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馭獸少年③
卓凌寒點頭道：“那你還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的‘降龍十八掌’？”
晉無咎道：“記得，‘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是丐幫里面最厲害的武功?！?p> 卓凌寒道：“不錯，今日我傳你一招‘或躍在淵’，便是‘降龍十八掌’中的一掌?！?p> 晉無咎出“蓬萊仙境”后，懶洋洋學(xué)過一些心法皮毛與掌法皮毛，他身處桃源，遠(yuǎn)離江湖險惡，渾不知上乘武學(xué)要來何用，聽卓凌寒說要傳授“降龍十八掌”中的一掌，口頭答允，心里卻只念道：“你們要趕我走，定是嫌我煩了?！?p> 夏語冰察言辨色，勉強起身，卓凌寒趕緊攙扶。
夏語冰道：“無咎，你可知道，你的名字是甚么意思？又知不知道，你小哥哥為何要傳你這招‘或躍在淵’？”
晉無咎奇道：“小哥哥小姐姐不是說，我的爹爹媽媽早已過世了么？難道是爹爹媽媽告訴過你們？”
夏語冰道：“你的名字取自《周易》，深藏你爹娘的苦心，又何須他們親口告知？”
晉無咎道：“我不知道，請小姐姐指點。”
夏語冰微微一笑，贊道：“你雖游手好閑，但對師長這個‘禮’字，好歹還有些分寸?！?p> 晉無咎道：“謝小姐姐夸獎?！?p> 夏語冰道：
“《周易》‘乾’卦九四爻辭為‘或躍在淵，進(jìn)無咎也’，九四上卦為震為足，故曰‘躍’，下卦為坤為淵，坤承載震，故曰‘躍在淵’，九四爻與初九爻相應(yīng)，初九為‘潛龍勿用’，故九四爻也是告誡人要有選擇，選擇‘躍’或‘在淵’皆無災(zāi)難，象曰，上進(jìn)沒有災(zāi)難，是為‘進(jìn)無咎也’，你明白么？”
晉無咎道：“前面的我不太懂，后面的好像是說，我不論向上還是向下，都沒有壞處?！?p> 夏語冰喜道：“凌寒哥哥，你瞧我說過甚么？”
卓凌寒道：“無咎悟性，確實勝我百倍，若能持之以恒，他日成就也必勝我百倍。”
晉無咎得二人夸贊，心中卻殊無喜悅，暗道：“說甚么上下沒有壞處，想趕我走，便說這些話來哄我。”
夏語冰看他神情變化，知道這番話仍是白說，輕嘆一氣，回到墻邊坐下。
卓凌寒道：“你先跪下?！?p> 晉無咎不明所以，不敢違抗，依言跪倒，聽卓凌寒續(xù)道：“只因這‘降龍十八掌’剛力無雙，動輒傷人性命，你學(xué)這招之前，須得立下重誓，只可防身救人，不可用來為惡?！?p> 晉無咎心道：“既然怕我為惡，你又何必教我？”
嘴上卻道：“我晉無咎發(fā)誓，我學(xué)這招‘或躍在淵’，只用來防身救人，不用來為惡，如果用來為惡，我就讓小哥哥一掌打死?！?p> 卓凌寒面色微和，扶他站起，溫言道：“我們將你帶出‘蓬萊仙境’，是為了讓你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你看你小姐姐挺著個大肚子來看你練功，為的又是甚么？”
晉無咎見夏語冰的確行動不便，心下一軟，道：“是?！?p> 之后十日，晉無咎每日來到“壺中天地”，練的便是“或躍在淵”，這是“降龍十八掌”至剛至陽的一招，提氣化掌，一掌前探，另一掌自先一掌下穿出，直擊對手小腹。
晉無咎內(nèi)力根基尚淺，十日間囫圇吞棗，只習(xí)得一些要領(lǐng)，至于最終能到甚么高度，則要依賴自身聚沙成塔，“降龍十八掌”本以剛猛見長，內(nèi)勁不足則難見其威力。
卓凌寒見他最終也只練到似是而非，但這十日間所下苦功猶在過去半年總和之上，沒有再加訓(xùn)斥，只鼓勵他出谷后勤加修練。
十日中除第一日外，晉無咎未見夏語冰露面，心想反正你們都巴著我走，我又何必纏著你們？每日除三餐一宿，練功之余，總會前往鐵籠陪晉太極閑聊，這個老人看似枯坐無味，談吐間卻對自己極為疼愛，不覺生出親近之意。
最后一晚，晉無咎照例來到仙谷，放眼漫山玉龍飛舞，萬仞冰川，晉太極身周卻熱霧升騰，便連積水都不得見，在他跟前坐下，暖洋洋甚是舒服，道：“老爺爺，明天我便要走啦?！?p> 早在二人初見之日，晉無咎腦中依稀閃過一段過往，脫口而出“老爺爺”三字，卓凌寒原擬讓他隨自己以“太極公”相稱，轉(zhuǎn)念一想，二人原為至親血脈，他愛叫“老爺爺”，或許正是天意，便也未加糾正。
晉太極嗯得一聲，道：“正月就要到了?！?p> 晉無咎道：“小哥哥小姐姐不讓我住下去了，也不知道以后還會不會讓我再來看你?！?p> 晉太極道：“你好好練功，將來總有機會再見。”
晉無咎道：“我也不知道練功有甚么用，他們總說等我離開這里，萬一外面有壞人欺負(fù)我，我可以用來防身，老爺爺，外面當(dāng)真會有那么多壞人么？”
晉太極道：“外面既有好人，也有壞人，你練好了功夫，才能不被壞人欺負(fù)?！?p> 晉無咎道：“我在這里住得好好的，從小到大都沒有人欺負(fù)過我，小哥哥小姐姐卻要趕我走，你說他們又是好人還是壞人？”
晉太極道：“他們自是好人……”
晉無咎見他意味深長，一時間也想不明白，只能凄然自苦，想要留在這座谷中，卻連一個為自己說話的人都沒有，回想起半年來的境遇，心道：
“既然你們都這么說，我便出去看看罷，也許外邊世界當(dāng)真能比這里更好，便是不如這里，大家都不歡迎我，我留下也沒甚么意思。”
晉太極又道：“無咎，若是有人擒住了你，也將你釘在這鐵籠中，如我這般一輩子走不出去，你愿意么？”
晉無咎不由打出一個寒噤，道：“我……我當(dāng)然不愿意?！?p> 晉太極道：“這便是了，老爺爺因為沒有練好功夫，才被壞人抓來這里，一輩子沒了自由?！?p> 晉無咎道：“抓你的壞人是誰？是小哥哥小姐姐么？”
晉太極道：“自然不是，抓我的壞人武功強得緊，我們都打不過他，所以老爺爺只能被關(guān)在這里，你小哥哥小姐姐也不能救我?！?p> 晉無咎道：“老爺爺，趁著現(xiàn)下沒人，我救你出去罷。”
晉太極笑道：“傻孩子，老爺爺在這里快十二年了，穿過我身子的這條鐵鏈，兩端皆是錫末經(jīng)爐火錘鍛而成，一端黏住鐵籠，另一端煉成球狀，可不是簡單繞過幾圈，若是連你都有法子，又如何困得住我十二年之久？”
晉無咎聽得似懂非懂，只知救人難上加難，想著天一亮便要離開，這種前路茫茫的感覺，竟大有同病相憐之意，忽然間血氣上沖，道：“老爺爺你相信我，我一定不會讓你一輩子待在這里，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
晉太極微微笑道：“好孩子，老爺爺相信你，老爺爺一定等你學(xué)藝有成，回來這里救我?！?p> 晉無咎道一聲嗯，連續(xù)十日練功下來，全身筋骨酸軟，又深自憂慮明日之后何去何從，來到此處已身心疲憊，說完這幾句，更覺困頓乏力，坐在晉太極身旁，如同生了火堆，也不想再回“真君宮”臥房，直接躺在地上沉沉睡去，晉太極伸手撫弄他的長發(fā)，隨之合眼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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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晉無咎道：“老爺爺，我要走了，你一定要等我回來?！?p> 晉太極笑道：“好?！?p> 待晉無咎磕完三個響頭，目送他隱沒山林，心道：“上次冰兒那丫頭臨走前，也朝我叩首三下，過了四年才又見到，老頭子還有幾個四年喲……”
晉無咎回到“真君宮”，卓夏已在門口等候，見他出現(xiàn)，卓凌寒將早已備好的包裹掛到他的肩上。
夏語冰道：“無咎，小姐姐行動不便，不能送你了?！?p> 晉無咎道：“小姐姐你好好休息，小哥哥你也不要送了，留下照顧小姐姐罷，我會再來看你們的。”
卓凌寒道：“不妨事，我還有要緊話關(guān)照，本想昨天對你說的，但你在鐵籠待了整夜，我沒來打擾你和太極公話別，這便送你到碼頭去，一路上和你聊聊?！?p> 晉無咎歉然道：“是我給小哥哥小姐姐添麻煩了?！?p> 夏語冰上前一步，道：“無咎，你雖貪玩懶惰，但言語斯文，從不逞口舌之利，這樣很好，希望你到了外界也能如此?！?p> 晉無咎道：“多謝小姐姐夸獎?！?p> 夏語冰笑道：“相信小姐姐，我們不會不管你的。”
晉無咎一股暖意，雙眼微微有些濕潤，道：“小姐姐你保重，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