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一添說著,小心翼翼地從袖口摸出一個繡袋來。
“那日湊巧看到汪少俠的‘絕情’刀……那是當(dāng)年圍獵時先帝賞賜給王爺?shù)?,王爺視若珍寶,后來又將它轉(zhuǎn)送給了你母親汪月茹作為定情信物,汪少俠回憶回憶,她可是日夜將‘絕情’帶在身邊?”
汪小溪聞言一愣,隨后低頭擺弄著手里的短刀,不知在想什么。
單一添見他這副神情,就知道那些傳聞?wù)f得沒錯,并非捕風(fēng)捉影,白敢先給的消息也很有用——當(dāng)年汪月茹原本是要入宮參加選妃的,但汪尚書心疼寶貝女兒,不想她在后宮爭斗之中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便想在同僚之間物色一門合適的親事給她。
選來選去,看中了禮部尚書的大兒子劉韞,兩家人都有意,便決定借著廟中上香的由頭相看相看,卻沒想到劉韞在后山時不小心崴了腳,等汪月茹跟著父母趕到的時候,就看見一個穿著富貴的青年正蹲下身背對著他們替劉韞正骨。
那青年正是平王,他一回頭,汪月茹和他一個短暫的對視,人生的際遇便從此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堂堂一個王爺,竟如此溫雅隨和,一點(diǎn)兒架子都沒有,還如此善良樂于助人,怎能不叫她掛心?
回去之后,汪月茹便推說沒看中劉韞,汪尚書自然很是尷尬,正犯愁該怎么跟同僚解釋,卻有下人來報說平王府的人上門兒來提親了!
劉尚書哪敢跟平王搶人?聽說此事后便主動說犬子配不上汪月茹,還各種道歉送禮,搞得汪尚書手足無措十分愧疚。
但另一方面,他其實(shí)也不想讓汪月茹入平王府,那跟進(jìn)宮又有什么區(qū)別?便不得不再想法子斡旋,去推掉這個莫名其妙的求親。
沒想到汪月茹雖是大家閨秀,骨子里卻叛逆得很,她從娘親口中得知了父親的想法,怕他不同意和平王府的這門婚事,竟偷偷跑出府去和平王私會,導(dǎo)致名聲受到了損害,這下沒人敢娶她,汪尚書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汪月茹少女懷春,眼中只有情郎,卻不知情郎心中除了情愛,還有更大的志向,向汪家求親也不是簡單的愛慕汪月茹,反而是摻雜了許多其他的心思……要不是她愛平王爺愛到癡狂,后來也不會被利用給汪家招來滅頂之災(zāi),這個傻女人,臨到死都還沒有覺悟,仍然惦記著平王,可惜……
單一添輕蔑一笑,也罷,既然她如此癡情,這不就滿足她了,即便死了還能再替情郎做點(diǎn)兒貢獻(xiàn)。
對面,汪小溪兀自發(fā)呆,他湊近一些,低聲道:“當(dāng)年王爺特地叫匠人把刀柄刻出了一處鏤空,分為兩部分,作為定情信物,汪少俠,您看?!?p> 汪小溪仔細(xì)一看刀柄,那處鏤空的痕跡果然比其他地方的要新一些,顯然是后雕的。
單一添鋪陳了半晌,這時方才是最后一擊,他打開那繡袋,倒出一塊蛇形的掛件來,解開掛件上的絲線,往絕情刀柄的空處一按——掛件頓時天衣無縫地鑲了進(jìn)去。
這一按,終于將汪小溪的表情按出一絲裂痕。
他愣怔地看著那契合處,從容全無,手指漸漸發(fā)起抖來,細(xì)密的雨絲打濕了他的額發(fā)和長睫,他抬起眼,看起來十分無助和迷茫,還有一絲可憐。
單一添見他終于上鉤,心中暗笑,嘴上卻嘆了口氣:“汪少俠,好日子就要來了……當(dāng)年先帝原本就中意平王,只怪太后娘家勢力太大,沒甚理由換儲,倒可憐了您外祖父一家人為了王爺?shù)那俺太I(xiàn)身,此等大義令人動容,王爺一直銘記在心。但汪家絕不能白白犧牲,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今該是你們父子二人拿回屬于自己東西的時候了!”
單一添瞇著三角眼,語帶誘惑:“老夫佩服王爺多年的隱忍,一心想助他做成大事,如今汪少俠可知道我為什么說咱們是自己人了?王爺只有您一個兒子,我本該稱呼您一聲世子,甚至以后還可能變成太子,可眼下為了行事方便還不能這樣叫,但以后……總歸會有那么一天吧?”
汪小溪勉強(qiáng)壓抑著情緒:“你說的可都是真的?是他……叫你來和我說這些的?”
“句句屬實(shí),若不是王爺交待,我哪里來的如此重要的信物?”
單一添信誓旦旦:“汪少俠只管放心,只是最近與王爺合作的西戎王操之過急,祝壽信中言語多有得意忘形,導(dǎo)致上邊有所警覺,王爺不方便頻繁出來走動露面,所以只得命我來和汪少俠接洽,傳達(dá)他的意思?!?p> 提到西戎,汪小溪似乎略微冷靜了一些:“可梁文道說的與這完全不同……”
“哼!”
單一添冷笑一聲:“梁文道是徹徹底底的?;逝桑匀豢赐鯛敯侔悴凰?,恣意扭曲當(dāng)年的真相……您想想,若他所說的是真,您娘親這些年來為何只字不提申冤報仇一事?”
他早已跟白敢先打探清楚,汪月茹當(dāng)年自暴自棄,對這孩子不聞不問,且早早就去了,汪小溪當(dāng)年年紀(jì)幼小,應(yīng)當(dāng)不知具體詳情,死人又不會說話,所以他才敢這樣顛倒黑白,反正全憑一張嘴,就看汪小溪信誰的了。
如果換作是他,自然是哪邊好處大就信哪邊,這還用得著想?是以單一添很有信心。
汪小溪神色復(fù)雜地看著他,良久,下定決心似地閉了閉眼:“那我什么時候可以再見見他?我……父王。”
單一添聽了這稱呼,喜形于色:“太好了!王爺也一直期待著這一天,他說之前在順州府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投緣,似曾相識,可不就是因為你們是親爺倆兒長得像,心又通么!”
隨后他話鋒又一轉(zhuǎn),“王爺一旦有機(jī)會肯定會親自過來看汪少俠的,只是……王爺最近的煩心事太多,實(shí)在分身乏術(shù)。”
汪小溪忙問:“父王有什么煩心事?”
單一添見他果然順著這話問起,心中歡喜,臉上卻堆著愁容,欲言又止:“這……”
汪小溪急了:“單谷主快說,我可能為父王分憂?”
“唉!”
單一添一甩袖子,“王爺一直都想借助武林勢力尋找玲瓏碧落,接連收服了幾個門派,可唯獨(dú)最重要的人物陸羽峰不肯歸順,王爺無奈只得依靠斬月樓,可白敢先那蠢材沒甚能力不說,光想著自己做盟主的事,根本不誠心幫忙,還提前暴露了身份,差點(diǎn)兒壞了王爺?shù)拇笫?,所以……?p> 單一添說著湊過去對汪小溪附耳說了幾句,汪小溪聽了一臉震驚地蹙眉:“什么?你是說方掌門他……”
單一添點(diǎn)頭,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眼下王爺也有這個意思,只是此事交給別人做不太放心?!?p> 汪小溪喘口氣,“容我想想策略……單谷主回去對父王說,請他放心,我愿意為他解憂?!?p> ……
余魚心事重重地獨(dú)自回到山莊,一進(jìn)院子發(fā)現(xiàn)自己屋子里頭竟然亮著燈,以為是憐憐,推門進(jìn)去——卻見一個美艷的女子正倚在桌邊喝茶,懶洋洋的好似沒有骨頭,后邊一個圓臉丫頭正給她揉肩膀。
頓時驚喜交加,飛撲過去:“師父!”
余茵茵一臉嫌棄地推開她:“什么東西,快拿開,一股蒜味兒,熏死人了!”
“嘿嘿!”
余魚熊抱了一把小圓,將涼皮遞給她:“你們怎么來了,是來看奪寶大會的?”
余茵茵抬起眼皮,哼了一聲:“魚兒,我交給你的任務(wù)你都忘了吧?還有閑心參加什么勞什子的奪寶大會,一晃兒都出來兩個月了,可找到李夢云的下落了?”
“沒忘沒忘,正找著呢!”
提起這個,余魚有些心虛,還有一百個問號,她估摸著自己給師父寫的信是錯過去了,不過現(xiàn)在師父人都親自來了,直接問豈不更好?
正斟酌著要開口,門突然被人推開,這回是憐憐興沖沖地撞了進(jìn)來:“余魚,我聽林大哥說你回來了,還拎了東西,是不是給我們……”
話沒說完,她目瞪口呆地指著余茵茵問:“余魚,這個美到人神共憤的女人是誰?”
但凡是個人,無不渴望別人夸贊自己,而被同性夸贊了容貌,對女人來說,這種肯定尤甚,不過余茵茵也算是個特例的,聽了憐憐這話不但無動于衷,反而微微皺眉嫌棄道:“哪里來的莽撞丫頭!”
余魚忙給她二人引薦:“師父,這是我下山后交的朋友,天一門方掌門的女兒方憐憐,憐憐,這位就是我?guī)煾?。?p> 話說完,一陣安靜。
憐憐是一時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她,余茵茵則是壓根兒不想說話,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更尷尬的是,這時外頭又冒冒失失地闖進(jìn)來一個人,邊跑還邊說:“我就說余魚回來了吧,而且還給咱們帶了好吃的……咦?”
余茵茵見這回沖進(jìn)來的居然是個大男人,臉色可就沒那么和善了,猛地拍了下桌子:“你又是誰?竟然擅闖女子房間!”
林小木見這一屋子女人嚇了一大蹦,連連擺手道,“不不不,我是看門開著,憐憐也在,就直接進(jìn)來了……余魚,這位是?”
余魚硬著頭皮再次介紹道,“師父,這是我下山交的朋友林小木,林大哥,這是我?guī)煾浮!?p> 林小木:“……”
余茵茵:“……”
憐憐:“……”
林小木和方憐憐還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看到傳說中“殺人如麻”的魔宮妖女,都是一臉好奇。
她和余魚看起來完全不同,很有妖女的“范兒”,冷然的眉梢眼角,艷麗的唇,令人不自禁就聯(lián)想到那些可怕的江湖傳言,二人一時被她強(qiáng)大的氣場震懾住。
余茵茵冷著臉,則在尋思著徒兒下了趟山?jīng)]兩個月,這是交了一群什么缺心眼兒的朋友?
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唯一兩邊兒都熟的余魚打破僵局:“……大家要不一起坐下來吃個宵夜?這涼皮可好吃了?!?p> 一個眼色遞過去,小圓心領(lǐng)神會,立刻出門去找山莊的丫鬟取了幾個碗過來,把兩份涼皮給分了分,拿給幾人。
憐憐謝過,端起碗:“那我就以涼皮代酒,敬余師父一碗,要不是您教出余魚這樣路見不平一聲吼的好徒弟,我差點(diǎn)兒就被人給害死了!”
林小木忙跟著舉起碗,鄭重其事地點(diǎn)頭,“仗義相助!俠女本色!”
余茵茵:“……”
這倆孩子腦袋沒毛病吧?
見師父慢悠悠地啜飲著龍井不出聲,那壓制的神情仿佛風(fēng)雨欲來前的平靜,余魚對憐憐他倆小聲打圓場,“那個,我?guī)煾概律??!?p> 轉(zhuǎn)身對余茵茵諂笑道:“師父,您要來怎么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好迎迎您去??!”
余茵茵緩了緩臉色,哼笑一聲:“真這么有孝心,就快點(diǎn)兒給我把李夢云找出來解決掉!”
林小木一聽,還真讓師弟說對了,果然李夢云沒死么?他悄悄拉憐憐袖子:“余魚剛見著師父,肯定有好多話要說,咱們先回去吃罷,晚點(diǎn)兒再來。”
兩人很有眼色地端著碗退了出去。
余魚在余茵茵一側(cè)坐下:“說到這個,師父,我有話想問您?!?p> 余茵茵挑了一根涼皮嘗了嘗,“什么?”
“李夢云……她是不是我?guī)煵???p> 余魚說完,偷偷向旁邊瞥一眼,見余茵茵筷子一頓,并沒否認(rèn),趁機(jī)追問道:“那師父,您和李師伯之間到底有什么仇怨???難道趙家滅門真如江湖傳言一般,是我們雪月天宮做的?”
余茵茵轉(zhuǎn)過美眸盯著她看,“……誰跟你說的這些?”
余魚一聽她沒否認(rèn),有些委屈道:“師父怎么什么都瞞著我?江湖上都知道李夢云和您是師姐妹的關(guān)系,還嫁給了養(yǎng)玉人趙沅,就我一個人蒙在鼓里?!?p> 余茵茵似乎不打算跟她解釋:“沒錯,李夢云曾經(jīng)的確是我?guī)熃?,現(xiàn)在我們卻沒什么關(guān)系了,你也不用把她當(dāng)作師伯看待,別的事情你不要管,我只問你,找到她人沒有?”
余魚見她事到如今還不肯告訴自己實(shí)情,也犯了倔,賭氣道:“沒有。不是都被我們雪月天宮滅門了么,師父叫我找死人,我怎么找得到?!?p> 察覺到她的不悅,余茵茵默了一瞬,隨即冷笑:“看來你下了趟山,聽說了不少事……呵,反了天了,我倒要看看,是誰這么大的膽子,敢攛掇我徒弟跟我對著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