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極快,一年之后的正月里,阿黑麻因與赤斤蒙古衛(wèi)爭奪西部草場,暫時離開哈密,留下牙蘭與撒他兒率精銳二百鎮(zhèn)守。這則消息傳到順天,馬文升立刻上奏請求收復哈密,這是他一雪前恥的好機會。
朱佑樘也同意抓住這次機會,于是立刻召見了甘肅指揮楊翥,命其以罕東兵三千為前鋒,又調(diào)撥甘州守軍三千為后繼,星夜兼程偷襲哈密。并且以甘肅巡撫都御史許進作為支持。
在朱佑樘的支持下,馬文升派遣副總兵彭清,統(tǒng)精銳由南山馳至罕東,許進及總兵劉寧則在嘉峪關外駐軍,星夜前往哈密。這一仗打得極為精煉,僅僅一夜牙蘭屬下八百人均被逮捕。
阿黑麻回過神來,親自率兵回攻,令屬下撒他兒和奄克孛刺居守。撒他兒不敢與我朝軍隊正面對抗,就在哈密城以西的刺木城駐軍。趁這個時候,奄克孛刺竟然秘密勾結(jié)瓦剌偷襲斬殺了撒他兒。這個內(nèi)訌讓阿黑麻陣腳大亂,吐魯番軍暫時撤退到哈密城以外幾百公里的地方。
此時,吐魯番對內(nèi)困于絕貢不能互市,對外又因為我朝許進鎮(zhèn)守甘肅,瓦剌等部圍困于西北,局勢越發(fā)困難。無奈之下,阿黑麻于弘治十年令其兄馬黑上書悔過,并歸還陜巴及金印。
馬文升擔心其中有詐,命許進親自護送陜巴、金印至甘州。同年十一月,朱佑樘起用左都御史王越,總制甘、涼等處邊務,經(jīng)略哈密。至此,哈密總算正式回歸我朝。
之后,馬文升由兵部改吏部尚書,加銜至少師兼太子太師。在他之前,只有少數(shù)幾名尚書、都御史得到這一榮譽,他終于打贏了這場關于榮譽的反擊戰(zhàn)。
這一年除了這場事關榮譽的戰(zhàn)爭,韶齡還得到了太皇太后周氏與邵太妃崩逝的消息。
周氏在世時一直照拂朱佑樘與韶齡,若沒有她,朱佑樘不可能順利登基,皇祖母的離開一定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傷痛。當然,除了朱佑樘,同樣難過的還有興王。
等興王日夜兼程從楚地到達京師時,已經(jīng)快要過了除服的日子。
朱佑樘與李東陽去靈前致祭,遠遠就看見一個身著孝服的清瘦身影正跪在梓宮前。
相比多年前,如今的興王幾乎瘦脫了形,兩額骨高聳地突出,臉色慘白,遠非當年身著道袍,頭戴香冠的出世模樣。
見到朱佑樘,他放下手中的酒器向朱佑樘行禮。以前他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如今卻恭恭敬敬地一肅到底。
“都說楚地是個好地方,卻把你瘦成了這樣?!敝煊娱逃行┬奶?。
興王笑了,露出了熟悉的玩世不恭的表情:“皇兄有所不知,楚地是個好地方,只是,楚王好細腰?!?p> 朱佑樘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噗嗤一笑。
李東陽道:“聽說這次王妃一起來了,還未見?”
“她和新蘭走得慢,大概過段時間才能到?!敝斓v杬說。
“山高路遠,把他們也一起帶來了?”朱佑樘問。
“臣沒有子嗣,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一家人在一起不是更方便嘛。”朱祐杬滿不在乎道。
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朱佑樘與李東陽的臉色有些難看,兄弟間只能寒暄幾句便匆匆告別。
好容易除了服,日子又回到了以前。可是朱佑樘近些日子卻總是睡不好,一夜驚醒好幾次。好不容易挨到早上有了睡意,但是四更時分,他又要起身準備上朝。于是一早便犯了起床氣,臉色陰沉沉的,如同眼睛底下那一片憔悴的青暈一般。宮人們伺候得格外小心翼翼,還是免不了受了幾聲呵斥。
何鼎揮退眾人,解開朱佑樘的束發(fā),蘸了點水,耐心地梳理著,然而,卻愣住了,在他烏黑濃密的發(fā)絲間,幾絲銀白的發(fā)絲赫然躍出,何鼎反反復復地想著,朱佑樘才三十歲啊,居然也有白頭發(fā)了。
何鼎下意識地掩飾過去,用黑發(fā)蓋住了。
這時,一個小內(nèi)侍進來告訴朱佑樘:“陛下,興王請了不少道士進宮?!?p> 朱佑樘正對鏡正衣冠,聞言不覺停了手,疑惑道:“都這個時候,他還不忘扶乩?”
下了朝,朱佑樘直奔仁壽宮偏殿,因為太皇太后與邵太妃的梓宮還在這,便由興王守靈暫住。
早就過了除服的日子,興王一身道袍下卻還穿著孝衣,白色的衣角不時露出在寬大的道袍外,有些扎眼。他正在宮中重設丹爐。
朱佑樘并不打擾他,轉(zhuǎn)頭走到架子上找到一個瓷瓶,打開聞了聞,又倒出幾粒在手上,問道:“這是什么?”
興王厚顏無恥地抬頭望著朱佑樘,笑了:“皇兄不知道嗎?這是父皇常用的九夢丹啊。”
“你煉這個做什么?”朱佑樘說,“你難道不知道我朝禁止方士嗎?”
朱佑樘把瓷瓶放在他面前,興王也不否認。
朱佑樘揚了揚唇角算是笑,眼中卻清冽如寒冰:“興王爺一心向道,可朕不知你修得竟是這個道!”
興王一臉無辜地望著他道:“皇兄,臣弟也是想為皇兄分憂啊?;市譀]有子嗣,這萬一發(fā)生什么變故,我大明朝該如何是好啊?!?p> 朱佑樘逼視著他,沉肅道:“什么意思?你敢!”
興王并不怕朱佑樘,直視他的眼睛,在朱佑樘耳邊陰陰地說:“皇兄,臣是無根之人,心里可只有皇兄啊,只盼皇兄能多幾個皇子,為我大明開枝散葉?!?p> 聽到這話,朱佑樘頓時臉色大變:“什么無根之人,你不是娶了新蘭和禾兒,怎么會?”
興王冷笑道:“這不是拜你們所賜嗎,我本就無心爭斗,一心向道,可是你們還不放過我,就連我的母親也......”
“不是這樣的,紀太妃她自己.....”朱佑樘剛要解釋,話音未落,只聽見永壽宮偏殿的大門霍然打開,一個的聲音道:“陛下,劉大夏大人回來了?!?p> 多日哀愁的前朝終于迎來了喜訊,黃河張秋段在劉大夏多年治理后,水患終于得到了根治。
劉大夏在黃陵岡疏通賈魯河,又疏通孫家渡和四府營上游,以分水勢。從胙城經(jīng)過東明、長垣到徐州修筑長堤,共三百六十里長,張秋鎮(zhèn)從此不再水災泛濫,還被改名為“安平鎮(zhèn)”。朱佑樘喜不自勝,決定大大嘉獎劉大夏,不僅賜璽書褒獎他,還召他為左副都御史,任職戶部左侍郎。
緊接著第二件喜事也接踵而至,一位風度翩翩的年輕人成了新登科的進士。他四歲時知聲律,十二歲鄉(xiāng)試中舉,十九歲便登進士第。不僅儀態(tài)翩翩,性格又安靜慎重,所作文章明白暢達,很有法度。
在朱佑樘眼里,他有些像年輕時候的謝遷。
殿試后數(shù)日,朱佑樘召集眾官員至乾清宮,此次科舉的最終結(jié)果便在那里唱名宣布。
此次入宮參加唱名儀式的舉子約有幾十人,分成兩列進來,陸續(xù)在乾清宮前站定肅立。唱名時辰到,禮樂聲止,眾人皆屏息靜氣,等候殿內(nèi)的皇帝拆號宣布名次。
少頃,朱佑樘親自宣讀的狀元名字經(jīng)由六七太監(jiān)齊聲傳臚,響徹大殿內(nèi)外:“進士第一——成都府楊廷和?!?p> 舉子隊列內(nèi)漾起一陣漣漪般的輕微騷動,之后有一位年輕士子自內(nèi)走出,不疾不緩,邁步朝殿中行去,身形秀逸,意態(tài)從容。
自大明朝以來狀元大都被南方幾個省包攬,成都府是第一次出文曲星,當大臣們目睹這位狀元郎的儀容后紛紛稱贊其相貌,可與謝學士比肩。
其實謝遷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被殿中傳岵。今天的謝遷也站在乾清宮中,看著比他年輕許多的舉子,心里感慨萬千,不由想起那段出宮勤王的有趣時光來,不知這位小友如今是否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