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劫后誰生
列采薇推開身上的衍，掙扎著爬起，劇烈地咳嗽著，心中的不是痛苦和悔恨，而是疑惑——她并未扣動扳機，可衍卻還是倒了下去。正思想間，身旁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采薇，你沒事吧！”只見澤門曦慕手持捕捉野獸的麻醉槍，站在了身邊?！澳恪阍趺磥砹?？”列采薇驚訝的問道。
“我們已經(jīng)研制出了天罰詛咒的解藥，我第一時間就想把這個消息告訴你，卻怎么也聯(lián)系不上，又從監(jiān)控中看到基地出事便帶人趕來了?！睗砷T曦慕說道。
“真的？你們真的找到了治療方法？”列采薇難以置信的看著對方。
“沙教授以身試藥，這次絕對錯不了了！”澤門曦慕肯定地說道，又俯下身子摸了摸衍的脈搏：“看來左師昭的計算沒錯，十倍劑量的麻醉，才能有效?！?p> “左師昭？他也來了？”列采薇問道。
“不光是他，除了沙教授，其余人都來了。一下巡天化戈，我就從扶盈那里了解到了情況，讓他們?nèi)ゾ热肆??！?p> “什么！他們不是那些發(fā)狂者的對手！我們得快去幫忙！”列采薇說著，拉起澤門曦慕就要離開，卻被對方攔住?！皻G……你放心，他們每個人都配備了一把跟我一樣的麻醉槍，而且還有幾個特殊幫手?！睗砷T曦慕安慰道。
“特殊幫手？誰??？”
“呵呵，你自己看吧……”澤門曦慕指了指遠處，只見左師昭帶著幾只猛狷跑了過來。“報告指揮官，那些發(fā)瘋的同事已經(jīng)全部被控制住了?！彼H為得意地說道。
“這……這就是你說的幫手？”列采薇看向澤門曦慕，左師昭卻搶過話來：“這些小家伙聰明異常，又受過狩獵訓(xùn)練，用來牽制發(fā)狂者，再好不過了?！闭f著，他輕輕撫摸起那些小猛狷，它們也高興的上躥下跳。“我讓木羨良他們將傷員抬到指揮室救治，自己就一路打聽著找了過來，你們需要幫忙嗎？”
“我這里一切都好，幸虧你們來了?！绷胁赊备兄x道。此時，豐卓也趕了過來，還沒到近前，就大聲呼喊：“指揮官！大火已經(jīng)被我們撲滅了！”
幾人喜出望外，急忙迎了上去，只見他臉龐黢黑，身上也有多處燒傷?！斑住髱熣?，澤門指揮官，你們什么時候來的？”豐卓詫異的問道。
“我們早來了！”左師昭笑著，走上前去跟老友擁抱在一起。
列采薇看著眼前的場景，兩行清淚滾滾而下。“國危思良將，患難見真情啊。謝謝你，豐卓！也謝謝左師昭和曦慕！若不是你們，基地怕是挺不過今夜；若不是你們，我也就要成為下一個伽圖頌了……”
豐卓還是第一次見列采薇哭泣，有些尷尬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澤門曦慕則主動上前，一邊輕輕擦拭著她的淚水，一邊好生安慰：“好了采薇，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左師昭剛要說點什么，卻瞬間凝固了表情。“我說二位，別感慨了，我這好兄弟還在地上躺著呢！”說著，便跑過去查看衍的傷勢。眾人這才意識到把他忘了，急忙一起將其送往了醫(yī)院。
經(jīng)歷了這一夜驚魂，太陽終于再度從地平線后升起，驅(qū)散了黑暗，也帶來了嶄新的一天。大家看著那溫暖的光芒，仿佛獲得了新生。
接下來的幾周里，醫(yī)療部按照左師昭他們研究的配方，制作了大量解藥給所有人注射，大家漸漸恢復(fù)了健康；列采薇和豐卓這邊也終于完成了時空行者號系統(tǒng)的逆工程化，解除了德硯清的鎖定；其余人則在澤門曦慕的帶領(lǐng)下重新修繕了基地，并將死者入殮，準備運回九宇。不知是不是上天有意跟他們開玩笑，這一切忙完，他們距離預(yù)訂的返程日期也只剩一周了。劫后余生的隊員們對接下來的每一天都無比珍惜，也更加盼望著與親人早日團聚。
這天清晨，左師昭來到衍的病房，將一束鮮花插在一旁的瓶子里，又用毛巾沾上水，給昏迷中的他擦拭面部?！斑馈脹霭??！毖苣Ｄ：恼f著，緩緩睜開眼睛，一個朦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面前?！胺鲇?，是你嗎？”他喃喃的說道。
“你啊，一睜眼就找扶盈，也太過分了。不知道這段時間都是我在照顧你嗎？”左師昭嘴上抱怨著，臉上還是露出了激動的神情?！澳憬K于醒啦，好兄弟！”
“左師？你不是在海洋實驗室嗎？而且我記得自己一直在火場救人?。俊毖苷f著，就要坐起來，卻覺得左臂隱隱作痛，低頭去看，才發(fā)現(xiàn)還纏著繃帶?！拔疫@是……受傷了？”
“嗯……看來你也不記得之前的事了……”左師昭看著衍，就像科學(xué)家看著實驗用的動物一樣。
“之前什么事??？而且你為什么用‘也’？這是哪里?。课以趺磸膩頉]見過？”衍有些著急了，催促他趕快說清楚。
“你放心，這里是臨時醫(yī)院，原來的那所還在修繕中?！弊髱熣岩贿叞参?，一邊給他遞上杯水，然后坐在床邊，將那晚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并表示他已經(jīng)昏迷三周了，在這期間，天罰詛咒都被治好了。
“什么？！三周！”衍驚訝的連連搖頭，甚至連天罰詛咒被治好這么大的事都顧不得了：“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來了？只記得沖進火場去救那些病人，之后就是一片空白啦?！?p> “嗯，這就是天罰詛咒的癥狀了。我們也是通過這段時間對康復(fù)患者的詳細研究，才搞明白了整個原理?！弊髱熣巡痪o不慢的解釋起來：“你還不知道，這天罰詛咒，其實就是由于一段葛球藻中的錯誤基因被我們細胞內(nèi)的能量體所捕獲，導(dǎo)致其不斷產(chǎn)生類黃酮素，造成各處神經(jīng)興奮的過程。不過我們有一種進化而來的防御體系，即如果一處神經(jīng)長時間處于非正常的興奮狀態(tài)，身體便會分泌一種叫安定肽的東西，將他麻痹，以防影響正常生活；這種安定肽如果大量或長期作用于一處，則會造成該段神經(jīng)脈絡(luò)的衰退甚至死亡，以便生發(fā)出新的健康神經(jīng)。本來這種保護機制作用在局部，沒什么問題。但如今卻由于細胞變異，發(fā)生在全身，尤以腦部最為嚴重。你知道，大腦控制著我們的情緒、思維和感官等等，大量腦神經(jīng)在類黃酮素的影響下變得興奮異常，于是我們便會產(chǎn)生幻覺、失眠和精神恍惚等癥狀；接著，過于興奮的神經(jīng)會衰退并死亡，我們就會出現(xiàn)類似抑郁的癥狀，從而有自殺傾向。而當腦部神經(jīng)死亡到達一個臨界值的時候，我們就會失去記憶和判斷能力，被殘留在腦海中的最后一絲念想所支配，進入一種活死人狀態(tài)。這時的大腦依舊維持著基本的生活運轉(zhuǎn)，但卻無法再做出理性判斷，表現(xiàn)出來的便是口齒不清、狀若瘋癲，倘若遇到外界的嚴重刺激，便會做出最原始、最極端的本能反應(yīng)。所以被綁在床上的患者，會攻擊那些阻止他們掙脫束縛的醫(yī)生，而盤縉則是會攻擊圍堵他的你們……”
衍耐心的聽著，卻還是有些不解：“那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襲擊了列采薇的？可是之前……我為什么會救下扶盈呢？”
“這也不難理解，根據(jù)你失去的記憶，顯然應(yīng)該是在聽到扶盈被困后到達臨界值的。此時大家忙著救人，沒有對你采取什么極端措施，所以并沒有刺激你變成無差別攻擊別人的野獸。而你則憑借最后殘存的念頭，救下了扶盈。當你救完人后，還是努力想恢復(fù)意識的，可腦中剩下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不足以支持這個目標了，所以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漫無目的的前行，直到淳維夏襲擊了你，巨大的疼痛讓你徹底喪失理智，才成了跟他一樣的殺人機器，攻擊了指揮官。幸虧此時澤門曦慕趕來，用大量鎮(zhèn)定劑麻醉了你，不然你也會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的?！?p> 左師昭分析的一點不假，而且這是個新發(fā)現(xiàn)。別看九宇科技發(fā)達，對自身的了解卻仍然不夠透徹。尤其是對大腦的研究，由于涉及到倫理道德問題，始終都是靠計算機模擬。然而身體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再怎么模擬也無法還原各種情況。就好比如今這腦神經(jīng)壞死到極限的例子，之前誰也沒有機會嘗試，因此也不知道會發(fā)生這么可怕的事情。不過衍顯然對學(xué)術(shù)沒興趣，只是坐在那里長吁短嘆：“唉……如此說來，還是我們咄咄相逼，害死了盤縉。還有淳維夏、歐辰戎他們，個把月前我們還一起采礦、玩鬧，想不到這么快就陰陽兩隔了。”
這句話讓左師昭也再度想起那個如煉獄般的夜晚，不自覺的打了個冷戰(zhàn)：“唉，早知道是這樣，我當初就不應(yīng)該拒絕歐辰戎的跳舞邀請的……”左師昭說道：“不提這些了，我們已經(jīng)給你注射了解藥，你體內(nèi)的類黃酮素在一周前就恢復(fù)正常值了，只是腦神經(jīng)受損嚴重，所以一直沒有醒來?，F(xiàn)在你感覺怎么樣？”
“我還好，之前那種焦慮和恐懼都消失了?！毖苷f道。
恰在此時，大門開了，扶盈、列采薇、豐卓和祝其嫣然陸續(xù)走了進來，說是知道他醒了，過來看看。
“你們怎么知道我醒了？我倆一直在聊天，沒給你們發(fā)信息啊?！毖懿唤獾膯枴７鲇鏈u淺笑，指了指墻角：“我們裝了攝像頭，隨時可以看到你的動態(tài)?！?p> 雖然這東西在九宇十分普遍，但得知自己在昏迷期間被別人看著，衍還是有些不太舒服：“啊？這些天，你們就像看動物一樣天天看著我啊。”
“誰天天看你了，自作多情！對吧，扶盈姐……”祝其嫣然閃著一雙通透的大眼睛，頗有深意的看向扶盈。
“你啊，三句話不到就拿人開心?！狈鲇瘚沙庖宦?，然后解釋道：“你體內(nèi)的類黃酮素含量最高，加上之前又受了傷，我們都擔(dān)心你醒不過來，所以才裝了這個，密切觀察。”
“那……辛苦各位了?！毖苡行┎缓靡馑剂?，趕忙轉(zhuǎn)移話題：“哦對了，豐卓，你修好時空行者號了嗎？”
“早修好啦！你醒的正是時候?！必S卓說道：“指揮官說啦，一周后就是我們預(yù)訂的返程日期，屆時你若還不醒，我們就只能把你綁在病床上帶回去了?！?p> “??？這么說是我拖了后腿？”衍說著，就要從床上起來，可一不小心又扯到了傷口，疼的皺起了眉頭，惹得周圍人一陣莞爾。祝其嫣然從一旁的抽屜里取出一管促進神經(jīng)生長和幫助傷口恢復(fù)的藥劑，擼起衍的袖子，給他打了一針：“你傷得太重，就別逞強啦。”
“是啊衍，你要養(yǎng)好身體，等回到九宇，咱們還要喝慶功酒呢！”列采薇說道。眾人聞言，無不歡欣鼓舞，衍也鄭重其事的點點頭，暢享起了回家時的場景。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間就到了臨行前的晚上，列采薇下令早早熄燈，可不知是不是太過興奮，衍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無聊之下，便來到院中透透氣，卻發(fā)現(xiàn)無論走到哪里，都有隊員們的身影：有的是兄弟們一起下棋八卦，有的是姐妹們討論家常，還有的男男女女，偷偷在隱秘的角落私會——自從上次的舞會之后，不少人就擦出愛情的火花。
“看來今夜失眠的不止我一個啊……”衍感慨一聲，朝機械部的大樓走去，那里的樓頂空曠安靜，是個散心的好去處。來到天臺上，竟發(fā)現(xiàn)列采薇也在。此時的她正一個人靜靜的坐在樓邊，鞋子放在一旁，修長的雙腿垂在外面，白嫩的腳丫無聊的踢著空氣，月光將她的頭發(fā)染成銀色，像傾瀉而下的瀑布，把清麗的面容掩映地更加動人。
“這么冷的天，你穿這么少，不怕著涼啊。”衍走過來，縱身躍上臺子，抬頭望著九宇的方向。
列采薇被嚇了一跳：“是你啊……我就是來清醒一下的，冷點好?！?p> “在想淳維夏的事吧?！毖荛_口道。列采薇沒料到對方竟一下猜到了自己的心思，有些不自然的轉(zhuǎn)過頭：“嗯……他本可以痊愈的，但我殺了他，回去后，我該如何面對他的家人?。俊?p> “他家人那邊我會去的……畢竟你是為了救我，才殺死他的?！毖茏剿磉叄岩粡堈掌渡涞娇罩?，那是第一天采礦時他們照的，可如今，上面一半的人都不在了?！按揪S夏一直把我當大哥，我卻沒能照顧好他，還有菲姐、歐辰戎、扶盈，甚至盤縉。我曾下定決心要好好保護他們，卻發(fā)現(xiàn)到頭來，自己能做的很有限。這些天我思來想去，決定把這次任務(wù)的所有報酬，全部贈與他們的家人?！?p> “不……衍，你自登陸以來，多次力挽狂瀾，對整個天外開疆計劃都有大功，那些錢是你應(yīng)得的?！绷胁赊庇行┘拥恼f道：“我們這次圓滿完成了任務(wù)，北殷集團一定會厚葬那些死難隊員，并讓他們的家人衣食無憂的?！?p> “我也知道，我這點錢比起北殷集團會給的，可以說微不足道，但這樣做，我的心里會好受些，畢竟他們的死或受傷，跟我都有關(guān)系。”衍有些黯然的說道，又望向那燦爛的星空：“我做賞金獵人多年，沒有任何朋友和伙伴，唯一喜歡的女孩也拒絕了我的追求。直到來到這里，才發(fā)現(xiàn)生活是多么美好，是他們讓我見識了生命的豐富多彩，是他們讓我們明白了什么是理想和信念。而我，沒有什么能給他們的，唯有拼命保護他們的安全，可最終卻失敗了。這些錢……是我能為做的最后一點事了?！?p> 衍重情重義、敢作敢當，又視金錢如糞土，這樣高潔的品格讓列采薇都望塵莫及，很難想象他是一個沒受過幾年教育、曾經(jīng)做著非法生意的賞金獵人。又或許當今社會，越是這樣的人，越能保留心底的純真吧。列采薇這樣想著，將內(nèi)心隱藏的秘密也說了出來：“衍，你曾經(jīng)說過，不讓我做第二個伽圖頌?？晌覟榱司饶悖€是殺死了淳維夏，而且若不是曦慕他們及時趕到，我恐怕還會殺掉所有發(fā)病者。所以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或許伽圖頌當年的選擇，也有許多不得已吧……”
“這……或許吧……”衍也不知如何回答：“我阻止了你殺死盤縉，換來的確是墨夷菲身死、扶盈癱瘓的結(jié)果，如果讓我重新選擇，我也不知道是否會做出相同的決定。就像豐卓曾說的，所謂善與惡，往往都是針對當下而言，以后人的眼光審視，其實難有公論?！?p>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應(yīng)該找他報仇了？”列采薇問道，說地那么小心翼翼，似乎內(nèi)心也在猶豫。
“他殺死那些發(fā)瘋隊員或許情有可原，但陷害你祖父可就不是逼不得已了吧，這仇可不能不報?！毖軘蒯斀罔F的說道。
“我以前恨伽圖頌入骨，除了因他陷害我祖父，還覺得他是個屠殺同伴、十惡不赦之人。覺得殺死他是替天行道，可如今看來……終究還是私仇而已啊?！绷胁赊备锌溃骸八麍?zhí)政八十多年，樹大根深，回去之后的日子，一定更加兇險。本來我想著既然是為民除害，讓你們成為證人也無可厚非，但現(xiàn)在既然是私仇，我就不想把你們卷進來了……”
“哦，我說你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來了，原來是舍不得我們這些手上的棋子了?！毖苷f道。
“你！我什么時候把你們當棋子了？！”列采薇柳眉輕仄，面露慍色。
“呵呵，我逗你玩兒呢。”衍罕見的開起了玩笑，不過很快又嚴肅了表情：“要說以前嘛，大家或許真的不想被卷進去，但經(jīng)歷了這么多……恐怕你想讓他們坐視不理，都萬萬不可能了。所以我希望你能跟北殷集團一起，盡可能的保證大家的安全。至于剩下的，就只有盡人事、知天命了?！?p> “好一個盡人事、知天命……衍，你活的比我通透！”列采薇說著，緩緩收回雙腿，赤腳站在臺子上，雙手高高舉上天空，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也長舒一口氣，似乎把胸中的郁結(jié)全部吐了出來：“你說的不錯，無論發(fā)生什么，我們都要為自己的選擇，勇敢地承擔(dān)后果。我決定了，也把錢拿出來，跟你合到一起，成立一個基金會，這樣既能救助那些遇難隊員的家屬，又能在必要時給予大家?guī)椭f不定還能澤被后來的探索者?！?p> “基金會？對，好辦法！繁凈天說過，用錢生錢，才能循環(huán)往復(fù)，以致無窮。”衍高興的轉(zhuǎn)過頭來，卻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芬芳。他定睛觀瞧，才發(fā)現(xiàn)此時站著的列采薇身著短裙，由于離自己太近，一雙潔白的美腿近乎正懟在他臉上，而那香味就是從她身上飄來的。感覺有些不妥的衍趕緊將頭轉(zhuǎn)向另一個方向，列采薇見此情形也有些尷尬：“不好意思，我出來時心思煩亂，忘了換件得體的衣服了。”說著，她趕緊從臺子上下來，掩了掩裙角。然而尷尬的氣氛依舊沒有消散，二人就這樣背對著，都在猶豫該不該回頭。恰在此時，左師昭推著扶盈走了過來：“果然在這兒呢！指揮官，我們正找你呢?！彼z毫沒有感到氣氛不對，自顧自的說道：“我聽說那幾只小猛狷也要被運回九宇，是真的嗎？”
“是的啊?！绷胁赊贝┥闲?，整了整衣裙，目光中又恢復(fù)了往日威嚴：“這是沙教授的意見。他說這是我們第一批在外星成功馴化的動物，算是功績之一，所以一定要帶回證明?！?p> 扶盈聽了，不禁焦急起來：“可是……一旦把他們帶回，勢必會成為實驗對象。指揮官，我們把它們從小養(yǎng)大，感情深厚，實在不忍心看其失去自由，就把它們放歸大自然吧?！?p> “是啊，是啊。它們幫助我們狩獵，又在制服發(fā)瘋者中立下大功，就把它們放了吧。馴化證明什么的，有錄像和照片，足夠了！”左師昭也言辭懇切，甚至帶有一絲乞求。心高氣傲的他很少這樣說話，想來是真的著急了。
“好，那就放了。就算是我們?yōu)檫@片美麗的土地做的最后一件事情?！绷胁赊彼斓拇饝?yīng)了。左師昭和扶盈沒想到今日的指揮官這么好說話，于是興奮的擊掌，看得衍一陣莞爾。
這時，通往天臺的門再次打開了，豐卓高大的身影走了過來：“嚯，都在這里呢，指揮官，我有事找你。”
“今天真是稀奇了，臨要回家了，反而都來找我了。”列采薇笑著說。豐卓撓了撓頭：“報告指揮官……我之前搬運天罰詛咒的治療試劑時，失手打了兩支，想著給你報備一下?！?p> “哦，我當什么大事呢，試劑里面的物質(zhì)離開培養(yǎng)液很快就會失效，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而且……豐卓，還有各位，咱們一起出生入死，早已超脫了上下級的關(guān)系。況且明天回到九宇，任務(wù)就宣告結(jié)束，我這個指揮官的頭銜也就到期了，你們就叫我采薇吧?！?p> “這……”眾人面面相覷，然后都笑著點點頭。倒是豐卓頗有感慨：“諸位，明天就要回去了，與北殷集團的合同也即將到期，要是能繼續(xù)聘用我們自然最好，若是就此散伙，也希望我們都不要彼此忘記啊?！?p> 這一句話，讓大家莫名的有些傷感。左師昭捏了捏鼻子，說道：“你看你，搞得我都有些想哭了。咱們換個話題，豐卓，你回九宇以后最想干的是什么？”
“我？當然是跟妻子兒女團聚了。”豐卓說著，臉上露出溫馨的笑容，看的大家好生羨慕。“哎呀，知道你是個好男人了……”左師昭說著，摟住他的肩膀，用手撓著他的頭發(fā)——這是小孩子們開玩笑常用的手法?！鞍ミ线希髱?，你多大了，還玩兒這個?！必S卓把他推開，一邊整理著發(fā)型，一邊問道：“說真的，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當然是與沙教授把這段時間的發(fā)現(xiàn)整理成論文一起發(fā)表了！咱們這一回，將是創(chuàng)造歷史的時刻。從今往后，九宇真正成為了星際文明，而我，作為破解天罰詛咒的主要人員，馬上就要跟平子、爾普、艾山、濼琉心等九宇歷史上知名的大科學(xué)家并肩了！”
“哈哈，好個雄心壯志！你確實也當?shù)么嗣?！”豐卓感嘆道，又轉(zhuǎn)過頭來問扶盈要干什么。
“我……雖然不能繼續(xù)在一線工作，但我想成為一名老師，將自己的經(jīng)歷和所學(xué)傳給更多的人。讓他們替我實現(xiàn)當醫(yī)生的夢想?！彪m然身體殘疾，但扶盈從不自暴自棄，依舊堅強面對一切，這份樂觀感染著每個人?！把埽隳?？”她繼續(xù)問道。
“我剛跟列采薇商量好了，要把這段時間的工資全拿出來，成立一個基金會，救助死難者的家屬?！?p> “這是個好辦法，也算我一個。”左師昭說道：“就當是……彌補沒能陪歐辰戎跳最后一支舞的遺憾了……”
“怎么能只有你呢，也把我算上！”扶盈說道。
“不行，扶盈，這錢你還是留著看病吧?！毖芎币姷恼境鰜矸磳Α?p> “不需要，我還活著，還有的是機會掙錢，相比之下，那些死去的人們，他們的家人該是多么痛苦啊。就讓這些物質(zhì)上的東西，給他們些許慰藉吧。”扶盈說道。
衍見他心意已決，也不在多言，只是表示自己會照顧她的?！啊x謝你，我說了，能照顧自己的……”扶盈嬌羞的臉上泛起了紅暈，卻并沒有拒絕。
“都是重情重義之人，我果然沒看錯你們?！必S卓爽朗地笑了：“如果你們不嫌棄，可以來找我，我這里一定有你們的用武之地的?！?p> “你？你是有自己的產(chǎn)業(yè)還是怎么著，怎么從沒聽你說起過？”左師昭不解的問。
“呵呵，暫時保密……等回去以后再說吧?！必S卓莫測高深的說道，搞得大家有些摸不著頭腦。一旁的列采薇卻有些不高興了?！澳銈儐柫艘蝗?，為什么沒人問我回去后要干什么？”
“你……你不是要扳倒伽圖頌，為祖父報仇嗎？”衍說道，眾人顯然也是這么認為的，都跟著點頭。
“是的，但扳倒他之后，我并不準備繼續(xù)留在北殷集團，而是想回老家隱居，安然的度過一生?！绷胁赊贝鸬牡?，顯然早就有所決定。
“隱居？總統(tǒng)倒臺后形成的巨大權(quán)力真空，一定會成為諸多勢力爭奪的對象，屆時九宇極有可能發(fā)生動亂，你又能躲到哪里去呢？”豐卓反問道。
“這次不同于往日，總統(tǒng)倒臺，內(nèi)閣和議會尚在，無非就是政治斗爭而已。我九宇自有制度，各方權(quán)力制衡下，應(yīng)該不會發(fā)生巨大動亂?！绷胁赊狈治龅?。
“嗯……但愿如你所說吧……”豐卓沒有反駁：“可你有沒有想過，即便平穩(wěn)過度到下一個政權(quán)，普通黎民的生活會更好嗎？我們辛辛苦苦帶來的資源會被公平的分到每個人的手里、用在每個人身上嗎？北殷隆說他要移民八荒，可我們之后的來者，會是那些底層的黎民嗎？”豐卓一連串的問題深刻而又尖銳，眾人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似乎也沒有想聽別人的答案，自顧自的繼續(xù)道：“如今的九宇，金錢和資源被大公司把控，分配權(quán)則在當權(quán)者手里，他們同流合污、沆瀣一氣，損他人而肥己，害公眾以謀私，富人闊居千里而不厭，窮人蜷縮尺寸而不憐。要想改變這種情況，就必須要均天下而分四海，去中心而散職權(quán)，這樣才能讓每個人自由的發(fā)展，才能激發(fā)每個人的力量，就像我們在這里，沒有階級，沒有領(lǐng)導(dǎo)，人人平等。”
豐卓一番高談闊論踔厲駿發(fā)，洋洋灑灑，如江河奔流，似天光宏降，雄辯的氣勢讓眾人為之一驚，就連一向自命不凡的左師昭也不知該如何接話?；蛟S是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豐卓略顯尷尬的摸了摸后腦，急忙轉(zhuǎn)移了話題：“呵呵，一不留神多說了些感觸，見仁見智，見仁見智呵。哦對了，說到伽圖頌，我總覺得他雖然一時不查，放我們出來，但未必會輕易罷休。按照計劃，咱們返回時還是會著陸在第三空軍基地，萬一他趁此機會對我們不利，該怎么辦呢？”
“呵呵，誰說我們回會空軍基地了？”列采薇故作高深道，一瞬間就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我與總裁和董事長有過密謀，回去時的著陸地點在青州本始郡的一個金礦場。這里可是在太都的另一面，伽圖頌就算偵查到我們，要趕過來，也需要很長時間，屆時我們早已安全撤離了?！?p> “真是算無遺策??！不愧是籌劃四年的結(jié)果?！必S卓敬佩地贊嘆不已，其余人也連連點頭。
眾人就這樣聊著，不覺倦意來襲，于是互道晚安，各自休息，一夜無夢。
第二天清晨，他們再度登上時空行者號，準備踏上回家的路。巨大的飛船緩緩升空，往日的點點滴滴驟然涌上心頭，突有恍如隔世之感。這個星球雖充滿著蠻荒和危險，卻也有著清新的空氣、舒適的環(huán)境，更有著肝膽相照、意氣相投的伙伴和他們共同灑下的汗水與淚水，似乎遠比那等級森嚴的文明之地更讓人眷戀。衍不覺看向窗外，只見樹叢之中，幾只被放生的猛狷仰頭長嘯，似乎在為他們送行。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初登陸時的景象，看到了那些死去隊員們的身影。眼眶不知不覺就濕潤了，機艙內(nèi)的所有人，也都在此刻留下了淚水。不知是不是老天的挽留，昏暗的天空默默下起了雪，輕飄飄的，毫無聲息。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八荒的雪，潔白的沒有被文明浸染過的雪花是那樣無暇，許多人下意識的伸出手想要觸摸，卻意識到自己早已身在鋼鐵的牢籠之中。突然，引擎的轟鳴打破了平靜，人造黑洞在時空行者號的環(huán)臂中誕生，人們的意識逐漸模糊，最終坍縮入無盡的黑暗。
沒有人知道，他們在穿梭時空的一剎那思考著什么，但當后世講起這段歷史之時，總是用上最華麗的辭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