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指孝恭孫皇后的那個孫？”楊一清問。
“沒錯?！鄙佚g突然想到，“算起來，李東陽也是孫家后人，孫太后是宣宗的皇后，重慶公主是孫太后的孫女，李東陽就是孫太后的曾外孫。幾代下來孫家與其他貴戚家族的聯(lián)姻甚多，比如孫太后大哥孫繼宗的女兒嫁給泰寧侯陳涇。三弟孫顯宗的長女嫁給皇親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李謙，李謙是明仁宗之李賢妃兄弟的后人。次女嫁給定襄伯郭嵩，郭嵩即定襄伯郭登、宣德國嬪郭愛的侄子。孫顯宗的小女兒嫁給寧遠伯任禮的孫子任勇。四弟孫續(xù)宗的曾孫孫祿之妻吳氏乃恭順侯之女，曾孫女嫁給武安侯之子鄭綱.....”
“咳咳，停停停。我可算聽懂了，這就是巨大一張親戚網(wǎng)?！睏钜磺宓?。
“貴戚之間聯(lián)姻十分正常，并不能說明什么?！鄙佚g說，“除非你能證明孫家影響了江南皇商的選任?！?p> “這并不難，現(xiàn)在江南織造局幾位皇商里的總商姓范，祖籍山東鄒平，已經(jīng)世襲了四代，無論這乾清宮里坐著誰，都不影響他們家的富貴。”楊一清說。
韶齡的眉頭不由自主皺了起來：“這些事賓之知道，那皇上與他一齊長大，皇上怎么不知？”
倒是楊一清笑了：“娘娘忘了，賓之也是外戚。有些事能叫皇上知道，有些事不方便叫皇上知道?！?p> “那可難了，這事是叫皇上知道還是不叫他知道呢？”韶齡頭也開始疼了。
楊一清攤手說：“哎，這臣便不知了。像這種世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p>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韶齡反復念叨著這句話。
“阿韶，我得先回京復命，你是繼續(xù)微服私訪還是跟我一起回京？”楊一清看起來壓力重重，他有必要回京問問朱佑樘的意思。
“我還有事，便不隨師兄一起走了。”韶齡笑道。
“那有什么要帶給皇上的？”楊一清問。
韶齡笑了：“一切安好。就這一句吧?！?p> 楊一清是個聰明人，并不深究便悄悄回京了。
一早，楊一清便到了崇文門京郊驛站，等候朱佑樘的召見。他想起幾個月前自己風塵仆仆，躊躇滿志地趕往江南赴任，想在這人間一二等的富貴鄉(xiāng)里大干一場，沒想到，幾個月后就如墜霧中，心中頓時感慨萬端。
為了那十萬匹綢緞的虧空，為了那本神秘的賬冊，他攪進了杭州這攤渾水里，可是當他與皇商范毓文，布政使馬德海，按查使李茂才等打了幾個來回的后他才明白自己已經(jīng)是另一個胡振，騎虎難下了。
外邊傳來叩門聲。楊一清隨口道：“進來吧！”門一開，一個人走了進來，滿臉堆笑拱手：“給楊大人請安。大人興許不認識小的。小的是劉閣老府里當差的，權(quán)五！”
楊一清急忙起身：“原來是權(quán)總管。怠慢怠慢，請坐，快請坐。”
權(quán)五不坐，仍滿臉堆笑：“不敢，我家老爺就在外面！”
楊一清愣住了，趕緊出門去迎。
客房不大，就擺了一桌。權(quán)五走前走后地服侍著。楊一清和劉吉也沒有分賓主，幾乎是親密地并肩坐在一起。
權(quán)五從食盒里一件件地將菜取出來，擺了一桌，菜都做得十分精致。
劉吉笑說：“這驛站的菜，沒法兒吃，就讓家里的廚子做了些帶來?！庇只仡^喊權(quán)五上酒。權(quán)五從身后取出一個精致的小壇子。劉吉邊倒邊說：“這酒是西域進貢皇上的，皇上賜給我兩壇，給你帶來嘗嘗。”
楊一清起身拂袖：“下官實不敢當！該去閣老請安才是?！?p> 劉吉拉他坐下：“自家兄弟，不來虛禮?！彼e杯敬楊一清，楊一清慌忙端杯相迎。
兩人你來我往，菜沒吃多少，兩人便飽了。
劉吉這才對楊一清說：“明兒面圣的事兒，我都幫你安排了。皇上在杭州用心很重。你知道，在咱這個位子上，別人看著榮耀，自己才知道多少風刀霜劍。我挺不住，你挺不住，皇上怎么辦？什么都推給皇上，那還要咱們這些臣子做什么？”他拍著楊一清的手，說：“有什么難處，只管跟我說?！?p> 楊一清重重地點著頭。
楊一清趕到紫禁城時，天剛蒙蒙亮，東方的天空剛剛吐出的那一點魚肚白。
何鼎拎著燈籠領著他走在回廊上，一邊還囑咐：“楊大人，您這趟來得急，皇上實在是分不出工夫，只有早膳這一會兒，您多體諒！”
楊一清諾諾道：“我明白！”
此時，朱佑樘正坐在坤寧殿中央的一張八角桌子上吃早點。蔣琮帶著幾個小太監(jiān)在一邊服侍。
朱佑樘看到楊一清，趕緊招呼他：“這么早就趕回來了？蔣琮，去搬張凳子讓楊大人過來坐。”說著自己站起來。
楊一清在屋角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向朱佑樘磕了三個頭，才輕輕走過來坐下。
朱佑樘指著眼前的食盤說：“來，一會兒都涼了?！?p> 朱佑樘一向吃得比較簡單，食盤里只有一碟窩窩頭、一碟小饅頭、一碗小米粥、一碗粳米粥和四碟小咸菜。
“臣，謝恩！”楊一清拿起小米粥慢慢喝著。
朱佑樘直勾勾地看著他，楊一清緊張地放下粥碗。
朱佑樘突然對著楊一清笑了一下，問：“好像多了不少白頭發(fā)啊，廢了不少心思?！?p> 楊一清也樂了：“回皇上，是啊，腦汁都攪盡了！”
朱佑樘問：“胡振的案子查得怎么樣了？”
楊一清從袖籠里掏出一個翻得有些毛邊的賬本呈上，上面卻有明顯的血跡。
朱佑樘目光停住在那本賬冊上，臉偏過去：“這是真的？”
楊一清有些難過地說：“這不是真的，但是這賬頁上確實是織造總商范家人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