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梅花勝雪白,紅繡鞋踩在松軟的雪層上留下一串串的腳印。這梅林還是和以前一樣,琴音繚繞,似悲似泣,唯一的不同就是梅林的天氣要暖和了一些,腳下的雪層比以前薄了不少。
傅悌背對著枕君在彈琴,白衣墨發(fā),郎艷獨(dú)絕。枕君拎著青梅酒抱著手臂靠在梅樹上看他彈琴,順手折掉了一枝礙眼的梅花。剛折下,梅花便化作了一段枯枝,她有些不解,以往折花從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
她正打算折第二枝的時候,琴聲停了,彈琴人起身走到一旁的棋盤處倒了兩杯熱茶。
“見到他了,如何?”他說的是莫九河。
枕君挑眉,她有些好奇傅悌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畢竟她可從未跟人說過檀恒亦或是莫九河的存在。她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
傅悌理了理衣袖,捻起黑子然后在棋盤上落下:“九河的氣息很獨(dú)特,他和你一樣,同是天地本源孕育,非神非魔。從你那日從凡間回來找我喝酒的時候我便猜到你遇上了他……”
枕君抓起白子隨便放了一個地方,她可不會下棋,但是傅悌喜歡。每次她來這兒都會和他下上一盤稀里糊涂的棋局,一個認(rèn)真布局,一個隨心所欲。
很多情況下,都是傅悌贏,但枕君也有運(yùn)氣好將傅悌逼得頭痛不得不認(rèn)輸?shù)臅r候。
瞧見她又是在胡亂擺棋了,傅悌只是微微瞧了眼,有些無奈,隨后便又落下捻起的黑子。
“九河生性淡漠,不愿與人親近,加之近些年神魂虛弱,性子更加詭譎乖戾……當(dāng)年的鐘皇山禍亂你應(yīng)當(dāng)知曉,外界皆傳言禧龍因公殉職,實(shí)則不然……”
禧龍是當(dāng)年不可一世的九重天戰(zhàn)神,一柄長劍大殺四方。當(dāng)年妖物橫行之際,禧龍橫空出世,乃是同九天司君齊名的一位神君。后來妖物禍亂平定之后,禧龍退居四海八荒,成了為了兵主戰(zhàn)神。
鐘皇山是四海八荒同妖魔道的接壤處,魚龍混雜,常年禍亂。那一年,妖魔道道主珩厲擴(kuò)充疆土,憑借上古法器隕神鐘一路北上。
四海八荒被逼無奈只得求助九重天,先天君同莫九河乃故交,自然是幫了忙的。原本已將珩厲鎮(zhèn)壓于隕神鐘之下,就因?yàn)殪堃痪洹罢媸谴罂烊诵摹?,就被莫九河一劍捅了心窩子。隨后他便一掌拍碎了隕神鐘。
突如其來的變故誰也沒有想到,在場的人皆不敢說一句話。后來,天君下了死命令,禧龍之死不準(zhǔn)外傳,所以之后大家都默認(rèn)禧龍是在那場戰(zhàn)役中因公殉職。
鐘皇山禍?zhǔn)率窃谝蝗f年前,當(dāng)時傅悌也在場。禧龍被捅穿心窩子的那一瞬間,他覺得莫九河入了魔。滿眼執(zhí)拗的執(zhí)念和信仰的崩塌……
認(rèn)識了這么多年,莫九河是什么模樣他清楚得厲害,他這個人就是個瘋子,殺伐薄涼且偏執(zhí)。
八方法陣雖鎮(zhèn)守天地,實(shí)則卻是一個邪陣。當(dāng)年鑄建八方法陣需要一個媒介做祭品,而當(dāng)時這個祭品是莫九河貢獻(xiàn)出來的——他的心。
心內(nèi)藏有七情六欲,掘心而斷情。沒有了心之后的莫九河越發(fā)淡漠,性子也越發(fā)陰郁,他所有的情感都是發(fā)自潛意識之前所認(rèn)知的情感。
因?yàn)樨?zé)任和情誼,他致力于守護(hù)天下蒼生。
所有人都覺得他是神明,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不過是一頭尚且有自我意識的野獸罷了,本能的保持著清醒,稍有不慎便會墜入萬丈深淵。
傅悌口中的莫九河和她所認(rèn)知的莫九河不一樣,她所認(rèn)知的莫九河是清風(fēng)霽月,微微一笑便可醉暈三千浮華。
“你今天話很多?!闭砭脙H會的一點(diǎn)棋術(shù)走了一步迄今為止最正確的一步棋,將傅悌逼上了進(jìn)退兩難的地步。
“我輸了?!备点┠砥鸬暮谧記]再落下了。
臨走時,枕君將魂玉留在棋盒里。這世間迫切的想要舍利和魂玉的只有兩個人,傅悌和她。當(dāng)初在裕安城鏡心湖時同黑衣人交手的時候她就試出來了,是傅悌。
一個人再怎么會隱藏,可在性命攸關(guān)的時刻總會漏出破綻。只是她沒想到,傅悌會對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出手……
本來她是想將魂玉留給莫九河的,但看見傅悌如今的狀況,他比莫九河更需要魂玉。莫九河雖身子弱,但至少性命無憂,但傅悌不同,他雖瞧著并無大礙,實(shí)則五臟具損。
說起執(zhí)念,傅悌并未比她差多少。
枕君雖說任職了靈岫閣星君,實(shí)際上也并沒有多少事宜需要她去處理。靈岫閣的大小事務(wù)基本上交給琦玉處理就行了,她不過就是掛了個名頭。
起初她還在天宮小住了一段時間,后來覺得這天宮風(fēng)水不好,老是來一些不吉利的鶯鶯燕燕瞎叫喚,擾她清夢,便回了鳳棲山。
一聽到枕君回了鳳棲山,青梧立馬卷鋪蓋也回了鳳棲山。
漫山的君子醉嬌艷欲滴,站在大門口駐足欣賞了小會兒后,枕君還是決定從沒有君子醉的小路上去,她可不想惹得一身騷。
看到君子醉,她倒是想起來了一件事,之前還在凡間的時候,她同冥阿茶要過一瓶君子醉,本來她想灌給檀恒,直接生米煮成熟飯的,但又怕他一個凡人身子扛不住藥效爆體而亡,便收了手。
后來,得知莫九河便是檀恒后,她又心生了想法,然而如今他這身子根本就經(jīng)不起這么折騰。那瓶藥也就一直這么擱置了……
真是有些可惜了,白白給了冥阿茶一柄骨扇。
猛喝了幾壇青梅酒之后,枕君有些微醺了,眼尾有些微微泛紅,帶著迷醉的姿態(tài)。每次一到這種狀態(tài)下,她就喜歡雕刻,而且總是雕刻著重復(fù)的東西,可是每次刻完,她又將刻好的東西當(dāng)做柴禾給燒了。
千年下來,日日如此,起初青梧還覺得惋惜,后來便也就習(xí)慣了。她也問過枕君刻的是什么,然而枕君每次都閉口不言。而且單看成品,也看不出來她雕刻的是什么,總覺得有某一步還沒完成。
青梧也便就一直好奇著。
瞧著她雕刻的入迷,青梧走到她身旁坐下,將她雕刻好的一些部件給收拾好,放在一堆。
“君君,你雕的這些到底是什么?。俊鼻辔噙€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
這一次,枕君破天荒的沒有選擇沉默,她勾唇道:“我的一個朋友。”
“很重要嗎?”
枕君沉默了小會兒:“或許吧?!?p> 青梧沒有再問了,枕君又繼續(xù)雕刻著。日落西山,青梧趴在桌上睡著了,手里還握著一根圓柱狀的成品。
天色漸晚,枕君的雕刻也接近了尾聲,她揉了揉發(fā)酸的手腕,起身去屋內(nèi)取了一壺濁酒。每次喝酒,她便喜歡坐在去廂房二樓的樓梯上,懶散地半躺著。
清冷的月光灑在寂寥無聲的竹屋內(nèi),青梧蠕動了一會,從桌上抬起頭,壓紅了一半臉上掛著些許晶瑩的液體。她擦了擦,打了個哈欠,換了個方向,臉對著枕君嘟囔:“君君……”
“將這些都燒了吧。”
還是要燒掉,雖然覺得惋惜,但也沒有辦法。瞧著那襲打算往山下走的搖曳的紅衣,青梧忍不住問:“君君,你又要去哪兒?”
枕君沒有回話,那襲紅衣越走越遠(yuǎn),直至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中。對于枕君,青梧真的是無能為力,只能趴在桌上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