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深入大海
要說這艘雙子鴛號不愧是當年最先進的潛艇,雖然比不上如今的頂尖科技,但也足以讓人大開眼界了。首先,它并非老式螺旋槳動力,而是借助將海水吸入再排出的反作用力推進,不但速度極快,還能朝各個方向行動,因此艇身也被設計成碟形。指揮艙建在中央,用全透明材料制成,不但視野超群,還可承受萬米深度的壓力;艇身遍布冷光探照燈,空氣穿透力在萬米以上,深水亦可照亮500米的范圍。綜合運用聲流、熱流、震動、遠紅外、水波感形等九種科技設計的雷達,不但能感知周圍生物與環(huán)境,還可以繪制成像,投射在顯像臺上。可以毫不客氣的說,如果不是天外開疆計劃,今天船上的這些普通黎民絕沒有機會接觸如此科技。
借此便利,眾人也可以一睹八荒海面之下的壯麗。相比被文明副產物摧殘而凋零的九宇海洋,這里水質清澈湛藍,物種也更加豐富。光怪陸離的動植物遍布海中,與色彩斑斕的海床交相輝映,再配上被水波揉碎的陽光,讓人輕易便淪陷其中。目力所及,森羅絢爛,像少男少女的青春,美好而充滿活力。在美景與高科技的加持下,為期一個月的訓練就如同海底旅行一般愜意和短暫。
在這期間,那些幽林奇種又多次登陸,并建造了更多的“房子”。列采薇本想將它們全部誘殺,以絕后患,但在左師昭和沙吾提的堅持保護下沒能成行。而他二人也借著訓練的空檔,對這些生物進行了一番研究,不想?yún)s被徹底震驚了。首先是那些“房子”。如左師昭所猜,就是它們的育兒室,卻又不是單純的卵鞘或巢穴,而是一個擁有內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有機體。里面不但恒溫在23度左右,而且地面本身就可以消化并吸收動物的尸體,再通過遍布墻壁的脈管,輸送到高懸在房頂?shù)穆阎?。而支持這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竟是那些雄性個體的生殖細胞。原來,它們的生殖細胞有好幾種,只有一種能與卵細胞結合,生成下一代,其余則負責分解尸體、運送養(yǎng)分、排出廢物、調節(jié)溫度等等。洛志魁所發(fā)現(xiàn)的黑色土壤,就是融合了排出的廢物后形成的;而那墻上的水波形圖案,也是雌性個體拔出產卵器后留下的“疤痕”。再說回這生物本身,它們在胚胎時期便會發(fā)光,又由于卵囊完全透明,懸掛在孵化室房頂時,就像剔透的水晶,又似漫天繁星。孵化后不但水陸兩棲,而且擁有相當?shù)闹腔?,不但能簡單溝通,甚至還有恐懼、喜悅、哀愁等感情。不過此時的隊員們依舊把它們當成動物看待,不會想到從今往后,這個物種將與九宇黎族糾糾纏纏、榮辱與共,甚至在許多文明眼里,他們就是九宇黎族的代名詞。當然,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轉眼就到了真正采集元水的日子。衍和左師昭分別被任命為左、右舷。這兩個職務在船上地位僅次于船長,把持著航行方向和外界環(huán)境的分析。船長不在時亦可全權負責。左舷下設“星觀”一名,相當于副手,由洛志魁擔任。他雖是建筑師出身,但為人精明強干、涉獵廣泛,被列采薇破格提拔為星觀。他手下有“散侍”若干,相當于干事,用以協(xié)調工作,淳維夏便在其中。右舷也有副手,名叫“窗觀”,由歐辰戎擔任。窗觀手下的干事叫做“行明”,也都是隊員中的佼佼者。
此時的指揮艙內,列采薇一襲深藍色緊身衣端坐在艦長位上,泰然自若的指揮著一切。航行半日,便到達了指定位置,衍在洛志魁和眾位散侍的配合下,將潛艇穩(wěn)穩(wěn)停在3000米左右的海床之上?!皥蟾嬷笓]官,雙子鴛已就位,離海溝入口500米,請指示?!毖艿脑捯繇懫?。
“右舷探查周圍環(huán)境并報告?!绷胁赊钡?。
“報告指揮官,適才雷達顯示,東南方有十來個光點,一個在前,其余在后,現(xiàn)已超出雷達范圍,是否繼續(xù)調查?”
“專注目標,不要分神?!绷胁赊贝鸬?。默契的配合沒有一絲廢話,不難看出這段日子的訓練頗有成效。說罷她緩緩站起身來,用澄澈殷切的眸子望了一圈,吩咐道:“我即刻前往勘探倉,從現(xiàn)在起,你們以左舷為尊,右舷為輔,不惜一切代價,保證采集順利進行,聽明白了嗎!”
“是!”眾人異口同聲的回答,衍則比劃了一個手勢,示意他聽到了。列采薇知道他素來反感這種唯命是從的感覺,也沒有指摘什么,而是起身來到勘探倉——豐卓已經在這里等候多時了?!爸笓]官,你來了?!彼鹕硐嘤?,面帶微笑。
“你果然大將風范啊,連我都有些緊張,你卻依舊談笑風生呢。”列采薇笑著說道。
“指揮官過譽了,我只是覺得,都訓練了這么長時間,肯定沒問題的?!边@話語看似平常,卻充滿鼓勵,或者說,更像是上級對下級的關懷。有這樣的得力助手,列采薇內心也格外有底,躍上中央的萬向臺,數(shù)條機械手臂將一套裝備穿戴在藍色緊身衣上。這套設備可以感知各處肌肉收縮,并轉換成相應動作,發(fā)送到采樣船;而她所戴的人工視網(wǎng)膜,則可顯示360度的圖像,名副其實的人機一體,深海作業(yè)也因此變得簡易安全。只見她活動了一下筋骨,用語音提示打開潛艇底部艙門,然后雙手握拳,雙臂前推,將其中的采樣船駛入深邃的海洋。此時的豐卓則一邊盯著傳回的影像,一邊監(jiān)視著各項參數(shù)。指揮室的窗觀左師昭也打開所有雷達,密切留意周圍的動靜。
雖然經過無數(shù)次訓練,但身臨其境的真實感還是讓列采薇倍感壓抑。她小心翼翼的操縱著采樣船,沿著狹窄逼仄的海溝下沉,靈巧的躲開尖刺利石。干凈的海水纖塵不染,除了偶然出現(xiàn)的微小生物,根本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與距離的變化。不知過了多久,腳下的空間豁然開朗,一片白色的“森林”映入眼簾。只見一棵棵如石灰石般慘白的、枝杈橫生的“樹”,佇立在海床之上,上面沒有葉子,樹根處煙波浩渺,如夏天森林中的朝霧,在潛艇的燈光下升騰而起,又與海水融為一體。濃霧深鎖的海床上隱約可見幾副巨大的骸骨,給本就神秘的環(huán)境增添幾分荒涼與死寂。
“口小肚子大,原來花瓶海溝的名字是這樣來的……”豐卓一邊看著采樣船返回的畫面,一邊在心里感慨。列采薇則全神貫注的駕駛著采樣船繼續(xù)航行。不多久,“森林”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白色“湖泊”?!昂泵鎸拸V無垠,平整如鏡,看不到盡頭也沒有半點漣漪。列采薇將采樣船懸停在湖面之上,緩緩說道:“這白湖就是元水了。這東西的儲量其實非常豐富,但都位于八荒地殼深處,只是這里暴露在外,又由于海水的壓力,無法上浮,所以形成了一個‘湖’”
“水中之水,真不愧元水之名??!”豐卓感嘆道:“周圍這些樹木,應該是化石吧……”
“那可不是樹……”列采薇笑了:“那是微生物的鈣化分泌物經過億萬年堆積形成的,而那些巨大骨骼,據(jù)說也有數(shù)千萬年的歷史了。”
“原來是這樣,真是神奇啊……”豐卓出神地點點頭,又查看起各項指標參數(shù):“報告指揮官,一切指標正常,可以開始采樣了。”
列采薇深吸一口氣,將采樣船降到湖面上一米處,然后雙臂前伸,將兩根管子插入湖中,接著掌面朝上,漸漸握緊雙拳,開始抽取元水。潔白的液體順著透明管道進入后部的容器,轉眼間已經灌滿一半。突然,顯示器上傳來橙色的警報——左邊的采集管道似乎被什么東西堵塞了。列采薇立刻嘗試排出部分元水,將阻塞物沖走,可管道被堵得嚴嚴實實,竟連排水都不可能了。她為防不測,便緩緩拉升,竟將一個東西從元水中拽了出來。只見它通體暗紅,薄如蟬翼,像紅綾,又像紗巾,唯獨不像生物。
“這……這是海洋垃圾嗎?”豐卓自言自語道,不過常識還是讓他操作電腦,尋找匹配物種,沒想到竟有了結果——纏海綾。資料顯示,這種生物廣泛分布于八荒海洋各處,是一種簡單的軟體動物,平日里就在海中漂浮,看起來人畜無害,卻韌性十足。一旦遇上獵物,柔軟的身體會立即分泌一種黏膠,與水中氧氣結合,瞬間就能牢牢粘住對方,然后它會慢慢蜷曲身體,將其包裹并消化。若遭捕食者襲擊,同樣方法還可以阻塞對方食道或呼吸器官,因此它在海中橫行數(shù)億年,罕有天敵。眼前這條纏海綾顯然是將采樣船的當成了捕食者,整個身體開始纏卷,妄圖阻止被吃掉的命運。原本平靜的湖面瞬間波濤翻滾,竟都是那家伙在下面攪弄所致。
“指揮官,資料上說這家伙正常體型不超過一米,如今看上去,少說也得30來米,想必是深海特化個體。咱們要不先避一避吧!”豐卓提醒道。
列采薇雖也領教過八荒生物的本事,可這元水是高能化合物拼圖中的最后一塊,也是工業(yè)前景也最好的一個。如今離成功近在咫尺,她怎么可能放棄?更何況這一趟下來所消耗的人力、財力、物力,以及所冒風險都太大了,短時間內很難再組織第二次。想到這里,她決定搏一搏。于是催動采樣船,貼著元水湖面高速滑行,借助慣性,將纏海綾甩在身后,同時將僅剩的一只機械臂插入湖中,繼續(xù)采集。雖然緩慢,但還是把容器注滿了。豐卓被她高超的技術所震撼,連連贊嘆她藝高人膽大。列采薇嘴角一揚,迅速拉升,向上浮去。
且說采樣船在海溝內工作之時,指揮室的眾人則看起了熱鬧——之前他們在探測到的那十來只生物又折了回來,在成像雷達的邊緣展開激斗,使他們可以在顯像臺上得以一窺這場殺戮盛宴——捕食者有十幾米長,頭部像一根橫過來的鎬頭,看不到眼睛。由細長的脖子連接著身體,脖頸后還生著一根高高豎起的骨頭,如狼牙棒般布滿尖刺。而那獵物更是奇特,體長30米有余,滾圓如柱,身生六鰭,碩大如翼,兩對在背,一對在腹,尾巴也不似九宇魚類的扁平或豎長,而是如螺旋槳般高速旋轉,卷起的水柱竟在身后綿延十幾米!此時的鎬頭怪們已通過配合地默契,將它團團圍住,用頭頂?shù)摹袄茄腊簟悲偪褡矒?,那大家伙雖然體型龐大,但還是禁不住這樣的圍攻,很快便一命嗚呼了。狩獵者們一擁而上,將大塊的皮肉撕扯下來,不出幾分鐘便將它吃成白骨。不少隊員看得心生寒意,背過身去,有些則很好奇那螺旋槳似的尾巴是何原理。左師昭也是頭一次見這兩種生物,并不知道名字,不過對于那尾巴,他卻表示并不新奇,并說這與細菌甩動鞭毛一個原理,是利用生物電通過環(huán)形的結締組織使之旋轉……剛要深入探討,卻被作為副手的窗觀歐辰戎打斷:“報告右舷,那些鎬頭怪調轉了方向,朝這邊來了!”
“什么!”左師昭不可思議的望向雷達數(shù)據(jù):“不好,照這個速度,10分鐘后就會遭遇!衍,要不要避讓?”
“雖然朝這邊來,也未必就是把我們當成目標吧。我們貿然移動會影響后續(xù)計劃。這樣吧,你們盯緊那些家伙的動態(tài),隨時報告,我先給豐卓說一聲,讓他們好有準備。”衍說道。
潛艇的另一端,列采薇剛剛采集完元水,正拖著纏海綾全速上浮,雖然暫時憑借慣性將其甩到身后,但億萬年進化的成果還是讓它克服水流、努力上卷,照這樣的情況,能在被完全包裹前沖出海溝就已經是萬幸,根本不要談進艙了。列采薇正在思考對策,恰好衍報告了那些鎬頭怪的動向,當下便有了主意:“衍,你把雙子鴛開到海溝上方,躲避那些怪物。同時打開二號下艙門,我要直接把采樣船開進去!”
這與之前的計劃相去甚遠,衍立刻詢問緣由,豐卓則將具體情況解釋清楚?!罢媸俏萋┢赀B夜雨啊?!毖芨袊@一聲,看了看雷達上越來越近的鎬頭怪,立刻拔錨啟航,朝海溝駛去。本以為只是恰巧擋在了它們的行進路線上,可那些鎬頭怪見他們移動,竟也調整方向,加速追了過來。
“看來真是沖我們來的!不應該啊……”左師昭眉頭緊蹙的盯著雷達成像,萬分疑惑的自言自語:“按理說,深海生物視力退化,一般都是靠聲吶或嗅覺捕獵,咱們的潛艇有隱形功能,又不會散發(fā)味道,到底是怎么惹到它們了?”正思索間,那些鎬頭怪突然分成多股,似乎是要包抄。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大家隔著透明的駕駛艙,已經能看到它們的樣貌了。原來,那鎬頭一樣的東西并不是它們的頭,而是外伸的口器,剃刀般鋒利的牙齒層層疊疊,似絞肉機般排布在口內。而生有狼牙棒的地方,才是頭部。其上長滿形似短劍的尖刺,還掛著之前獵物的血肉,給原本就恐怖的長相更添一絲兇殘。就在隊員們不知所措的時候,左師昭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關閉了所有雷達設備,屏幕上頓時一片漆黑?!澳愀墒裁矗 毖苻D身問道。左師昭則示意他收聲,然后緊張的看向窗外。只見先前還一往無前的鎬頭怪們,突然便像沒頭蒼蠅一樣在水中盤桓起來,不多時又朝另一個方向游去,消失在漆黑的海水中?!肮?!是雷達波,它們應該能感知我們的雷達波!”左師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幽幽地解釋道:“雖然不知道是哪種雷達技術觸了霉頭,但我想他們的獵物應該也有類似特征,所以才緊追我們不放的?!?p> “左師太覺,還是你厲害!”身為副手的歐辰戎贊嘆道。船艙內也響起陣陣掌聲,慶幸化險為夷。
“好樣的,這次多虧了你啊?!毖苷f著,繼續(xù)把船開到了海溝上方,并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列采薇和豐卓??伤麄兡抢锏那闆r情況卻不容樂觀。纏海綾的纏卷速度讓人驚嘆,采樣船才上浮到一半,便被遮住了所有成像設備,列采薇此刻就像瞎子,操縱著采樣船在尖石叢生的海溝中左右碰撞,豐卓面前的儀表盤如同生氣的孩子般發(fā)出尖銳的警告,再這樣下去,很快就要永沉大海了。他焦急的看向列采薇,卻又不敢出言打擾。列采薇到底是指揮官,腦中已有了主意,她接通指揮艙,說道:“左舷、右舷,我視線受阻,無法駕駛,你們快打開所有雷達對準海溝,然后把圖像傳到我這里。”
確實,雷達一開,不但能探測出海溝內的地形,還能顯示采樣船的位置。屆時只需將全息圖像導入列采薇所帶的視網(wǎng)膜,她便能如玩游戲一般,把采樣船開回。只是那些鎬頭怪才剛走不久,要是打開雷達,又會把他們引來。衍解釋了情況,左師昭則補充了具體數(shù)據(jù),根據(jù)估測的泳速,一旦開啟雷達,那些家伙大概五分鐘就會能返回。
“五分鐘足夠了!快打開吧!”列采薇自信地說道。
艦長不在,以左舷為尊,眾人的目光投向了衍。一瞬間,衍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壓力,不單是因為任務,還有這一船人的性命,可都擔在自己的肩上呢。他沒有立刻回復,而是用接下來的幾秒環(huán)視周圍的隊員,大家的眼中雖然有恐懼,但更多的是堅毅。畢竟他們一路走來,哪次不是險象環(huán)生,若這樣就放棄,誰也不會甘心的。于是衍和左師昭一個目光交換,讓他再次啟動了雷達。列采薇憑借全息圖像,總算穩(wěn)住了采樣船,可那些鎬頭怪感知到信號,也調頭而來。指揮室的眾人緊張的看著投影上上緩緩靠近的怪物,都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原本應該坐鎮(zhèn)左舷的衍,此時突然離開了座位,走到左師昭身旁,小聲低語起來……
采樣室內,豐卓卻跟列采薇發(fā)生了爭執(zhí)。原因很簡單——她撒謊了。儀器上顯示,五分鐘是開出海溝的時間,若要開進雙子鴛號,鐵定是不夠的。
“指揮官,你為何要騙他們!”
“我如果不這么說,以衍的性格,他絕不會打開雷達的?!?p> “可是指揮官,那些鎬頭怪實力不明,萬一襲擊我們,該怎么辦?”
“雙子鴛號制作精良,堅固異常,外面的怪物未必就能撼動它。若是不開雷達,不但樣本無法回收,就連采樣船也得葬身大海,那么我們的任務就徹底失敗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次失敗了還可以下次再來,若是連命都沒了,還談什么成功?”
“天外開疆耗盡了北殷集團幾乎全部財力,若不成功,就不會再有下一次了。為了報答他們的恩情,為了先祖的遺愿,我說什么都要把采樣船帶回去?!?p> “恩情……遺愿……指揮官,你在說什么啊……”
“豐卓,我來不及解釋,你相信我,跟我一起搏一搏?!绷胁赊闭f完,便全神貫注,不再理會他了。豐卓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相信列采薇,畢竟他也不了解指揮艙里的人們看到了什么,當此之時,還是任務更為重要。
且說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那些鎬頭怪越來越近,指揮艙眾人的眼神,從緊張變成了恐懼。眼看游得快的幾只就要與他們短兵相接了,衍突然催動潛艇,靈活的向左側閃避,幾只鎬頭怪從右翼劃過,并未觸及艇身??捎捎趩舆^快,即便列采薇身在萬向臺上,都差點因慣性摔倒,好在她訓練有素,全力穩(wěn)住了身形。雖然對衍的突然啟動十分惱火,但也無暇顧及。鎬頭怪們見一擊未中,便四散開來,準備包抄,衍早看穿其用意,開足馬力,要在包圍圈形成之前沖出敵陣。可那些鎬頭怪哪里會輕易讓獵物逃走,立刻加快速度,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雙子鴛號不愧是軍方頂尖潛艇,如流星般撕裂深邃的海洋,在包圍圈形成的一剎那沖了出去。但由于體型龐大,還是擦到了其中一只,這一碰,竟直接將它頭頂?shù)睦茄腊糇矓?,雙子鴛號也一陣劇烈晃動,屏幕上立刻響起紅色警報。
“報告左舷,右側三個艙室進水!”星觀洛志魁發(fā)出警告。
“好結實的家伙。多虧剛才沒有坐以待斃,不然它們一齊來攻,我們絕無生機!”衍心中感慨一聲,命令關閉入水艙門,然后駕駛著雙子鴛沿著海溝全速前進,身后數(shù)十只鎬頭怪則緊追不放。
再看列采薇這邊,豆大的汗珠已從她潔白的額頭上滲出,不過還是拼盡全力,將采樣船開了出來??纱藭r的雙子鴛號卻早已走遠,信號也逐漸變得微弱,列采薇見狀不由得怒火翻騰:“衍,你干什么!快回來!”
“現(xiàn)在回去,沒等采樣船進來,雙子鴛就被撞成碎片了?!毖芤幻娼忉?,一面查看著鎬頭怪的情況。它們的速度一點也不輸現(xiàn)代科技,在后面緊追不放。
“你再開下去,信號就要斷了。若是丟了采樣船,我們就前功盡棄了!你快回來,無論如何也要把它帶回去!”列采薇的聲音已經徹底走樣,如同野獸的怒吼,又帶著一絲祈求。眾人紛紛把目光投向衍,一方面感激他提前行動,躲過滅頂之災,一方面也不知道接下來如何是好。
只見衍操縱雙子鴛號全速前進,突然在水中劃出一條優(yōu)美的弧線,調頭朝采樣船駛去。鎬頭怪們轉身不及,被甩出去好遠。列采薇喜出望外,以為他是來接自己,可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速度太快了:“衍!快減速,不然我無法進艙!”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衍拒絕道。
“你!你當真要放棄采樣船?!”
“情況緊急,我必須放手一搏!”衍回道。
“你給我減速!這是命令!”列采薇聲嘶力竭的怒吼,語氣充滿絕望??梢慌缘呢S卓卻提醒,衍已經關閉了通訊裝置。
指揮室內,眾人也躁動不安起來。生死面前誰也不想停下,可他們也不知道衍到底要干什么。此時,左師昭卻突然發(fā)話:“大家安靜,請相信我們一次!”說完,他看看在場的每個人,眾人從他眼中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信念,也不再多言了。
很快,透明的指揮艙外,已能看見采樣船搖搖晃晃的身影了。纏海綾一半裹在了它身上,另一半如同尾巴般被慣性甩在身下。
衍操縱潛艇突然減速,與采樣船并駕齊驅,一旁的左師昭則看著雷達上鎬頭怪的動向默默倒數(shù)?!啊?、二、一,快走!”伴隨著這一聲令下,衍再度加速,雙子鴛號如同離弦之箭驟然彈出,左師昭則在同時關閉了所有雷達。身后的鎬頭怪沒想到眼前的獵物突然消失,瞬間亂了陣腳,朝各個方向追去,很快便迷失在茫茫黑暗之中??闪胁赊眳s因為剛才那一下又急又猛的啟動喪失了平衡,摔倒在地,再爬起來時,發(fā)現(xiàn)采樣船已經不聽使喚了,于是卸下身上裝備,怒氣沖沖地朝指揮室而去。
此時的衍與左師昭看著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又有對視了一下,不約而同地癱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起來。船員們還搞不清楚到底發(fā)生何事,只得面面相覷。淳維夏和歐辰戎等人都以為他們瘋了,圍上來詢問狀況。
突然,指揮室的大門打開了,列采薇怒發(fā)沖冠地走了進來,分開眾人,一把把衍從椅子上拽起,揮拳便打。衍躲閃不及,正中左頰,倒在地上?!皬默F(xiàn)在開始,我解除你一切職務!”列采薇說罷,坐到指揮席上大聲命令:“所有人就位,開啟雷達,我們現(xiàn)在就回去找……”話未說完,就感覺被一股力量從椅子上揪了起來,接著身體便不聽使喚的朝后面飄去,力量之大,讓她都不足以對抗,一下翻滾在地。踉蹌著爬起,才看見衍擋在指揮臺前,滿眼突怒的看著她:“現(xiàn)在開雷達,我們都會死無葬身之地,為了個破元水,為了北殷集團的任務,你連命都不要了!”
“你不懂那元水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快閃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列采薇聲若金鈴、目露寒光,竟掏出了腰間配槍,嚇得眾人連連后退。
“好啊,你開槍啊,這么近的距離,子彈穿過我的胸膛,也會把潛艇打壞,你自己不要命,要拉著我們陪葬嗎?!”衍怒不可遏的大吼,依舊站在那里巋然不動。
列采薇自然不敢開槍,但也不想放棄采樣船,于是沖上去與衍交起手來。一個是聲威煊赫的指揮官,一個是骨刺猛狷的狠角色,周圍隊員就算有心勸架也沒人敢上前,就連隨后趕到的豐卓都被這場面嚇住了。他二人拳拳到肉,互不相讓,轉眼間便都掛了彩。
此時的廣播里突然傳出震耳欲聾的吼聲:“都他媽別打啦!”聲音之大,差點把眾人耳膜刺穿。兩個打紅眼的人也被驚到,緩緩停下手來,看向聲音的來源——左師昭。他一向最是斯文,如今竟也爆起了粗口:“你們兩個有病啊,什么話不能好好說!”話畢,他把外置攝像頭打開,只見采樣船正跟在雙子鴛身后,而那條長長的纏海綾,則如紐帶般連在中間。
“太好了,沒丟!沒丟??!”列采薇先是詫異,然后激動地撲到成像臺前,反復確認,又回過頭來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衍生氣地扭過頭去,不愿解釋。左師昭用胳膊捅了捅他,依舊沒反應,無奈親自開口:“適才你說五分鐘夠了,衍便猜出了你在說謊,所以打開雷達后就私下與我商議對策。我們計算速度、分析情況,決定先引開鎬頭怪,等采樣船出了海溝,再利用纏海綾的特性,粘在雙子鴛號上,這樣既甩掉敵人,又能完成任務。但因為不確定能不能成功,衍怕你知道后反對,所以決定瞞著你,放手一搏?!?p> 列采薇了解了前因后果,意識到自己是打錯人了,轉過頭準備道歉。衍卻背著身子,擺手示意她不要開口。曾經那么一瞬間,他相信過列采薇,可賞金獵人的習慣還是讓他留了后手。整個過程中,他曾不止一次的希望是錯怪了列采薇??蓺埧岬氖聦崊s證明,列采薇根本沒有考慮過他們的安危?!澳悴挥玫狼福胁赊?,我問你,在你心中,我們是死是活都無所謂,對嗎?”
列采薇并沒有回答,只是連連道歉:“對不起,我不該打你,也不該拿大家的生命做賭注?!?p> “哼,只是一句道歉嗎?”衍輕蔑一哂,目光中出現(xiàn)了一團火:“那對不起,從現(xiàn)在開始,我不會再參與你的行動了,要殺要剮,隨便吧?!毖苷f完轉身便走,左師昭伸手去拉,卻被他甩開。
“衍……指揮官不是故意的,我們在指揮室,不知道那鎬頭怪的厲害……你……”豐卓趕忙解釋,可話還沒說完,大門就已經關上了。
“豐卓……謝謝你替我辯解,但那一剎那,我甚至連自己的命都豁出去了,更別說考慮你們了?!绷胁赊睂嵲拰嵳f。
“不,指揮官,我雖然不才,但畢竟比你們年長。我能感覺到,你做出那樣的決定,并不是像衍說的那樣,把我們當成棋子這么簡單。你告訴我,你所說的報答北殷集團的恩情,以及實現(xiàn)先祖的遺愿,到底指的什么?”
“這……”列采薇猶豫了一下,很快就釋然了:“告訴你們也沒什么吧。將宴長歌得日記交給北殷父子和司南昌賀的人就是我——宴長歌的孫女。”此言一出,如雷霆霹靂,驚得所有人目瞪口呆。列采薇略作停頓,又繼續(xù)道:“祖父與當年的許多熱血青年一樣,胸懷大志,抱負高遠,一心要通過開發(fā)外星,讓九宇的同胞過上好日子。所以主動請纓,參加了當年的殖民計劃。他筆記中曾說,自己看著那些高能化合物得以應用,心里別提多高興了。即便后來任務失敗,他也依舊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并在筆記中寫下了所有礦井的坐標和詳細情況,立誓一定要再回八荒,完成未竟之事??上Ш髞硭毁D頌所害,再也沒有機會了。多虧北殷集團和司南昌賀愿意幫我為祖父伸冤,同時也愿意用這些高能化合物來拯救九宇。為了實現(xiàn)祖父的宏遠,為了不辜負他們的恩情,我這才說什么都要把采樣船找回來。只是沒有意識到,在我不惜性命的時候,也把大家推上了險境……”言畢,她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
眾人聽完一切,又再度陷入死寂。良久,還是豐卓打破了沉默:“唉……雖然說你是指揮官,但歸根到底,也不過是個普通女孩而已。我能想象,從出生開始,就背負著如此多的東西,該是多么的沉重。也難怪你會屢屢不惜性命,與其說是為了家族、為了北殷集團,恐怕更多的是在尋求解脫吧。”他意味深長的說道。
“解脫?或許吧……或許我早厭倦了這沉重的宿命吧?!绷胁赊弊猿鞍愕匦α耍従徸脚為L位上:“現(xiàn)在任務完成了,我們回去吧?!?p> 明明是勝利了,可眾人的心里卻那樣沉重,他們各就各位,熟練的操作著一切,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此時的列采薇,也看著空空如也的左舷位置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