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不知道騾子驚了到底是哪一天,文慧便打定了主意先盡量不出門,就把這件事放下了。
如今的姥姥家用的還是那種手動壓水井,冬天特別容易凍上,所以總是用舊衣服等物在水井水位放下去后,把它包裹得嚴嚴實實。吃過了早飯,太陽漸漸的升起來后,媽媽就把舊衣服從井上解下來,然后從屋子里拿出壓井的皮塞子,安裝好后,再從屋里的大缸中舀一瓢水倒入水井,開始壓水。
‘噗嗤噗嗤’的聲音過后,水井前面的出水口開始流出清澈的水來。水一股一股的流入下面放在殘破缸底里的鐵皮桶中??粗@干凈的富含礦物質(zhì)的地下水,文慧忍不住就想喝一口,于是她飛快的跑到外屋水缸邊,拿起那個用葫蘆做得水瓢,沖到水井處就接了一瓢水。端起水瓢咕咚咚就喝了起來,清冽甘甜,真好喝。比自來水里流出的經(jīng)過處理的明河水好喝的不是一星半點,連常喝的飲水機里的礦泉水、純凈水都比這個差很多。
想到此,她忍不住又是一通灌,幸福的表情是藏都藏不?。?p> “這孩子!你這大冬天的灌這么一通涼水,是找鬧肚子呢嗎?”媽媽見此有些擔心又有些生氣!
“沒事!媽,我常喝涼水,帶冰碴子的都喝過,也沒見鬧肚子呀!”文慧一邊用手抹著嘴邊的水漬一邊答道。
“哼!你就逞能吧,真鬧肚子你就老實了!”對于她的言論媽媽還是不敢茍同,不過也沒有來阻止。
等媽媽把水缸倒?jié)M水時,四姨夫就張羅著回家了,本來想讓四姨一起回去的,怎奈表妹死活不肯走,還想在姥姥家住幾天,畢竟和文慧姐姐玩比和自己那個總逗她哭的哥哥強多了。
而媽媽由于舍不得小女兒,還想多和文燕親近親近,也勸著四姨再住幾天,就合力把她留下了,最終只有四姨夫一個人回了家。雖說四姨家的哥哥如今已經(jīng)十多歲了,但是總跟奶奶住也怕奶奶管不住他。
送走四姨夫,文慧跟著大人回到里屋,此時的文燕已經(jīng)醒了,正坐在炕頭挨著姥姥吃著餅干。琳琳看到立即跑過去從文燕手里搶走了餅干,文燕看到自己手里的小餅干瞬間被表姐搶走了,小嘴癟了癟卻沒有哭。四姨看到了忙說:“琳琳!你怎能搶妹妹的餅干,又不是沒有你的份。”說著四姨就從柜子上的餅干罐里又抓了一把遞給了琳琳,琳琳立即接住,還不忘沖著文燕露出得意的表情。
陶玉萍看到這些并沒有說什么,但是文慧看得出媽媽眼里對文燕的心疼與不忍。
文慧明白妹妹從出生就一直沒有回過家,媽媽生文燕坐月子都是在姥姥家做的。計劃生育政策正是如今這個時代的主流風向,像她家這種情況最多只能生兩個孩子,還得間隔夠年頭。為了生個兒子,媽媽自從懷上二胎就一直躲躲藏藏,因為不知這胎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爸爸媽媽就一直沒有把懷孕的事情公布出來。后來直到生產(chǎn)也是去的外省醫(yī)院生的,生完后就冒雨回到了姥姥家。文慧記憶里那個情景還歷歷在目,大雨打濕了爸爸的衣裳,一身的泥點子。媽媽被爸爸直接從車上背進了姥姥家的里屋炕上......四姨手里抱著嬰兒......
在計劃生育的時代背景下,農(nóng)村很多家庭為了生兒子都不停的東躲西藏使出渾身解數(shù),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她有個同學家為了生兒子,生了四個女兒送走了三個,對外謊稱一兒一女,也不知那些被送走的女兒最終命運幾何?幸虧媽媽生下妹妹后,下一胎就生了弟弟文盛,這種東躲西藏的日子才終于結(jié)束了。
文燕自從出了滿月就一直在四姨家住著,被四姨四姨夫照顧長大,爸爸媽媽只每月買了奶粉送過去,順道買一些小孩子的零食和玩具送給表妹。畢竟她也只比文燕大兩歲,又正在需要母愛的時候被表妹文燕搶走了父母的關注,心里肯定會很失落,所以表妹就會潛意識里認為是文燕搶走了她的東西,什么都要和她爭一爭。
文慧記憶里小妹到四五歲還是管媽媽叫老姨,管四姨四姨夫叫爸爸媽媽。當時不懂事的她只覺得小妹是來家里和她搶媽媽的,后來聽媽媽說她是自己的親小妹,只是暫住在四姨家,最終還是要回來和他們一起住的,才慢慢接受了她,也逐漸疼惜起小妹來。
唉!話題又扯遠了。
見到妹妹一副委屈又不敢哭出來的樣子,文慧直接到餅干罐子里又抓了一把餅干放到了她瘦小的手里。文燕的雙眼立即充滿驚喜之色,引得文慧不禁鼻子一酸。雖說四姨沒有給她再拿餅干應該是有原因的,大概是覺得文燕太小吃不了那么多,一塊餅干就足夠只長了四顆小牙的她磨很久了,但文慧就是看不下去了。
現(xiàn)在自己這具身體還太小,能夠做得事情實在太少,否則一定要讓媽媽早早的把文燕接回家,不用再寄人籬下??磥淼帽M快想想生財之道才行,到時候賺了錢,交了罰款就能上戶口了。
果然,四姨看到文慧的動作說道:“文慧,你別給她那么多餅干,她還吃不了什么東西呢,只是啃著玩兒?!蔽幕蹧]有出聲,靦腆的笑了笑。
當天下午,她和表妹在院子里玩,媽媽和四姨、三姨、大姨陪著姥姥在屋子里打麻梭。(麻梭是一種長條形狀的牌,共有一百二十張。玩法規(guī)則類似于麻將牌,只是好像沒有麻將牌的玩法那么多。)
姥爺也不知道去哪里串門閑聊去了。
文慧教表妹在院子里跳房子玩,沒有沙包就拿小磚塊代替。表妹總是蹦錯,就越來越?jīng)]有興致,于是她就提議玩捉迷藏。對于這個新游戲,琳琳表現(xiàn)的很興奮。由于她不會數(shù)數(shù),文慧就告訴她如果她問:“文慧姐你藏好了沒有?”沒有人回答就可以找了。而且只能在前面的院子里藏,不能去別的地方,琳琳欣然應允。
由于她是妹妹,第一次就讓她來藏,文慧來找。
文慧假裝閉著眼,等了一會兒聽到?jīng)]了動靜就開口問道:“琳琳,你藏好了嗎?如果藏好了我就開始找了??!”見沒有人回應,文慧就開始找了起來。由于剛才閉著眼時,聽到了開門聲,所以她斷定表妹躲進了西廂房。
轉(zhuǎn)頭一看,西廂房的門果然開了一條縫兒,文慧躡手躡腳的走了過去。輕輕推動廂房的木門,吱呀呀的聲音響起,有些刺耳。
廂房里很昏暗,文慧適應了下才看清了里面的場景。一進門是外屋,里側(cè)右邊是一個灶臺,左邊是一些木柴和玉米桿,再往里是一個煤堆,細看之下是一堆堆的小煤球兒。
誒,這煤堆上怎么還有一團像是衣服似的物事呢?走近一看,怎么還蠕動著?
“哎呦,媽呀!”當文慧看到這一團黑乎乎的物事上竟然有兩個亮晶晶的黑眼珠時,瞬間嚇了一跳。這...這竟然是琳琳!可是表妹明明穿的是嫩黃的褲子紅色的上衣,這會兒怎么都成黑的啦?
琳琳被她這一嗓子也嚇了一跳,立即嚎啕大哭起來。
文慧這下可傻了眼,小表妹的嗓門太大了,一會兒大人準得來。她跟自己玩,卻弄成了這個樣子,看來自己又要挨頓揍了。
“琳琳,琳琳,別哭別哭,你先下來,姐姐帶你去洗洗臉,你這個樣子太臟了,四姨知道會訓你的!”文慧柔聲哄著她道。
“我不下來,我還要在這里玩呢。姐姐要不你也來玩吧,這里可好玩了?!绷樟詹豢蘖耍V笱劬εd奮地道。
“我不玩,衣服弄臟了就沒法出去玩了,你也快下來吧,姐帶你回屋換身衣服?!睂τ谶@個表妹,她一直束手無策,古靈精怪又調(diào)皮任性。因為自己的弟弟和妹妹一直都比較聽話,所以文慧至今也不太會哄小孩子。
“你不玩,我自己玩?!绷樟招÷曕洁熘妥约簭拿憾焉匣讼聛怼N幕劭此聛砹?,忙想伸手抱住她,試圖強行把她抱出去。結(jié)果事與愿違,她如今的小身板兒力氣實在太小,想抱起琳琳這個小胖妞簡直是癡人說夢。無奈之下,只能拉著她的小手往外拖,一邊拖一邊誘導:“琳琳,咱們回屋繼續(xù)吃餅干去,好不好?”
“不好!”琳琳的回答干凈利索,迅速掙開她的控制繼續(xù)朝煤堆跑去。文慧見實在是哄騙不了,只得推開門跑向正房里屋報告‘上級領導’去了。
“四姨,琳琳在廂房煤堆上打出溜兒呢,我管不了她,您快看看去吧!”一進屋文慧就硬著頭皮對四姨說道。
“什么?你帶著琳琳去煤堆那玩了?去哪玩不好,你非要去那里?那衣服還要的?”媽媽聽見文慧的話立即從炕沿那站起來沖著她揚起了巴掌。
文慧見此,立即三下五除二的竄上了炕頭,躲在姥姥的背后,大喊著:“姥姥,姥姥救我!”
姥姥一手護住文慧,一手攔著媽媽,連忙說道:“你打孩子干嘛?小孩子懂什么,淘點氣怎么了?淘氣證明健康,不淘氣才糟了呢!”
“媽,您就慣著她吧!”有了姥姥的維護,文慧這頓打總算是躲過去了。
這時四姨和媽媽才想起琳琳來,趕緊三步并作兩步的沖去廂房。
等到她們來到廂房門口時,就看到一個小黑孩兒正在煤堆上爬上爬下的玩得歡呢。四姨趕緊去拉她,想讓她從煤堆上下來。結(jié)果表妹像個泥鰍似的愣是沒被她抓住,氣的四姨抬腿登上煤堆才把這個小黑孩兒抓了下來。
琳琳見自己被媽媽抓住掙脫不了,立即故計重施開始嚎啕大哭。小胳膊還使勁的往煤堆的方向伸。姥姥見此就對琳琳說道:“琳琳,姥姥給你錢,讓你去小鋪兒買糖吃好不好?”文慧也立即道:“對,去小鋪兒買那種甜甜的嗦了蜜好不好?”
姥姥所說的小鋪兒就是農(nóng)村里的小賣部,類似于后來的小超市。而‘嗦了蜜’就類似于后來的棒棒糖,只不過沒有棒棒糖那么多不同的口味,樣子也不甚好看,一般就是一個圓形的糖片,下面帶著一個小塑料棍。后來還出過一種彩色的小辣椒形狀的,味道比這種略好些,就是顏色會掉,吃了這個糖嘴上會染上一圈顏色,如果是紅色的,就會被人嘲笑說是“跟吃了死孩子似的”。形容的很嚇人,不過當時看著那形象也確實不好看。
琳琳聽到姥姥的話立即不哭了,露出了白亮亮的小牙,歡喜的對姥姥說道:“真的?那我要去!”
于是四姨順利地把琳琳抱回了屋,又給她洗了臉和手,換了一身干凈衣服。然后和文慧兩個就蹦蹦跳跳的去小賣鋪里買糖了。
姥姥村里的小賣部就在姥姥家的東邊,離著也不遠。這時的農(nóng)村還沒有后來那么多汽車,甚至一個村連輛摩托都看不見。家里能有輛自行車就算很不錯了,所以路上也沒什么危險。
兩個小孩子手拉手來到了小賣部。一進門,就是一個橫著的大柜臺,柜臺迎門的位置是塊玻璃,其他地方是木頭的,里面放著一些香煙,小零食,小玩具,還有鉛筆橡皮等小文具。靠里面的位置是一排高高的木制貨柜,放著一摞摞的本子和各種日用百貨。柜子側(cè)前方靠墻的地方是一個大缸和幾個大壇子,還有一個方形的池子擱在一個臺子上。
文慧想起來了,這時候的醬油,醋,還有精鹽,都是零著賣的,需要用拿空瓶子過來打。這些容器里都有一個相應的長柄小水舀,到時候可以舀了醬油等,用漏斗灌進瓶子里,具體是論斤還是論舀幾下算錢,她就記不清了。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后來一說誰誰家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就是由這兒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