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點完早餐,我便帶去莉莉絲房里。
她已經(jīng)起床了,就是頭發(fā)亂糟糟的,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
見我進來,她突然沮喪地喊道:“我突然接到五百個單位的清算任務(wù)!”
我心頭一緊。
總不可能看著她在這里殺人吧?
不行,不可以發(fā)生那樣的事!
為了幫她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我好歹要說點什么。
“嘿,別這么緊張,你不是個工作狂的,對吧?”
“抱歉呢。事實上我就是?!?p> “總不需要一輩子都兢兢業(yè)業(yè)的吧?”
“我看上去像是個會偷懶的人嗎?”
“嗯……挺像的??煺照甄R子,你的頭發(fā)現(xiàn)在就像花栗鼠的尾巴!”
“打你??!”
她抱怨道。
我嘆了口氣:“但這工作,也不是……非做不可的吧?”
“你說什么?”
“我是說,不差一兩天的,對不對?”
“但總是要做的?!?p> 我覺得很無語,瘋丫頭一直把清算作為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照他們清算者的看法——那就是能夠減輕環(huán)境的負擔(dān),提高剩余人口的生活水平。但其實隱含其中的,是他們喋血的快感,每每都會讓他們更加瘋狂,更加欲罷不能。
“可是你就沒有想過其他什么有意義的事情嗎?”
“有啊?!彼斐鍪种冈谖业谋羌廨p輕點了一下,“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工作,這樣我們就是真正的搭檔了!”
對此,我深感無奈。看來她絲毫沒有放棄“拉我入伙”的念頭。我也不知道現(xiàn)在是該感動還是該擔(dān)憂。
這讓我很為難。
方才侍者的話的確勾起了我的興趣。
假使我真能在這兒得到庇護,從此躲過清算者,那還擔(dān)心什么“投名狀”?
這里的生活或許很不錯,與蔚海七又極盡相似,沒準真能成為我在這顆星球上的歸宿……
然而最大的問題是瘋丫頭愿不愿意。
我知道這樣的決定可能意味著什么,所以我認為應(yīng)該由她來做出選擇。
無論如何,我都至少得先讓她去看看這里。對,和她一起去參加異生種人辦的活動。說不定可以改變她……
于是我不管那么多,只一個勁兒地和她閑聊些工作以外的事,并催促她快點把早餐吃完,然后我們一起到外頭去。
雖然她表現(xiàn)出了少許焦慮和不耐煩,但最終還是不再提起清算的事了。
可這依舊不是一個好的開頭。
所以,我的情緒也復(fù)雜得很。
原本充滿力量的心,此刻卻像一只被霜打壞了的茄子。
但是有什么辦法呢?時間可不會停下來讓我好好琢磨對策,努力想出個兩全的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出門后,我特意又去大叔的早餐攤買了些陌陌餅,心里希望這多少可以幫瘋丫頭回憶起美好的事情,以換取她不是那么糟糕的心情。
然后我們便一起往市中心去。
這兒的人開始變多了。
通通擠在一起。
雖然這才是奧伽墨該有的路況,但我的心情并沒有因此平緩下來。
我的全部心神都停留在瘋丫頭身上,這讓我難受極了——她似乎已經(jīng)沒有了初到這兒的第一天時的那般笑容,就好像正在變成一個我不認識的瘋丫頭。我知道這是為什么——想要讓她開心的旅行,前提是在她完成所有任務(wù)以后??扇缃衲切└邔拥幕斓皞儾缓蠒r宜地又給她下了一道任務(wù),完全毀了她的興致。
我很懊惱。
這些該死一萬遍的混賬東西為什么總能把我逼到死角?!哪怕是我唯一的一線希望也要掐滅它么?!我只不過是想要一方可以生存的土地!
在焦灼中,我們到了所處的這座沿海城市的中心廣場。
廣場很大,大到足夠容納下前來參加集會的所有人。
這里搭建了很多帳篷,似乎每個帳篷都在籌劃著一天的活動。
恍然間,我沒來由地發(fā)現(xiàn)自己和瘋丫頭在這兒確實顯得格格不入。
雖然我們看上去正是和他們一樣的普通人,可我們骨子里對寧靜與孤獨的渴求卻在不斷排斥著這樣的熱鬧場面。
我尷尬得茫然無錯,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了。
瘋丫頭更是默默地站在一旁,把帽檐壓得很低,全程沒有說過半句話。
后來,我們在郁悶中隨波逐流。
沒有靈魂地去折了一些紙鳶,在上面寫了些連自己都不懂在說什么的“愿望”,隨著大伙兒一起把它送到天上……
沒稍兩秒,風(fēng)箏線就脫手了。
廣闊的天空中飄揚著五彩斑斕的夢,卻只有我們的是那么的虛幻,虛幻到一眨眼就沒了蹤影。
而在后續(xù)的活動中,我們又混雜在人群里聽他們整整齊齊地用方言合唱。
說實話,我一句也沒聽懂。
我想瘋丫頭也是一樣。
我們兩個,是帶著隱秘身份的外來者,似乎命中注定了無法融入到這異鄉(xiāng)的快樂氣氛中去。
在人群里,我甚至怕瘋丫頭會一時沖動,用血芒刺把這兒的人給殺個精光,從而完成她自清晨起就一直擱置在心頭的清算任務(wù)……所幸她沒有這么做,只是面無表情地牽著我的衣角,跟著我,該走的時候便走,該停的時候便停。
她是個好姑娘。
她已經(jīng)非常顧及我的感受了。
可我卻沒法讓她快樂。
接著,我們又聽了一些人慷慨激昂的演說,講得全是關(guān)于異生種人的團結(jié)與善良,完了還讓大家互相登臺擁抱。
這個環(huán)節(jié)我們便完全沒有參與。
至于先前侍者所說的什么“特許公民”,我也早就忘得一干二凈。根本沒去關(guān)注這到底是個怎樣的過程。
難道我還有心思去關(guān)注這個么?
光是擔(dān)憂瘋丫頭就已經(jīng)夠我受的了!
我也開始明白,現(xiàn)實就是如此。
冰冷而殘酷。
它永遠不會遵照著你的想法來有序進行,更多的,是我行我素;它就是個任性的孩童,卻有著無邊的權(quán)力來牽著我們的鼻子把我們帶到自己不愿意前往的田地;它高高在上,規(guī)劃著我們的路,即便是讓我們跌斷雙腿也不會有絲毫同情,反倒是冷冰冰地袖手旁觀。
我總不能去責(zé)備現(xiàn)實吧?
結(jié)果就是這樣,一個半天又過去了。
我又絕望了一分。
好在到了下午,人潮逐漸開始散去——廣場上沒有那么多人了,嘈雜的聲音也小了下來。
這讓我感到稍微輕松。
我和瘋丫頭并排坐在一條長椅上。
沒有交談。
可悲的,我竟不知道和自己最熟悉的女孩兒講些什么了……
良久,我只好借說前去方便,暫時離開她一會兒,以此來獨自地靜一靜。
走到個帳篷后面,面對著眼前的雜草與灌木,我蹲下沉重地嘆了口氣,甚至有些想要抱頭哭上一場的念頭。
但那不像個男人,對吧?
我就要死了,說不定吧!
壓力真的好大。
難道我就要這么窩囊地死去?
就要連告訴瘋丫頭與人為善,心向光明的機會也沒有了?
漸漸的,天空陰沉下來。
頭頂厚厚的烏云開始聚攏。眼見得瓢潑大雨將至,一點也不留情面。
我悵然地仰望天空,真想嘶聲高喊。
但當(dāng)?shù)谝坏伪鶝龅挠晁拇蛟谖夷樕蠒r,我又恍然醒悟。
回身偷偷看了看遠處的莉莉絲,她仍獨自坐在長椅上待我回去,平靜地目視遠方……即便是暴雨傾盆要將她淹沒,她也仍舊傲然不動——正如面對示威者向她砸來的碎玻璃與爛酒瓶一樣!
這個瘋丫頭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或許知道。
她想要一個能和她一起面對生活的搭檔,能為她遮風(fēng)擋雨?
我心疼地看著坐在大雨中孤孤單單的她,手里卻沒有一把雨傘。
等等……
不覺間,眼前通往廣場出口的路上正走過來一個穿著格子衫的小胖子,打著傘在那兒蹦蹦跳跳地踩著地上的積水。
我看看他,又看看莉莉絲……
心里想到點什么。
“喂!小胖!”我突然朝他喊道。
“大叔,你真沒禮貌!”
小胖嘟著嘴責(zé)備我道。
我只好朝他歉意地笑了笑,轉(zhuǎn)而和善地說:“過來一下!你瞧,那兒是不是正坐著一個漂亮的小姐姐?你能不能撐著傘過去幫她擋擋雨呢?你看她多可憐啊,一個人坐著,連把傘也沒有。”
“哼,不要?!?p> “為什么?。俊?p> “要去你自己去啊。”
“不不不,我希望你去?!?p> 小胖聳了聳肩,轉(zhuǎn)身就要走,只留下句:“這是我的傘,我愛怎么樣就怎么樣。想要?你自己買去!”講完,他走了幾步,卻又停下來,似乎在思考著什么,然后突然狡黠地問道:“慢著……如果幫你的忙,我有什么好處么?”
“啊,好說!我給你五百當(dāng)?shù)耐ㄓ脦牛趺礃???p> “五百當(dāng)!”他嚇了一跳,好像從沒見過這么多錢,但他似乎還不滿足,“五百當(dāng)……是不錯了啦!但,我?guī)土四愕拿?,你覺得,我是不是個值得做‘特許公民’的人呀?”說罷他嘿嘿地笑了一下。
“是是是,我贊同。你只要過去幫姐姐撐撐傘就好了!”
這下他總算滿意了,笑嘻嘻地拿出一張材質(zhì)很好的卡紙,讓我在上面壓了個指印,而后另一手攤掌,管我要錢。
我二話沒說就都給了他,只希望他可以配合我,哪怕是演一出戲,也多少讓莉莉絲感受到人間的溫情。
興奮地,我看著小胖大踏步地朝莉莉絲走去。
我在暗處為他加油鼓勁兒。
“可以的,你行的!讓姐姐知道你們都是溫暖的人!”
然而,“啪”的一聲打斷了我的美夢。
隨即我便看到小胖捂著自己被打腫了的臉哇哇大哭著跑開了,只丟下一把雨傘落在地上。還有莉莉絲高冷地站著。
我真是一敗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