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念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蒼白：“何故，你結(jié)婚了？”
何故：“嗯，結(jié)婚了?！?p> 虞念忱那邊沉默了很久，最終他用一種極輕極脆弱的聲音說：“我們見一面吧?！?p> 這次輪到何故沉默，然而最終她還是應(yīng)一聲：“好。”
何故見到虞念忱的時候，他剛打開一瓶紅酒。
“你來了?！庇菽畛婪畔率种械木?。
何故走過去，坐在虞念忱的對面。
“你找我，是想說什么？”
“你很清楚，不是嗎？”虞念忱向后靠在椅子上，神情散漫，“你這樣的人，結(jié)婚？你怎么配呢？”
何故：“我怎么不配？”
“你家里人不知道你結(jié)婚了吧?！庇菽畛缹⑦@一個問句說成了肯定句。
何故默然。
虞念忱將身子向前傾，靠近何故：“周憫盈不會答應(yīng)你嫁給溫少繾，所以你想先斬后奏，而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卻又開始害怕如果告訴周憫盈，她鬧起來，你該怎么收場?！?p> 虞念忱說到這里，微皺起眉，連連否認(rèn)：“不，不對，不應(yīng)該這樣說。你害怕的不是她鬧起來你該如何收場，而是她鬧起來，你收場的方式或許不會太文雅。”
何故霎時抬眸，銳利的目光直指虞念忱。
“所以，”虞念忱的語調(diào)開始變得輕快高昂，他又拿起桌上的紅酒，為他與何故斟上一杯，“你要想藏好，不如離開溫少繾。本就不該你幸福，你總奢望什么？”
何故：“我可以將這件事告訴溫少繾，他會理解我，會幫我，我不用擔(dān)心周憫盈。”
“那你希望溫少繾怎么處理這件事呢？”虞念忱晃著杯子里的紅酒，語調(diào)悠揚，“我記得前段時間你給我打了一個電話，但電話剛接通又被你掛斷。我覺得很奇怪，于是去查了查，發(fā)現(xiàn)那天你和溫少繾去了海洋館，還遇見了你那個好姐姐，楚苓?！?p> “你為什么給我打電話？因為楚苓撞破了你和溫少繾的戀情，你害怕她會告訴周憫盈，所以你想攔住她。可是什么樣的方式，才會讓一個人永遠(yuǎn)說不出一件事呢？你打電話給我，是想我?guī)湍銛r住她，可你最后什么都沒說就掛斷了電話，是因為你臨時又改了念頭?！?p> “你只差一步，何故?！庇菽畛赖目跉鈳е┰S惋惜，些許怨恨，“你只差那一步，你就徹底和我成為一樣的人了?！?p> “如果你沒有掛斷電話，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如我所愿走上和我一樣的道路了。”
“我這次沒有誘惑你，沒有逼迫你?！?p>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p> “是你自己，撥通了我的電話?！?p> 何故看著虞念忱，面色如水，沒有絲毫波瀾，整個人平靜的可怕。
“可我掛斷了電話，這才是我最終的選擇?！?p> “那你說，惡，到底是惡行，還是惡念？”虞念忱駁斥何故，“一個人，到底是因為做了惡行被稱為惡人，還是因為有了惡念才淪為惡人？就像司明華，他這一生光風(fēng)霽月，為何獨獨遇到虞初婉就徹底淪為惡人，殺妻殺子？他在人生的前幾十年里，真的一點惡念都沒有過嗎？這些惡念每一次得不到釋放就漸漸積累，最終虞初婉成了那個觸發(fā)點，讓司明華再也止不住惡念，犯下了惡行?！?p> “你現(xiàn)在，不就正在累積惡念嗎？”
“誰會成為那個觸發(fā)點呢？周憫盈嗎？”
虞念忱的話何故無法反駁，一陣寒涼慢慢的爬上她的脊骨。
虞念忱說完那些話，又向后靠在椅子上，漸漸地平復(fù)情緒。最后，他端起酒杯，向何故舉杯示意：“離開溫少繾吧，那樣的幸福，不屬于你。我們才是一類人?！?p> “敬我們真摯的友誼。”
何故聽著虞念忱的話，似乎凝滯了一樣，呆愣了很久，最終動了動僵硬的手指，啞著嗓子說：“虞念忱，你是不是嫉妒我？”
這句話說出來，何故仿佛整個人活過來了一樣，放松了身體，問：“我得到了我愛的人，而你沒有，所以你嫉妒我，對不對？”
虞念忱凝視何故。
“讓我們來捋一捋這個關(guān)系吧?！焙喂试秸f越輕松，“我曾經(jīng)問你你是不是嫉妒我，你說不是，還嘲諷了我一頓。我相信那時候，你是真的覺得我可憐，在嘲諷我，可是現(xiàn)在呢？我結(jié)婚了。我嫁給了我愛的人，而且我愛的人愛我?！?p> 何故的嘴角挑起一個輕蔑的弧度：“而你呢？司思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看過你吧。也是，你也不想想，你和司思算是什么關(guān)系呢？司明華是司思尊敬，愛戴了十幾年的父親，也是司思的殺母仇人。他還逼死了司思的親姐姐，自己的親女兒?！?p> “司明華原是一生光風(fēng)霽月的，獨獨遇見虞初婉之后他就變了。他害死發(fā)妻吳氏，逼死大女兒司青玉，最后連小女兒司思都不放過。所以司思會怎么想？如果沒有虞初婉，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司明華永遠(yuǎn)都是她的好父親，司青玉和吳氏也會好好活著?！?p> “在司思看來，虞初婉是罪人，而你，是罪人的兒子?！?p> 何故在此時說的話分外惡毒，她說：“你連自己心愛的女人的一個正眼都得不到，甚至最后要親眼目睹她的死亡，即使她并不是因你而死，她對你，也終究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在乎。”
虞念忱的臉色本就蒼白，在聽完何故的一席話后，一張臉更是沒了血色，握著杯子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
何故向后靠在椅子上，最后輕嘆一聲：“你真可憐啊，虞念忱?！?p> 虞念忱沉默了良久，最終放下杯子，神色又恢復(fù)到平靜如水的模樣。
“你有止不住的惡念，我有得不到的愛人，半斤八兩，我們誰也別瞧不起誰。只是，”虞念忱話鋒一轉(zhuǎn)，“我搬去和程橙做鄰居了，你知道吧?！?p> 何故身子一頓：“你什么意思？”
虞念忱笑起來：“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你這個朋友，也不簡單吶。何故，你與程橙互相牽制，阻止對方犯下惡行，那如果有一天，你們中間的一個從這世上消失了呢？”
何故的身體再一次緊繃起來，她聲音干澀：“你別動她?！?p> “那就動你?！庇菽畛滥暫喂实碾p眼，“你消失掉，她也就毀了。”
何故整個人開始細(xì)微的顫抖，她開始逼迫自己一遍又一遍的深呼吸，閉上眼強行冷靜下來。
許久，她終于鎮(zhèn)定，呼出一口氣，睜開眼說：“別這樣，虞念忱，很可憐。”
“誰可憐？”
“我們?！?p> 何故端起酒杯：“我們本就活的不容易，為什么還要相互為難呢？你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我，我終有一日會犯下惡行，我一遍又一遍的揭開你的傷疤，告訴你你是個可憐人，何必呢？”
“相互放過吧?！?p> 何故向虞念忱舉杯示意。
“敬我們真摯的友誼?！?p> 何故與虞念忱見過面之后，徑直去了小山河。
“怎么了？來我這兒一句話都不說，又喪著個臉，誰欠你錢了？”程橙洗了筆，收了畫，語調(diào)散漫。
何故揉揉眉心，神色疲倦：“程橙，你說，人為什么會有惡念呢？”
程橙抬眸，看向何故。
“我總在想，到底為什么我總會有那些，”何故想了半天，終于找到一個相對體面的詞，“奇奇怪怪的想法?！?p> “我是不是和別人不太一樣？”何故開始自言自語，“可我怎么知道，別想和我想的不是一樣的。我有時候真的害怕和別人交流，因為我總覺得他在騙我，就像我明明不喜歡黑色的衣服，但因為周憫盈喜歡，所以我只穿黑色，我告訴所有人我喜歡黑色，但其實不是的?！?p> 何故停頓了一下，皺著眉，疑惑的說：“也不能這么說，我現(xiàn)在也沒有不喜歡黑色，可我最先開始，確實是不喜歡的。一個人謊話說多了，謊言就會變成真的嗎？”
“我很害怕，程橙?！?p> “我很害怕。我總覺得我像個見不得人的怪物，我總覺得我做什么都是錯的，我總覺得自己罪大惡極，可我真的，什么都沒有做錯。”
“程橙，人心中的惡念，是天生的嗎？每個人都會有嗎？無論什么樣的人？其實我覺得虞念忱有惡念很正常，但我有就不正常。仔細(xì)想想，我對這個世界應(yīng)該是感恩戴德的，畢竟我順利的出生了，雖然身體弱了些也好好地長大了，我還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朋友，現(xiàn)在還有愛人。我對這個世界，理應(yīng)是感恩戴德的，可為什么我這么怨恨它？”
程橙上前去抱住何故。
何故喃著：“我很害怕做錯事，但我一直不知道怎樣才算錯事？所以我就乖，聽話，讓所有人都喜歡我，我想這樣我總不該做錯事了?？墒俏以竭@樣我越害怕，我想著，我裝乖騙他們，他們也可以裝喜歡我呀，騙人這種事又不是很難。白沫不就騙了我那么久？”
“所以后來我就不想再騙人了，我想真實的告訴別人，我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我想有真實的自己?？晌艺也坏搅??！?p> “程橙，真實的我是什么樣子的？我該喜歡什么？我不該喜歡什么？曾經(jīng)那些東西都有人告訴我，可后來沒有了，我就突然感覺好像整個世界空了一樣?！?p> “沒有了謊言，我就什么都沒有了?！?p> 何故流下淚來，緊緊的抱住程橙：“我多可憐啊，程橙。”
“我真的不想怨恨，不想有惡念，可是那些東西就像影子一樣，只要我見到光，它們就一定會出現(xiàn)。”
“我真的憎恨，恨周憫盈生下我，恨別人騙我，也恨我騙別人。”
“我想報復(fù)，可我能報復(fù)誰？周憫盈想要一個孩子，所以生下我，她怎么知道當(dāng)時在她肚子里的是我？她怎么知道我會不喜歡這個世界？而那些騙我的人，我同樣騙了他們。是我活該?！?p> “所以我消失會不會更好？可我不想死。”
何故閉上眼，整個人顫抖著。
“我總覺得我等等，我再等等，我一定能找到我生存的方法，我會找到我喜歡的，我不喜歡的，我會好好生活。”
“可虞念忱他說的對。他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我，我是個虛偽的人，我是個騙子，我有惡念，我不好，我不配幸福，不配好好生活?！?p> 何故整個人顫抖的厲害，程橙只能更用力的抱著她，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背，慢慢的安撫。
謊言會為人帶來心虛，心虛積攢起來會讓人變得麻木，而當(dāng)麻木的人突然有一天醒了過來，世界就會變成一張張輕薄的紙，紙上是一個個謊言。
何故不敢回家，借口留在了小山河。
當(dāng)晚，周憫盈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