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申冤
正當納妃風(fēng)波平息之時,山東魚臺縣縣丞徐頊上疏,為皇太后紀氏申冤,他在奏折中寫道:“先母后之舊痛未伸,禮儀未稱,請議追謚遷葬,其萬貴妃戚屬萬喜等,罪大責(zé)微,請重行追究,盡沒入其財產(chǎn)?!?p> 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則上疏,雖然言辭簡短,但是所含內(nèi)容卻很是豐富,特別強調(diào)了要替紀太后聲張冤屈,對萬貴妃的親戚屬從,如萬喜等人,重新追究責(zé)任的問題。
這位只有八品的縣丞在新帝登基初始就馬上就提出新皇帝生母死因不明一事,并請求朝廷將此事作為重大犯行,立案查究。這么做,邀寵的目的太過明顯。此外,紀太后的死因,密于宮闈,身在宮廷之外的徐頊,他又是怎么知道,這其中就會有加害之事呢?他將矛頭對準已經(jīng)死去的萬貴妃,是否是要借此來打擊先帝時期遺存今朝的舊勢力?
如此種種,讓處理這份奏疏的內(nèi)閣與司禮監(jiān)都格外棘手。徐傅、劉吉、劉健的意見基本一致:內(nèi)閣不給意見,直接由司禮監(jiān)送進宮內(nèi)。可是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還是不見朱佑樘對此疏有任何的處理指示和意見。
等不到皇帝的回應(yīng),內(nèi)閣只好去向司禮監(jiān)內(nèi)官打聽,很快,就得到了回復(fù)說是這一上疏還在皇帝御前。
劉健想著,這一上疏一直留在宮中也不是辦法。于是就對徐傅和劉吉說道:
“如果這一奏本留中不出,徐頊一定還會再行上疏,繼續(xù)言及疏中的相關(guān)事項。退一步想,即便徐頊對此疏不再言語,或許其他人也會上疏,言及同一事項。到時候,如果他們都來詢問,為什么自家的上疏沒有施行,那么,我們又要如何向他們作答呢?為今之計,內(nèi)閣必須主動請出這一奏本,擬旨施行!”
三位一同議定之后,便向?qū)m內(nèi)請出這一上疏。其實,朱佑樘早就看到了這本奏疏,留中不發(fā)也是無奈。
因為在處理內(nèi)宮事務(wù)上,兩宮太后的意見十分重要。萬貴妃已死,報復(fù)死人,除了顯示自己胸襟狹窄以外,并沒有什么實際意義。再者,他也不能不顧全憲宗皇帝的體面??墒?,對于親生母親的歉疚無時無刻不在牽動著朱佑樘的心。皇帝的為難顯然讓太皇太后十分不滿意。于是,韶齡便被李廣請到仁壽宮來了。
自周太后成為太皇太后以后,她便由清寧宮搬入了仁壽宮,為此,朱佑樘特別對仁壽宮進行了修繕和擴建。
相比清寧宮,仁壽宮更加富麗堂皇,也更加空曠。太皇太后還是跟以前一樣慈愛的神情,拉著王太后跟韶齡聊家常,只是這一聊就是兩個時辰,連韶齡也覺得精疲力竭,更別提王太后了。但是太皇太后依然興致勃勃,一點疲態(tài)沒有,坐在座上腰桿挺得筆直。
這時,內(nèi)侍們遞上幾盤蜜餞梅子,韶齡順手拿了幾顆,發(fā)現(xiàn)這盤子底上畫了幾株蘭草,十分可愛,便夸道:“這是司設(shè)監(jiān)新做的吧?果然精巧可愛?!?p>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這是皇帝讓司設(shè)監(jiān)新做了送來的?!碧侍蟛幌滩坏卣f。
韶齡的笑容僵在臉上,果然在這等著呢。韶齡努力撐起笑容:“皇上一批孝心,是為報答皇祖母的養(yǎng)育之恩呢?!?p> “是么,可是哀家怎么覺得皇帝是想提醒哀家,除了哀家和太后,他還有其他恩情未報啊?!碧侍罄淅涞卣f。
她既然直說了,韶齡也只好正面回答:“百善孝為先,皇上身為人子,想要報母親的恩情也是自然?!?p> “母親?他的嫡母在這坐著呢!”太皇太后指著王太后說。
王太后有些尷尬,還是為朱佑樘說話:“母后,皇帝一直十分孝順,晨昏定省,四時問候?!?p> 聽到王太后這么說,太皇太后的語氣才軟了下來:“我們不是反對皇帝報答生母恩情,只是紀氏故去這么多年,無論真相如何,只能密于宮闈,如今追封也追封了,還要得饒人處且饒人才好?!?p> “是。孫媳記下了?!鄙佚g知道她今日是想借自己的口說給朱佑樘聽,行了禮便退下。
走出仁壽宮,蔣琮問韶齡是不是回坤寧殿去。韶齡擺擺手說:“若是就這么回去,明日還得來聽兩個時辰,去乾清宮吧,這總僵著也不是個辦法。”
今日的乾清宮十分安靜,大約是晚朝結(jié)束的早,殿內(nèi)除了伺候的內(nèi)侍,只有朱佑樘一人正伏在案上不知道是不是在批閱奏折。
“來了。”朱佑樘雖沒有抬頭,卻猜到是韶齡。
“是,剛從仁壽宮來?!鄙佚g走近他,發(fā)現(xiàn)他正揾墨提筆,面前已然是“三春暉”三個跡婉勢遒的大字。
“看來陛下已經(jīng)知道了?!鄙佚g拿起古硯臺里的一塊李超墨,“都說陛下長于丹青,其實陛下的書法也十分出色,這是飛白體吧。”
朱佑樘擱下筆,說:“想讓我知道的自然會知道。”又轉(zhuǎn)向韶齡道:““取其若發(fā)絲處謂之白,其勢若飛舉者謂之飛?;屎笠瞾碓囋??!?p> 韶齡其實不擅書法,可是她見朱佑樘已經(jīng)把沾了墨的筆遞給自己,只好硬著頭皮上,果然這一落筆就漏了怯,第一橫的第一點便粗大無比,韶齡能感覺自己的臉已經(jīng)燒了起來。
正當韶齡尷尬的時候,朱佑樘走到她身后,微微俯身,右手把住韶齡握筆的手,引她運腕,二人面頰輕輕相觸,待回過神來,紙上那“三”字的第二畫便寫完了,那一橫勢若飛旋,遠遠在此前那一橫之上。
寫完這一筆,朱佑樘并非立即松手,韶齡背靠著他,聽到咚咚的心跳聲,韶齡悄悄側(cè)過頭,發(fā)現(xiàn)朱佑樘正溫柔地看自己。
朱佑樘此刻凝視韶齡的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
“陛下?!鄙佚g輕輕喚他。朱佑樘收回失神的神情,放開了她,說:“飛白書始于蔡邕,工于王羲之父子與蕭子云,筆畫線條扁平,中間夾有絲絲白痕,若絲發(fā)露白,筆勢飛舉。要使枯筆生飛白,在書寫過程中須嚴格控制好力度。聽說前朝仁宗皇帝非常善于此書?!?p> “就是那個南戲戲文里貍貓換太子的宋仁宗?”韶齡問道,突然意識到自己失了言,整個文華殿又陷入了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