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紐約的富人區(qū)曾被人們稱為“天堂之都”,在所有三類人的心中,這里是賦予他們救贖的天堂。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在汽笛的轟鳴聲中,新紐約逐漸褪去了光鮮的偽裝,露出猙獰而冷酷的本質(zhì)。他用名為AE的裝置,制作一個又一個被稱為“人”的工具,哺育著整個新聯(lián)邦。
十分鐘,只需要十分鐘的注射,一個甚至對世界的認知都不完全的年輕人便擁有了他人苦讀三十年的學識。無論是知識,能力,見識,技巧。只需要通過一管只有十毫克的藍色藥劑,便能曾經(jīng)的人們一生都難以奢求的記憶。
然而,這項技術(shù)的誕生,卻并沒有給新聯(lián)邦底層的人們帶來福報。恰恰相反,貴族壟斷了高等記憶的注射權(quán)利,明面與背地里同時逼迫著其他人注射只有熟練工人記憶的第三類AE。打壓學校的存在,剝奪第三類人學習的權(quán)利。從那以后,資本,終于如愿以償?shù)淖屗泄と顺蔀樗盍畠r也是最忠誠的工具。
新聯(lián)邦封鎖了整個國家,想要讓所有人都注射AE,成為一個又一個的零件為新聯(lián)邦這座龐然大物添加更多的財富與動力??陕?lián)邦政府從未想到的是,正是這個禁止外來人士歸國的舉動,埋下了他們一生的夢魘。
當一株紅色的幼苗于冰冷的資本浪潮中破土而出時,真正的民主與自由出現(xiàn)在了這座名為國家的囚牢之中。而來自遙遠東方國度的長安,就是這即將燎原的星火之一。
長安透過車窗,凝望著由銀色與淡藍交織出的綺麗景色。銀白色的高塔,湛藍色的模擬蒼穹,跟他記憶中,父親所描述過未來城市的模樣逐漸重合。
然而在真正的未來,這種錯落有序的美感,只存在于第一類與第二類人的手中。對長安來說,遮天蔽日的黑霧與刺耳的齒輪轉(zhuǎn)動才是陪伴他一生的景色。
“前方到達目標地點——AE記憶傳輸站。請各位乘客帶好隨身物品,有序離開穿梭列車。本列車將在下午七點準時啟動,請諸位務(wù)必提前上車。注意,各位的一類通行證只有一天時效,如果逾期未歸將會受到擾亂社會治安罪的刑事處罰”
緊閉的車門緩緩打開,一群穿著的灰色服裝的年輕人爭先恐后的向著車門涌去。對他們來說,越早注射AE,就能多在一類城市中多停留。
他們不被允許進入鬧市區(qū),但陽光與空氣都是平常難以覬覦的奢侈品。長安沒有走動,只是坐在座位上,看著擁擠的灰色暗潮,輕聲嘆了口氣。
良久,斜陽漸落,長安看了看表,站起身,緩步離開。在踏出車門的一瞬間,長安略微彎腰,避開了監(jiān)控器,在注射腕帶處粘上一塊樹脂造物。他甩了甩手腕,向著遠方的傳輸站走去。
新紐約區(qū)的注射站沒有任何的裝飾物,只是一個純白色的四方建筑,掛著一個“AE傳輸”的顯示屏。唯獨有些奇特的,是一扇突兀的巨大門扉。而一旁負責登記的管理者,卻是一個面相上透露著疲態(tài)的老人。老人看了看長安,問道:
“年齡”
“十七”
“名字”
“長安”
“嗯哼?”管理者挑了挑眉,用碧藍色的眼眸打量了眼前的年輕人?!叭A裔么?”
長安點了點頭,黑色的短發(fā)與眼眸一直是他難以掩蓋的身份象征,當然,時代變了,他也無需隱藏。管理者沒有多說什么,自從“榮耀法案”通過后,每個聯(lián)邦境內(nèi)的人員都可以進行注射,無論國籍或是膚色。他遞給了長安一張表格,說道:
“去旁邊填一下具體內(nèi)容,其他的在表格提交后會進行口述,我會進行視頻和音頻的錄制,確保你是自愿接受AE注射。”管理者頓了一下,略帶復(fù)雜的說道“當然,沒有人會拒絕AE的誘惑。就像沒有飛蛾能夠忍受燈火”
長安沒有言語,只是略帶奇怪的看了看面前的老人?!皠e在意?!惫芾碚咝Φ溃骸澳憔彤斒且粋€頑固的老頭發(fā)發(fā)牢騷罷了,現(xiàn)在的言論自由可不讓說這臺機器的壞話?!彪S后管理者拿過一旁的保溫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在接過填寫好的表格后,管理者整了整衣襟,打開了一旁的錄像器。
“獨立個人長安,你是否自愿接受AE注射?”老人用著略帶沙啞的聲音進行詢問。、
“是”
“請選擇注射免費的3類AE,或是更改為其他類別AE”
“我選擇注射3類AE”長安略低下頭,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是否接受政府安排工作崗位?”
“否”
“通過詢問,長安,男,十七歲,非組織成員,選擇接受3類AE并不參加工作分配計劃。請確認?!?p> “我確認”
“ok”管理者站起身,將錄像機關(guān)閉。他轉(zhuǎn)身打開一旁蔚藍色的大門,對著長安說道?!斑M去吧,直接坐到椅子上就可以了,一會會有腕部麻醉,注意好個人衛(wèi)生。那么?!?p> 看著坐在椅子上的長安,管理者眼里露出一絲不易察覺到光芒。“歡迎開啟新的生活,朋友?!?p> 大門緩緩關(guān)閉,將淡金色的斜陽與室內(nèi)的黑暗分割開來。黑發(fā)黑眸的年輕人端坐于閃爍著藍色光芒的注射椅上,貪婪的注視著最后的一抹陽關(guān)。第三類人一輩子只有在這一天能夠看到真正的“陽光”,馬上,他就要再次回到沼澤般泥濘的黑霧之中,但與其他三類人不同的是,長安的眼中,沒有麻木的死寂。
“我們是幽靈。”
他低吟話語,已涂滿油脂的右臂在固定帶中輕輕翻轉(zhuǎn),將早已準備好的塊狀樹脂對準麻醉劑的針頭。
“徘徊于世界之上?!?p> 褐色的麻醉劑緩緩?fù)迫?,樹脂中鏤空的部分被藥物填滿。
“我們不屑于隱瞞自己的觀點和意圖”
四根閃爍著銀白色光芒的機械針頭緩緩刺入長安的脊骨。長安在劇烈疼痛之下,渾身的肌肉忍不住的顫抖。但他依舊強忍著痛意,只是悶哼了一聲。
“在這場另統(tǒng)治者驚駭?shù)亩窢幹小?p> 如同蜘蛛一般的機械裝置附著在長安的后腦上,無數(shù)根肉眼難見的細絲分散,刺入他的腦髓。長安頓時呼吸一窒,疼痛如浪潮向他的大腦處襲來。他握緊雙拳,對抗著眩暈的本能。如果在這里昏了過去,那么十多年的努力都將會付之一炬。
“我們失去的只是鎖鏈。
話語充斥著顫抖,但長安感覺他從未像此刻一般,意志如鐵一樣堅硬。他感到一種莫名的力量涌現(xiàn)在他的身體之中。
“但我們得到的,卻是整個世界?!?p> 機械針管,蜘蛛的細絲,同時向著長安注入不同的液體。他感到大腦中很多難以言喻的物質(zhì)在重新排列組合,而許多不屬于他本身的東西與他的思想交融穿插。
“全世界的無產(chǎn)者”
液體全部推入后,所有的針刺緩緩收回。冷汗已經(jīng)浸濕了長安的額頭,身體癱軟在椅子上,大口的喘息著。那扇巨大而凝重的門扉向兩側(cè)張開,落日的余暉爭先恐后的灑向長安的身軀。長安的的眼中泛著淡紅色的光芒,笑著,微弱而堅定低吟道:
“全世界的無產(chǎn)者,聯(lián)合起來!”
“請站起來?!崩先丝粗L安,說道“站起來,回到屬于你們的地方吧,第三類居民?!?p> 在這座曾是工人聯(lián)合會的建筑旁,一只赤紅色的火蟻沿著一個石碑的紋路爬行。它只能看到暗紅色的油漆,卻無法一窺石碑全貌。它只是沿著紅色向前移動著,石碑盡頭半月形的金色區(qū)域,或許有著它夢寐以求的食物。
老人看著殘破的石碑,文字已經(jīng)被歲月的磨平,只剩下支離破碎的紅色紋路。而石碑的盡頭,鐮刀與錘子所構(gòu)建的金色徽標,依然在落日下熠熠生輝。
“你們知道么?東方名為赤紅新星的國度曾有一句老話?!?p> 老人對著空無一物的身后說道。
“叫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話音剛落,老人突然壓低上身,偏過頭,躲開了從背后襲來的麻醉針。在他的身后,一個身披古代騎士盔甲的身影從陰影處浮現(xiàn)。在他的腰間,懸掛著一面鐫刻著紅色十字的白色輕盾。
“沒想到?!彬T士舉起長劍,對著老人說道:“糾察十年之久的叛徒,一直在我的眼皮底下?!彬T士的后腿甲如鱗片般張開,露出散發(fā)著金屬光澤的腿骨。“而且竟敢如此肆意妄為?!?p> 話音未落,騎士便如高速的子彈一般直沖老人,金屬腿骨迸發(fā)著藍色的火焰,強大的推力讓騎士周身形成一道風壓,試圖攪碎眼前的老人。
老人突然右手平舉,一道繩索勾住一旁的石碑,將老人偏離騎士的沖鋒路徑?!澳銈儧]想到的還有很多?!崩先嗣撓律砩系墓ぷ魍庖?,白色的短袍映在騎士的眼中。騎士瞬間停下沖鋒,警惕的盯著眼前的老者。
“是你們!”騎士再度平舉長劍,但這一次,他卻是連著后撤,盡量遠離身著白袍的老人,他警惕的盯著老人的同時,快速的搜查這四周。
老人笑了笑,眼中的渾濁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如利劍般銳利的精光。
“不用找了”老人摸出兩個金屬圓球,扔向了地面?!爸挥形乙粋€人了?!睗庥舻臒熿F將二人籠罩其中,騎士突然發(fā)現(xiàn)老人的聲音從濃霧的四周傳來,讓他無法分辨方位。他只能拿起腰間的輕盾,防御著即將到來的攻擊。小心翼翼的想要退出煙霧的范圍。
“左二十四度破風聲!”輔助戰(zhàn)斗程序的提示讓騎士瞬間將盾牌橫在左側(cè),一聲脆響,一只羽箭落入地面。接連不斷的,騎士憑借著輔助程序的幫助打掉了十多只羽箭。
騎士咬著牙,緩慢的朝著濃霧邊緣退去。雖然眼前的濃霧經(jīng)過改良,無法被風壓吹散,但只要離開濃霧之后,就能有無數(shù)種方式擊倒敵人。
“右十六度破風聲”騎士習慣性的向右格擋,盾牌上卻沒有任何的擊中反饋。一瞬間,一股寒風突然掠過他的身側(cè)。
“不好!”騎士的余光處,一抹銀光直刺他的腰部?!巴七M!”左腿突然如過熱般冒出熱氣,腳下的氣流將他推離銀光,雖然偏離了要害,但騎士的盔甲上還是被利刃撕破一道傷口。
機會!騎士快速調(diào)整好身形,對著剛才的襲擊處的反方向再次施展沖鋒。高速的風壓卷入一些煙霧,但并未將其吹散。騎士直沖而過,離開了煙霧籠罩的范圍。
在離開濃霧的一瞬間,騎士將盾牌立刻放到了腰間,右手將長劍橫放,右手盔甲突出幾根黑色的長管,纏繞在長劍上,組成一個沒有握把的槍械。騎士瞄準眼前的濃霧,不屑的笑了笑。
“老頭?!?p> “我知道”老人的聲音帶著戲謔,從濃霧中傳出。
騎士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腳下所踩著的地方,布滿了自己方才打落的數(shù)十只羽箭,而那些箭頭上,閃爍著躁動的電流。
騎士剛想后退,老人抬起右手,無名指微勾,兩根鐵絲從他的腕部射出。長劍在騎士身周瞬間畫出一道半圓,將兩根鐵絲擊落在地。
“時代變了?!碑旇F絲落地的一瞬間,所有的羽箭同時綻放出刺眼的光芒,雷霆般的電流在騎士驚恐的注視下突然迸發(fā),在他的盔甲之中肆虐。
過了一會,濃霧逐漸下沉,落在了地面。老人走向已經(jīng)癱倒的騎士。他俯下身體,將騎士的面甲打開,當看到騎士左半張被金屬替代的臉龐,老人的瞳孔微縮。
“源計劃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個地步了么?”老人語氣中有一絲悵然。
“你跑不掉的?!彬T士用著嘶啞的聲音說道,雙目逐漸失神,卻依舊緊緊地盯著老人的面孔,似乎要講老人的容貌刻在心中。“你的計劃已經(jīng)暴露了,剛才過來注射AE的三類人一個都跑不了,還有你……”
騎士用光了所有的力氣,肺部如同破碎的風箱一樣,不住地發(fā)出嗬嗬的喘息。老人右手手腕對準騎士的咽喉,袖箭刺入,帶出一片殷紅。
“放心。”老人拔出袖箭,冷冷的看這眼前的機械騎士,“我可沒準備逃跑?!彼麑ⅡT士的右眸合上。起身向著傳輸站走去。
“不”騎士的機械義眼中閃過無數(shù)的數(shù)據(jù)斷流,破碎的喉嚨絕望的嘶吼著“你,不能這樣,停下!停下!”
老人冷漠的緩步前行,眼前的大門與記憶中曾經(jīng)的門扉重合。身后的落日將余暉收盡。黑暗逐漸吞噬老人的身影。身旁似乎浮現(xiàn)出六十年前,他接受那一柄袖箭的場景。那時他的父親,就如同現(xiàn)在一樣,與他并肩走向銘刻著守則的大門。
“孩子,當世人的心靈盲從所謂的真理時,記住——”
老人右手一揮,將錄像器與文檔悉數(shù)斬斷。
他推開大門,看著眼前的AE座椅,輕聲說道“萬事皆虛”
“當世人的行為被道德或法律約束時,記住——”
數(shù)個紅色的溶劑被他夾在手中,他長吸一口氣:“萬事皆允”
那時也是如此,儀式的最后是點亮代表自身的火燭。父親就站在他的身前,微笑著看著他,眼中蘊含著慈愛,還有名為“傳承”的光芒。
他將溶劑放在座椅上,右手打了個響指,迸發(fā)出一朵火苗?;鹧嬖谌軇┥现饾u逼近。
“我們服侍光明,耕耘于黑暗”
溶劑的引信被火焰點燃,老人直起身軀,轉(zhuǎn)身凝望著遠方的黑暗。
“我們,是刺客?!?p> “尤金,你已經(jīng)是刺客了”老人凝視著,他還記得儀式最后,是父親站在A字旗幟下,親手為他帶上袖劍。
轟!火柱沖天燃起,耀眼的光斑彌漫在整個新紐約,似乎夜晚以去,白晝將至。
長安透過車窗,驚愕的看著遠方的火焰。他感到,來自血脈之中,一股莫名的悸動充斥在他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