起來去伙房給他準(zhǔn)備份醒酒湯來就被嚴(yán)玢一把拉回椅子上,另一只手將她錮住,頭就這么枕在她的肩上。
待做完這些動作后,他倒又不開口了。
薛泠聞著這味著實不太舒服,卻也沒法只得繼續(xù)這么待著。
“今天談的很愉快?”回頭看了一眼不知在笑什么的嚴(yán)玢問道。
“嗯?!彼麤]多回話,應(yīng)了一聲后便支起雙腿用力將那秋千蕩了起來。
薛泠委實嚇得不清,心想這酒瘋子今天莫不是真的喝大了。因為嚴(yán)玢抓著她一只手,突然蕩起的秋千叫薛泠重心不穩(wěn)只得兩手牢牢抱住嚴(yán)玢才能叫她不會就這么跌到那棵桐樹下。
薛泠抱緊嚴(yán)玢的腰,頭藏在里面不敢看那蕩起來的風(fēng)景??蓢?yán)玢像是一點沒感受到薛泠的恐懼,邊蕩著秋千還在她耳邊催促著,“阿泠快抬頭看啊。”
她倒也不是真的恐高,只是先前太過突然才蒙著頭不敢動。聽了這話她倒真的抬起頭來看了。薛泠微微扭過頭來,只是手上仍使著勁不敢放松。
透過桐樹后面的圍墻,薛泠蕩在半空的時候能看到墻外的一片花海。姹紫嫣紅,開的很是壯觀。只是這秋千搖的人頭暈,薛泠開口央求道:“你是想叫我看那些花?我看到了,但是這實在是太高了…停一下行不行?”
面對酒傻子薛泠深信不能與之對著干,于是聲音放軟了和他說,果然嚴(yán)玢停了力那秋千又平平穩(wěn)穩(wěn)的懸在了地中。
“好看嗎?”
薛泠剛呼了一口氣來慶祝自己沒在半空被拋到樹干上,聽見嚴(yán)玢突然問了這么一句嗯了一聲,隨即反應(yīng)過來忙道了幾句好看。
嚴(yán)玢倒也沒在乎她嘴里的敷衍,“這宅子是我父親的私宅,后面那片花海本是我母親種下的?!闭f到這話語中帶著幾分凄涼。
薛泠并不知此處是他的家產(chǎn),只當(dāng)是零時租賃而來的房子,畢竟一路都是這么過來的。
“那…嚴(yán)夫人現(xiàn)下在嗎?”他先前說的那個‘本是’便表明了嚴(yán)母如今并不在此處。不然也不會住了兩天還未見到人影。
果然,聽了這話嚴(yán)玢沉默不語,許久又再開口,“父親走后,母親便沒個定所。我母親是商戶人家出生,也習(xí)慣了四處忙碌。只是這處是我母親最喜歡的宅子…我本以為他會在的?!?p> 薛泠不知怎么安慰他的好,相比起自己從未見過自己的阿娘,嚴(yán)玢的母親卻幾乎從未對他有過教養(yǎng)之恩,明明就在身邊的人…怎么能做到如此冷血。
可嚴(yán)玢對外看似冷血嚴(yán)酷,可是對著身邊的至親總有著難以置信的執(zhí)著。旁人而言如若母親在五歲后就不曾管教過自己,過了二十來年或許母子情早就淡泊如清水了,哪里還會像他這般執(zhí)著?
“那你有沒有想過,去找她?”薛泠此刻毫不在意他身上的酒氣,攬過他的頭叫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輕拍著他的后背。
“我找了她十幾年了,自我出宮后我就想著是不是終于能見到母親了,可是她留給我的不過是一座空宅子。后來我就想她會不會是來了晉中,可這也沒有她的身影。你說她怎么能這么殘忍呢?那后院的花都枯死了,明明是她與父親還有我曾經(jīng)一同種下的,她怎么舍得…”
肩頭的薄衫被淚滴打濕,嚴(yán)玢只是閉著眼睛那眼淚就不自覺的流出來。他沒有哽咽,沒有抽泣,只是那樣安安靜靜的流著淚。
許是酒的原因在作祟,又或是重回這故居而有感而發(fā)。他在路上的時候曾奢望過,若是這次回來一推開門便看到母親,那母親定會為那些花的重開而感到高興,自己也定會大大方方將薛泠介紹給她,告訴她這是自己將要攜手一生的姑娘。
可是,那些不過是他自作多情的幻想罷了。
薛泠將那拍著他背的手向上稍移攬住了他的頭,輕撫著道:“那些花一定廢了很多功夫照料吧,玉郎,你的用心我都看到了啊?!?p> 嚴(yán)夫人不懂的,以后她都幫著看在眼里記在心上了。
他們兩人,誰也不是孤獨的個體。
眼見在坐下去,天就要徹底黑了,而嚴(yán)玢枕在她肩上明顯是乏了就這么扯起了小呼來。還好有小廝路過,這才幫著將人扶進里屋休息。
又叫人給他換了衣服擦過身子后,薛泠才獨自走回自己的房間。坐下后給自己倒了杯早已涼透的茶水,滿不在意的灌下肚。
近鄉(xiāng)情怯,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見今天嚴(yán)玢回來的神態(tài),和馮雨清的事八成談妥當(dāng)了。若是不出意外,明后天就要上路了。而此行也就剩下最后一站目的地了。
皇宮里至今未傳來什么消息,卻不代表她逃出來這近三個月的事沒人發(fā)現(xiàn)。朝政自有徐錦芙幫著處理,這點并無什么可擔(dān)心。就算李劭知道了,也沒什么大不了。
薛泠怕的是如若阿爹知道的話…她甩了甩頭,不去想這些尚未確定的事。想早些歇息,卻又在床上翻來覆去近乎一整夜沒睡。
第二天嚴(yán)玢見到她時,便是頂著兩個青了眼眶的薛泠滿臉寫滿了疲憊。再看嚴(yán)玢,倒是舒舒服服睡了一覺,只覺渾身神清氣爽。
“今兒個回京嗎?”薛泠只撇了一眼面前的白粥,并沒什么胃口。打了個哈欠只想回床上舒舒服服的補個覺。
見她這樣,嚴(yán)玢有幾分心虛。自己昨天和那馮雨清談話時竟是一不留神喝多了,雖說在那時尚保持著頭腦清醒,可是一進了門見到薛泠那根弦便徹底松了下了。這之后的事么,便也記不清了。今早一起床發(fā)現(xiàn)不僅衣服換了,身上的酒氣也都散盡了。再一看薛泠這樣,心里嘀咕莫不是折騰了她一晚沒睡?
半天沒聽見回話,薛泠也不急,只是合上了眼睛,頗有下一刻就要在餐桌上睡倒的架勢。
“昨天…沒打擾到你吧?”
聽了這話薛泠倒頓時不困了,睜開眼睛看著他。莫不是睡醒了就全忘了吧?
“還行吧,不過就是回來了非要拉著我看什么花海。”
聽見這話,嚴(yán)玢手里的勺子一下掉進碗里。那只用了一半的白粥就這么濺了幾攤在桌上。他一點不懷疑,自己昨日絕對對著薛泠說了母親的事。這是他心中的一道坎,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就是這幫著管理的老仆面前,他也從未流露出對母親的期盼來,他沒有一次主動問過母親有沒有回來,在這些人面前就好像這里不過是他一個普通的私宅罷了。
“明日我們回京,今天你好好休息吧。”
說完這句后,嚴(yán)玢便起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