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篤！——梆！
不知不覺已經五更天了。
寂寥的長街上一名更夫佝僂著背，手里握著梆子走過街頭。他打著長長的呵欠，一雙渾濁老眼像盯著什么，又像什么都沒看見。
天邊微微泛起魚肚白，已有人早起忙碌，推開門板拿起掃帚來把大門口掃干凈，掃完嘩啦潑上一盆水，新一日的忙碌宣告開始。
陸知辰游魚一般走在屋檐墻頭陰影之下，他閑庭信步腳下無聲，躲著人熟門熟路往城南方向行去。
順京城的南城口往北的大街上，坐落著一座氣派豪華的宅院，朱漆大門上方端端正正懸一方牌匾，上書“萬通鏢局”四個大字。
“萬通鏢局”做著全順京最大的走鏢生意，手下數百名鏢師，鏢局老板陸正興慷慨仗義受人敬重，武功又高，在江湖闖下不小的名聲。大周境內，無論哪個山頭的兇神惡煞，見了萬通鏢局的旗子總要給他幾分薄面。
這座宅子不分晝夜燈火通明，人聲馬嘶喧囂鼓噪，精壯的漢子來來往往，腰間挎著刀，相互之間開口就是粗話，要不就是推推搡搡，不時爆發(fā)出豪爽的笑聲。
陸知辰剛露面，漢子們遠遠瞧見了，恭恭敬敬拱手招呼道：“二少爺回來啦！”他滿臉痞相，雙手隨意前后甩動，伸著懶腰點頭回應。在一連串的“回來啦”聲音中，他走進那扇朱漆大門，繞過前廳和三道回廊，跨入一進院子，伸手推開其中一間房門。
這間房是院子的主屋，房間不大，布置得頗有書卷氣息，墻上掛著名人字畫，書架書桌一應俱全，臨窗桌上甚至放置了一張古琴。
陸知辰站在房間里顯得格格不入。
一名男子剛起床，正坐在床頭伸腳套第二只靴子。他聞聲抬頭看向門口，臉龐和陸知辰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陸知辰的右臉頰眼尾下方有顆明顯的淚痣，這名男子并沒有。
陸知辰毫無章法地喊了聲“哥”，拖著尾音走向床邊，順手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衣服脫得只剩中衣，就著還有余溫的被窩躺下去，舒服得眉眼瞇起輕嘆一聲。
陸知辰的胞兄陸知川，一臉不贊同又無可奈何，皺著眉問道：“又去哪兒鬼混了一夜？”
陸知辰不服：“什么鬼混啊，說這么難聽。我夜里睡不著，就出去遛一遛咯?！?p> 陸知川起身去衣架上拿衣服，斜著眼角一臉不信：“我還不知道你？不是賭坊就是酒樓。爹這幾日不在，你就使勁折騰罷。到時候可別央著我?guī)湍闱笄??！?p> 陸知辰知道他不信，也不辯解，凝神側耳聽外面動靜，確保沒人在附近。然后他向胞兄招招手，示意他坐到床邊來說話。
陸知川無奈，只好坐回去。兩兄弟頭碰頭低聲講話。
“哥，鄭子清的信息在哪一格？”
“你問這個干什么？”陸知川表情認真起來，思考一下答道，“橫七豎四，第五卷?！?p> 陸知辰依然涎皮賴臉的樣子，湊近說道：“沒什么，可能最近要揍他一頓，嘿嘿……”他猜孟星瀾早晚要下這個單子，不如早做準備，到時候揍得“好看”一些。
“不對，”他猛地想起，“橫七豎四不是邵家的資料嗎？鄭子清跟邵家什么關系？”
陸知川答道：“鄭子清的父族沒什么了不得的，他爹作為京畿重地的守城將領已經算家族里最高品級的官了。他的母親，是忠勇侯邵猛的親妹妹?！?p> 陸知辰暗道原來如此，繼而捏著眉心不解問道：“他的娘舅是軍侯，那么跟景明侯府也算是……他為何要當眾羞辱孟星瀾呢？這說不通??！”
陸知川漫不經心理著袖口：“邵猛看不起孟執(zhí)堂不是一天兩天了。同為軍侯，邵猛是靠自己打下的爵位，孟執(zhí)堂則是受了先祖遺蔭繼承的爵位。這些年他頂風冒雨守著北境線，而孟執(zhí)堂常年臥床毫無起色。”他輕笑，看著自己的弟弟，“同樣是潑天的富貴，邵猛憑哪一點要看得起孟執(zhí)堂？”
“有道理?！标懼叫姆诜c點頭，心說這個單子接定了。他裝著不經意想起什么，隨意問道，“景明侯的資料咱們有嗎？”
陸知川答道：“沒有。孟家已經斷了子嗣，在朝廷的影響力每況愈下，不值得我們費心。再者這些年孟家行事低調，也無官職在身，想來是有些自知之明的?！?p> 陸知辰暗暗松口氣，像蟲子一樣挪幾下縮進被窩。
陸知川見他沒有繼續(xù)追問，反問道：“為什么突然關注孟家？”
“哦！我想起鄭子清那日在聚賢樓跟你們學院打架的事情，覺得有些奇怪，好端端的就打起來了。你那日不也在嗎？有沒有覺得哪里不對？”
陸知川想了想，說道：“還好啊，都說得通?！?p> 陸知辰來了興致：“那你跟我說說，明明鄭子清跟謝鳴連搶桌位，關別人什么事？怎么就三十多人打成一團？”
陸知川嘆口氣，今早的晨讀算是泡湯了。他也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氣，不說清楚就別想走，他瘋起來纏人的勁頭可不得了。
忍一時風平浪靜，陸知川只好給他解惑：“如果當時兩伙人都是公子哥兒，其他人沒理由上前相幫，這一點謝鳴連相當清楚，無論輸贏都靠拳頭說話。問題就出在鄭子清對孟星瀾無禮后還出言譏諷，氣得當時同去的吳家的四小姐哭得跟淚人一樣。”
“吳嬌？”好端端的又不是罵她，哭什么？
“是。孟星瀾沒上過學堂，讀書識字都是跟著吳嬌一起在吳家學的。聽說兩人情同姐妹?！边@些都不是很難打聽的事情，陸知川有些奇怪為何自己兄弟成天混跡市井卻從未聽聞。
陸知辰沒說話，比了個請的手勢，讓陸知川接著說。
“既然那日是謝鳴連做東，那么他維護女眷義不容辭。好在他聰明，利用自己的人緣拖同門下水，敵我懸殊之勢瞬間倒轉。而且人越多越是法不責眾，他反而好向家里交代。”
“嗯，確實聰明?！标懼缴畋碣澩?，又好奇問道，“鄭子清譏諷孟星瀾什么了？”是說她矮，還是說她沒娘？
陸知川一時不知道怎么表達，想想還是原話陳述：“不男不女?！?p> “呃？？哥你覺得她不男不女嗎？”這個姓鄭的不僅嘴巴毒，還眼睛瞎。
“確實有些?！标懼ㄉ髦卦u估后，發(fā)覺孟星瀾站在吳嬌身旁時的模樣確實算不得像個女孩子。
陸知辰提起腳來踹他哥，嚷道：“去讀你的書罷，我要睡了?！闭f著把頭完全埋進被窩，一個翻身滾到床里頭。
陸知川如獲大赦，立刻起身取外袍，緊接著往房門口走，一邊叮囑道：“醒了記得給我把被子疊了，以后回自己房間睡去，一身的臟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