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滿分答卷
“陛下，荊州南陽郡和益州廣漢郡各送來一人應征對句，兩人正在宮門外候著?！币幻↑S門躡步走到這個世界最有權(quán)勢之人的背后，小聲地稟報道。
“善！”案牘中的王莽頭也沒抬，“先送到宣室，予處理完這些政務便會過去?！?p> “唯?！毙↑S門奉命離去。
可能是跑得太快了，在邁下階陛時，他一腳踏空摔倒在地，手在地上扒拉了幾下才爬起來，還險些撞到附近的一名持戟郎衛(wèi)。
趙羨在被帶入宣室時，正逢宮中戍守的期門郎換崗。
一隊隊身披玄甲的雄壯兵士踩著鏗鏘的步伐，手中長戟戟刃將尚還熱乎的夕陽映得深寒無比。
還好還好，要是當初進了宛城罵了王莽，這些明晃晃的戟刃不就駕在脖子上了？這還玩?zhèn)€戟把。
咂咂舌，趙羨越看越覺得有某種熟悉。沒錯，就是每次逢五逢十的國慶節(jié)總能在電視上看到的那種熟悉。
行吧，畢竟這支軍隊的主人是穿越的前輩，練出一支會走方陣會踢正步的軍隊實屬標配。
和趙羨一起的還有一個瘦小的青年，似乎是從益州那邊送過來的。
護送他來的那些宛城士卒領(lǐng)完賞錢都已經(jīng)返回南陽了，趙羨現(xiàn)在在偌大的長安城里沒有一個認識的人，但一貫話癆的他也憋不住，幾次想和這人聊聊天。
不過估計是把趙羨當成競爭對手了，這人一句都不帶搭理趙羨的。
行吧不搭理就不搭理，反正爺和你不在同一層。趙羨悄悄地捂住嘴在心里最深處刨了一個誰也看不到的小坑，往里面插了個旗：你個古代人要是知道“奇變偶不變”是個什么意思，還能說出下句來，我當場把整個未央宮給吃了。
沿著長長的甬道往北走了許久，領(lǐng)路的小黃門和看守的郎衛(wèi)才帶著兩人到達了宣室殿。
正殿肯定不可能給他們進，又換了一撥小黃門和郎衛(wèi)把他倆帶進了一旁的偏殿。一進門見到其中的布置，他們二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往左看吸了一口涼氣，然后往右看又吸了一口。
于是這里就熱了起來。
當然是因為殿內(nèi)左邊有一口裝滿水的大鼎正在咕嘟咕嘟地吐泡泡。泡泡們仿佛在說：“小帥哥，快來洗個澡呀！”
“行了，到了這里，咱家就跟你們明說了吧，爾等已經(jīng)退不得了?！壁w羨和那個益州青年被郎衛(wèi)們推進來后，殿門重重地關(guān)上，一個年邁無須的宦官從殿中陰影里走出來，陰惻惻地笑著。
老宦官的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殿右的一堆黃澄澄的金餅：“答得合陛下心意了，這堆，進你們口袋?！?p> 然后又指著左邊那口大鼎：“答不好，這鼎，你們進?！?p> 雖然趙羨明知道正確答案，但頭一次見到這種場面的他還是忍不住腿哆嗦。萬一，我是說萬一啊，他的心一邊打鼓一邊腦補，王莽前輩知道我也是穿越者，直接把我滅口了怎么辦？
另一邊的益州人也沒好到哪去，不但腿哆嗦得頻率比趙羨猶有過之，臉上也嚇得蠟黃蠟黃的，大顆大顆的汗珠冒個不停。
似乎很滿意兩個人的反應，那老宦官極為惡趣味地又補了一句恐嚇：“放心，這鼎裝你們兩個一點也不擠?！?p> 益州人抖得更厲害了，良久他閉上眼，忽然大吼道：“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就五鼎烹！主父能博一場富貴，我哀章亦能！陛下何在，我要見陛下！”
“放肆！”老宦官勃然變色，狠狠抽了這個叫哀章的青年一耳光，“陛下行蹤也是你能過問的！”
抽完耳光后，宦官又換了一副欣賞的表情將哀章扶了起來：“不錯，倒也是一條好漢子。快起來吧，先好好歇歇，想一想待會見到陛下該說什么。至于陛下何時會過來，且等著吧。”
哀章定了定心神后，竟直接向這名老宦官下拜稱謝：“多謝大人指點?！?p> 這聲“大人”的稱呼讓老宦官喜笑顏開，當即把哀章扶起：“哎喲，咱家可當不起這聲大人。行了，那邊有座，你且去歇著吧。待會見了陛下無需多禮，陛下不喜那一套?！?p> 哀章再次口稱大人深深一拜。
一旁早就舒坦地窩在沙發(fā)上的趙羨看得目瞪口呆，這也太沒節(jié)操了吧？漢代的“大人”可不是后世那般叫著那么隨便。真要是像明清官場那般見面先稱呼一聲某大人，擱在漢代可是被視為諂媚人人唾罵的。
因為“大人”一詞在漢代，是專門用來喊爹的。當然你非要喊某個大人物當?shù)鞘悄愕淖杂桑R不罵這個到處認爹的混賬玩意兒，這就是吃瓜群眾們的自由了。
剛喊完一個宦官“大人”的哀章絲毫不以為意，也有樣學樣來到趙羨對面的一張沙發(fā)上坐下，一反初見時的高冷，開始主動拱手跟趙羨搭話：“小君子是哪里人??？”
心里不齒其為人，但趙羨面上也不好表現(xiàn)出來，也拱手回話：“在下南陽人，姓趙名羨，還未有字?！?p> 哀章也自報家門：“在下廣漢梓潼人，姓哀名章，字曼卿。趙小郎此來對句，想必心有把握了吧？”
趙羨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面對趙羨的高冷，哀章卻表現(xiàn)得熱情得過分，他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陛下給出的上句‘奇變偶不變’，我是這般想的。‘奇’為困境，是說孔子困于陳蔡之間，‘偶’為順境，乃是說孔子在魯為司寇。奇變偶不變，陛下之意，是為了褒揚孔子在困境時積極求變，順境時不為富貴所動之大德！趙小郎以為如何？”
“哦哦哦！原來還有這層意思！您在第五層！”趙羨表示大為受教。
哀章得了趙羨“由衷”的欽佩，繼續(xù)在競爭對手面前自爆底牌：“所以待會見到陛下，我要對的下句就是：陳移魯不移。”
趙羨繼續(xù)表示“由衷”的佩服，等的無聊了，還給他鼓了個掌。畢竟這種伎倆趙羨見得多了，從初中到大學的每回考試前，總會有幾個小賤人在那故意散播“獨家正確答案”。你要是真敢信了，那……嘖嘖。
終于，哀章結(jié)束了他的魔音洗腦，趙羨也等到昏昏欲睡，大鼎下面添了十七回柴時，殿外忽然一片跪伏聲響起：“臣等恭迎陛下?！?p> 趙羨瞬間精神了起來，終于要見到王莽本尊了嗎！
想想也是不容易，剛穿越過來被劉崇那大膽而不切實際的計劃嚇到時，來自王莽的幾十萬大軍警告就一直盤桓在腦中。
后來，見到了紙，見到了斗地主，見到了歡樂豆，見到了來自于王莽的各種各樣發(fā)明，趙羨愈發(fā)確定這個位面的這位歷史人物就是前輩穿越者。
此時此刻，終于……
“說罷，下一句是什么？”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個沙啞而又讓人不寒而栗的聲音從殿外響起。
聽到這句話，哀章一臉茫然，趙羨則是一臉狂喜，因為這句話是用許久沒聽過的普通話問的！
趙羨立刻從沙發(fā)上蹦了起來，恰在此時王莽也剛好走進殿內(nèi)，大鼎咕嘟咕嘟地水蒸氣中二人目光相接，這一刻趙羨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太多太多：
見到老鄉(xiāng)的欣喜是肯定有的，可能還會伴有一直以來的孤獨，還會迫不及待地想詢問故鄉(xiāng)的情況，這種種復雜的情緒，趙羨都從王莽的眼神中讀了出來。
然后王莽失望地轉(zhuǎn)身：“又是都聽不懂啊。”嘆完又換回了如今的官話對等候多時的宦官和郎衛(wèi)們吩咐道：“都沒答出來，扔鼎里吧?！?p> “哎哎哎！老哥！別！我知道！符號看象限！老哥別走！”搶在如狼似虎的郎衛(wèi)們撲上來前，趙羨急忙像離去的背影喊道，用的普通話。
趙羨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為自己二級甲等的普通話感到自豪。
王莽在火光中驟然回頭，大步走上前推開了趙羨身后架著他的郎衛(wèi)，親自揪著趙羨的衣領(lǐng)，用吼的問著：“等差數(shù)列求和的公式是什么？”
“呃……”趙羨一時語塞，從高考交卷開始他的高中數(shù)學知識就全部還給了老師。
見趙羨答不出，王莽語氣稍微緩和了下，又換了一個問題：“正方形的體積公式是什么？”
這個答案趙羨知道：“棱長的立方！”
“你高考數(shù)學考了多少分？”
“121！”
“才這么點！”王莽恨鐵不成鋼地把趙羨又扔回了沙發(fā)，臉上已經(jīng)布滿了笑容，“什么時候穿越過來的？”
不知不覺間，趙羨仿佛在面對自己的高中數(shù)學老師，他怯生生地回答：“大概半個月前?！?p> “很好！”王莽拍了拍趙羨的肩膀，然后指著另一邊已經(jīng)說不出話的哀章，對郎衛(wèi)們令道：“汝等把這個欺君的小子拖出去斬了吧！”
正要接著和趙羨敘舊，之前那個被哀章叫了好幾聲“大人”的老宦官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前請求道：“陛下，此子不遠千里從益州前來覲見陛下，陛下何不給他個說道的機會?！?p> 王莽盯了這個宦官一陣，才揮揮手：“予今天心情好，也罷，給他個機會。”
被嚇癱了的哀章喘了幾口粗氣后，一點也不浪費時間，張口就來：
“陛下，小人以為，所謂‘奇’，‘單’也，乃一三五七九之數(shù)，而‘一’為奇之始，‘九’為奇之極。所謂‘偶’，‘雙’也，乃二四六八之數(shù)，而‘二’為偶之始，‘八’為偶之極?！?p> 哀章先是侃侃而談了一番名詞解釋，而后繼續(xù)言道，“自高祖斬蛇起義以來，漢室享國已有二百又八年之久，國祚綿延，正是‘偶不變’之意?！?p> 王莽對這個說法頓時產(chǎn)生了興趣，示意哀章繼續(xù)說。
哀章得了鼓勵，說得更加激動：“若欲求變，自當摒棄偶雙，專用奇單。陛下，小人乃梓潼人，之前于山中，見一古洞中金光閃閃。小人斗膽視之，見有金匱在洞中，其上有字曰‘漢禪新王再受命，一十一人佐新王’之語?！?p> 神神叨叨地說到這里，哀章俯伏于地：“小人思來想去，才發(fā)現(xiàn)這就是陛下所書‘奇變偶不變’與天意暗合的道理，這才斗膽進京覲見，獻此天授金匱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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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哀章：梓潼人，西漢末太學生，素無德行。居攝三年（公元8年），哀章偽作兩金匱，詐稱祥瑞獻給王莽，得到王莽寵信。新朝建立后成為“四輔”之一，王莽死后，投降更始，被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