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來越晚,涼風吹過,透心的涼。
地上積水浸濕了他的鞋子,白衣被染成了泥水的顏色。檀恒也是個愛干凈的,無論在何時都不愿將自己弄得狼狽,但此時此刻他已經(jīng)沒有心思再去管這些東西了。
以前他并不覺得她突然失蹤會怎樣,但相處了這么一段時間,她突然不見了,擔心還是有的。尤其是上回在破廟見過她痛苦的模樣后。
入了深夜,街上已經(jīng)沒了人,終于在城墻腳下的茅草棚下看見了那抹紅色的身影。
那草棚是小商販擺攤的地方,有桌椅,可以避雨。她就坐在草棚下,背對著他,肩膀在顫抖,似在哭泣。
他的心涼了一下,看來她是真的傷心了。而且哭得很投入,以至于連他靠近都未曾發(fā)覺。
腦中浮現(xiàn)出先前那個男子安慰女子的情形,他便從背后抱住了她。
淋了雨后他的體溫很高,突如其來的熱源令枕君微微有些怔愣,她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身子。
“別動,讓我抱抱?!?p> 也許是受了涼,檀恒的聲音有些嘶啞。聽到他這樣說,枕君也不掙扎了,搭在他手臂上的手也放了下來。
她還是第一次沒有防備的被人從身后抱住,這樣的懷抱很溫暖,很有安全感。若說一開始她還有些不適應(yīng)的排斥,現(xiàn)在她幾乎是依戀上了這種感覺。他抱的不是很緊,但是他的懷抱很結(jié)實,很溫暖。
不過此刻她沒心思貪慕這樣的溫暖,她的腦中一直在疑慮,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除開上回受傷撒了一次嬌外,他幾乎很少會這般頹喪。
淋了點雨,他的手有點涼,她便燒了點內(nèi)力將手弄熱,握住了他的手。
他抱著她,盡是情不自禁地將腦袋靠在她頸窩處,溫潤呼吸從枕君臉頰拂過,有些癢。對于他這樣的親近,她有些意外,卻也十分欣喜。若是可以,她倒也不介意他就這么抱著她。
抱了一會兒后,檀恒覺得有些不對勁,他貌似聞見了牛肉面的味道,他仔細聞了下,發(fā)現(xiàn)不是錯覺,一睜眼就看見了桌上那碗吃了一半的牛肉面。
他起身,將枕君的臉給掰過來,不是他想象中的涕泗橫飛。黑檀一樣的眸子倒映著他的模樣,嘴角還殘留著牛肉面的痕跡。
“你……沒哭?”
枕君愣了一下,有些沒跟上檀恒的思維:“我為什么要哭?”后來一想,八成是她剛才吃面時面湯濺進眼睛時揉眼睛被他看見了,他以為她哭了,這才抱她安慰她呢!
檀恒捧著她的臉抹了一把,確實沒發(fā)現(xiàn)有濕潤的痕跡,就松了手,坐在枕君身旁的凳子上。心里松了一口氣,沒哭就好,否則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你餓不餓,這家店的牛肉面很好吃的,就是辣椒有些辣?!?p> 檀恒在發(fā)愣,枕君見他沒反應(yīng)就自作主張幫他點了一碗面,還讓老板多放點牛肉。檀恒這家伙一日三餐頓頓不少,今天被她拖來看戲,他晚飯沒怎么吃好,想來也是餓了的。
牛肉面的攤子和草棚隔了一段距離。為了偷師,枕君特地跑到老板下面的地方打了打下手,順便把面給端了過來,熱乎乎的,在這樣的天氣里再好不過了。
“嘗嘗,挺不錯的?!彼芽曜舆f給他。
檀恒卻將碗里的肉片都夾到了枕君碗里。
枕君還以為他不吃牛肉:“你不吃牛肉的話我讓老板給你重新弄一碗豬肉的?”
檀恒繼續(xù)往她碗里夾肉:“我今天不太想吃肉,你吃吧。”
雖說他極力表現(xiàn)出自己很正常,但是他越是表現(xiàn)得正常他就越是反常。不過是看了一場《白蛇傳》而已,他的變化怎如此大,莫非入戲太深,叫白素貞和許仙的愛情故事給感染了?
她覺得她或許有必要開導一下他,她略微有些正經(jīng)道:“檀恒,戲是戲,現(xiàn)實是現(xiàn)實,不能當真。有時候我們或許覺得自己就是戲中人,但生活還在繼續(xù),我們終歸是要回到現(xiàn)實的……”
“等等?!彼驍嗨脑?,抬頭,桃花眼泛著微光,“你再叫我一聲?”
“什么?”枕君被他弄得有些迷糊。
“叫我的名字。”
她試探道:“檀……恒?”
他突然笑了,眉眼彎彎,像偷得了腥的貓:“再叫一次。”
今日的檀恒還真是奇怪得很,她以為他發(fā)燒了,然后手探在他額頭上并沒有任何異常。
他又說了一遍,瞇著的眼睛里裝滿了星星:“再叫一次?!?p> 她有些不明白他在發(fā)什么瘋,不過還是順著他的意叫了一聲:“檀恒?!?p> “哎?!彼麧M意地答應(yīng)了一聲。
枕君被他給逗笑了,看著他那副模樣就像看傻子一樣:“你是不是傻?”
“就覺得你叫得很好聽?!?p> 這個回答枕君沒有料到,而且這些都是些什么跟什么?檀恒這家伙葫蘆里到底買了些什么藥,她雖然面上陪著他笑,但難免會腹誹這家伙是不是吃錯藥了。
不過瞧著他這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枕君也不好打擊他的興趣,說實話,相處了這么久,她覺得他啊就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孩兒。嬌氣且幼稚。
“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你叫什么?或許我該換種說法,我該怎么稱呼你?我總不能一直叫喂或者你吧?!彼ы鄣浊宄好髁?,倒映著她的模樣,像是天地間最純粹的寶石,一時間竟叫她怔了過去。
他的眼睛真的好干凈,干凈到讓她覺得自己內(nèi)心的黑暗是如此的骯臟。
她抿了抿嘴,良久才到:“阿諾?!彼粗难劬?,“如果有一天,我將屬于阿諾的故事都告訴你,那就說明,我真的愛上你了?!?p> 阿諾,一個塵封已久的名字,埋葬在她心底最深處的墳?zāi)?。那里埋藏這一只遍體鱗傷的雛鳥,同時也埋藏這世間最骯臟的東西。
自從墳?zāi)苟哑龊?,她就不敢再去觸碰,她害怕那只來自阿鼻地獄充滿惡臭的手將她拉回那個只有五邊黑暗的地方,悲鳴的叫囂撕裂她的耳膜,尖銳的獠牙刺穿她的肩胛骨。
她無處可逃,若殘破的花瓣破零,落在滿是荊棘的山坳。尖刺刺穿她的表皮,捅入她的肉骨,撕裂著她漆黑的心臟。
阿諾,非名非姓,僅僅只是一個稱呼。
“阿諾?!?p> 沙啞的低音闖入她塵封的記憶,一股電流從她的腳趾順著脊梁骨直沖天靈蓋。她的大腦承受不了記憶的顛覆,她像是在無間地獄旋轉(zhuǎn),被萬鬼枯爪拉扯著四肢。
“阿諾?”
沙啞的聲音再度想起,她逐漸看見了光亮,眼底有了神色。她緩過神,叫囂的惡鬼被光亮驅(qū)散,她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人,一個驚為天人的人。
他看著她,眼底有些擔心。
這個人陌生又熟悉,她好似在哪兒見過,又好似從未見過。
“阿諾。”
是她的名字,他在叫她。
她想起來了,他叫檀恒,是她偶然間認識的一個假和尚,是一個沒有道德的人。
她啞然失笑:“已經(jīng)很久沒人這么叫過我了。”
他笑道:“以后就由我?guī)湍銖浹a遺失的缺憾?!?p> 枕君撇嘴:“再不吃面就要坨了。”
隱隱約約地,她似乎感覺檀恒說了一句“我是認真的”,但似乎又是她的錯覺,依照檀恒的性子,他不會說那樣正經(jīng)的話。
不過,她倒是希望他真的那么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