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碧空息壤④
纖纖笑道：“無咎哥哥，人家也沒要打我們，你至于嚇成這樣子么？”
晉無咎道：“我才不怕那個大媽呢，我們剛被趕出來，大豬頭和小豬頭便從我們身旁經(jīng)過，然后進了剛才我們被趕出來的地方?！?p> 纖纖啊得一聲，道：“那兩個壞蛋，他們也跑來成都府啦？”
晉無咎道：“對啊，我還以為他們掉進海里，早就淹死了，誰知道他們不但活了下來，還出現(xiàn)在這成都府里?！?p> 纖纖道：“淹死？不會的，他們吃幾口水，身子便會浮上來啦。”
晉無咎心道：“這是當(dāng)日任大哥的原話，我也親耳聽見了的，沒想到你到現(xiàn)在還當(dāng)真?！?p> 也不便明言任寰騙她，道：“他們在的話可就麻煩了，萬一我們出門撞上，我沒有任大哥的武功，可打不過他?！?p> 纖纖道：“可是我餓啦，無咎哥哥，你要我們?nèi)邕@般躲在屋里不出門么？”
晉無咎道：“我讓小二送兩碗面進來罷?！?p> 纖纖道：“他們不是進‘醉生樓’了么？應(yīng)該一時半會不會來這里罷？他們在‘醉生樓’吃得飽飽的，一定不會再來這里吃東西啦?！?p> 晉無咎道：“那你是想下樓吃么？”
纖纖道：“剛才進來的路上我悄悄看了下，有好多好吃的，我想去下邊慢慢點慢慢吃，嘻?！?p> 晉無咎雖然害怕，轉(zhuǎn)念一想，纖纖說得也頗有幾分道理，見她一臉期待，道：“那好罷，我們吃完馬上回來?！?p> 纖纖大喜，連連點頭。
二小回到一層，見樓梯下一張桌子只有一人坐在外側(cè)，另外兩張椅子居于暗角，剩余一邊位于樓梯低處，坐不了人，晉無咎問明這人，得知沒有朋友，極是開心，心想躲在此處豈不正好？既看不見門口，也不被門口的人看見。
一會小二前來招呼，纖纖不知成都又有甚么美食，也不讓小二推薦，只朝其他客人一張張桌子看去，看見哪一盤小菜點心做得誘人，便讓小二記下，自己也要同樣一盤，點完一通，待小二歡天喜地離去，方道：“無咎哥哥，我好像要得有些多啦。”
晉無咎道：“不打緊，我陪你一起吃，萬一吃不完，我們還可以帶回房間?！?p> 同桌食客聽到這里，朝二小背影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自品自飲，晉無咎全沒發(fā)覺，又忍不住透過樓梯縫隙看看門外，其實夾縫中甚么也瞧不見，不過求個自我安慰。
纖纖笑道：“無咎哥哥，你當(dāng)真這么怕那個壞蛋么？師哥已經(jīng)教訓(xùn)過他，他一定不敢再欺負我們啦?！?p> 晉無咎暗暗苦笑，心道：“你是沒親眼見過，豬頭在牟莊大會的時候，對丐幫四大長老下手有多狠毒，還以為我在嚇唬你呢?！?p> 過不多時，小二將各式小吃齊齊端來，桌上那人原本一盤辣兔頭就著酒喝，見一下子出現(xiàn)這許多盤碟，將兔頭挪到自己這邊，雞、血、面、果、糕五道上齊后，桌上再無空隙，那人一臉?biāo)菩Ψ切粗?，將隨身攜帶的酒葫蘆握在手上。
晉無咎見那人四十來歲，容貌清癯，一身白衣臟亂褶皺，雙頰沾有一些灰塵，一張臉黑里透紅，似已喝得微醺，不知酒葫蘆里還剩多少，雙目看過來時面露和藹，晉無咎被他瞧得不好意思，道：“前輩，實在對不住了，不如你陪我們一起吃罷?！?p> 那人笑道：“我吃了你們的東西，你小媳婦不打你屁股么？”
纖纖道：“咦？不會的呀，我又不是無咎哥哥的小媳婦，再說我們本來就吃不下這么多，你要是肯幫我們，那真是再好不過啦?！?p> 那人奇道：“我明明聽你叫他作‘無咎哥哥’，怎么不是他的小媳婦了？”
纖纖更是費解，道：“我叫他作‘哥哥’，怎么成了小媳婦呢？”
那人再看纖纖一眼，忽而一拍腦袋，道：“我真是喝糊涂了，聽見誰叫‘哥哥’都以為是夫妻，你們開始明明是想要兩間房的，哈哈，兩個娃娃很是有趣，有趣?！?p> 晉無咎被他攪得莫名其妙，心道：“有趣的明明是你自己?！?p> 暗想原來早在入客棧時，他已留意到了自己，又回想起黃龍圣境中，秦婆婆不讓纖纖入“涼風(fēng)之山”，心道：“夫妻便可以不用兩間房，看來夫妻的確要比兄妹更親一些?！?p> 那人哈哈笑出幾聲，又道：“不打擾你們的雅興，我先走嘍?！?p> 晉無咎忙道：“那怎么行？前輩，這張桌子本來就是你的，我們堆了這許多東西，本來已經(jīng)抱歉得緊，現(xiàn)下還把你趕走，實在是過意不去?！?p> 纖纖亦道：“是呀前輩，你便留下來陪我們吃一點嘛?！?p> 那人見二小滿眼真誠，更是爽朗大笑，道：“沒想到會在成都府遇見這么熱情的兩個娃娃，行，那我可就不客氣了?！?p> 晉無咎大喜，又把盤子朝自己這邊堆近幾分，方桌卻仍放不下那人手中的酒葫蘆。
那人伸筷夾了一塊鴨血，放在嘴里咀嚼半晌，又喝一口酒，一臉享受，道：“你們兩個娃娃，是不是在躲著甚么壞人？”
晉無咎奇道：“前輩，你怎么知道？”
纖纖道：“你一坐下來就看外邊，換作是誰都看出來啦?！?p> 轉(zhuǎn)而又道：“哦，好像我也說漏嘴啦。”
那人吃幾口菜，見纖纖可愛，再一次忍俊不禁，晉無咎道：“那壞人叫唐桑榆，他的徒弟叫錢銳，不過我一般管他們叫‘大豬頭’和‘小豬頭’，要是那兩只豬頭發(fā)現(xiàn)我和纖纖也在成都府，那我們可就慘啦?！?p> 那人微一皺眉，道：“唐桑榆？他也在成都府？”
晉無咎奇道：“前輩，你也知道豬頭？”
那人邊吃邊慢悠悠道：“這個唐桑榆，江湖上誰人不知？少林崇印方丈的俗家弟子，學(xué)了一點皮毛，就敢出來自立門戶，在重慶府創(chuàng)出銅砂一派，本事不大，花樣不少?！?p> 晉無咎聽他前面幾句，以為是在夸贊，再聽下去，語氣中竟?jié)M是嘲諷，忍不住道：“不是啊前輩，那個豬頭好厲害的?！?p> 瞥眼看見纖纖，又道：“當(dāng)然比你師哥還是差一些的?！?p> 纖纖笑彎細眉，芳心甚喜。
那人奇道：“小姑娘，你是何門何派？你師兄又是何人？唐桑榆雖然沒甚么了不起，但江湖上能打贏他的人，我差不多都能說得出名字?！?p> 纖纖道：“我?guī)煾缑?？他叫任寰，我可沒有門派，因為我爹爹叫我?guī)煾绲牡鳌畮熜帧?，我便也叫我?guī)煾缱鳌畮煾纭病！?p> 那人露出一個滑稽表情，道：“本來還挺清醒，被你這么一說，反倒有點暈了?！?p> 喝一口酒，又道：“任——寰——呃……沒聽過。”
纖纖道：“可是我?guī)煾缇褪悄艽蜻^那個壞蛋呀，在船上的時候，一個人便把他們師徒兩個一起扔到海里去啦，無咎哥哥可以作證的，嘻。”
那人見晉無咎點頭，若有所思，一根雞肉棒子塞在嘴里半天不嚼，喃喃道：“難道……”
纖纖見他吞吞吐吐，奇道：“難道甚么呀？”
那人道：“也沒甚么，小姑娘，那唐桑榆可是出了名的好色，你長得這么漂亮，這些天還是聽你哥哥的話，躲在屋里不要出門的好?！?p> 纖纖不能盡懂，聽他夸自己漂亮，又是一陣開心。
那人吃下自己盤里最后一只兔頭，放下筷子，道：“好了，我還有事要忙，今日多謝你們兩個娃娃款待，我們后會有期?！?p> 說著彎腰拾起地上一根木棍，站立起來。
晉無咎見他說走就走，道：“前輩，你是不是嫌這些菜不對口味？我們可以再點你喜歡的?！?p> 那人笑道：“我叫化子吃甚么都是人間美味，哪有甚么不對口味？走了走了。”
撐起木棍，一瘸一拐走出門口。
晉無咎見慣有人持棍，從卓凌寒到丐幫四大長老再到秦婆婆，但這些人腿腳都無不便，只將棍棒當(dāng)作隨身兵刃使用，乍見那人取出木棍時也渾沒在意，卻不想他當(dāng)真患有腿疾。
二小將桌上盤子拆個干干凈凈，雙雙吃到喉嚨口，這才步履蹣跚上樓回房，纖纖道：“好飽?！?p> 晉無咎道：“這些可都是你點的，我一個也沒有點，而且那個前輩還幫我們吃了一些?！?p> 纖纖咯咯笑道：“你雖沒點，吃得卻比我多得多啦?！?p> 嬉笑幾句后，纖纖坐在圓桌內(nèi)側(cè)座上，奇道：“無咎哥哥，你說為甚么那兩個壞蛋可以進‘醉生樓’，我們卻進不去？”
晉無咎在她對面坐下，道：“我也不知道，那個大媽兇神惡煞的，說甚么帶媳婦喝花酒就是消遣她，別說纖纖你不是，就算真的是，也不用發(fā)這么大脾氣罷？”
與她四目對視，道：
“以前在蓬萊仙谷時，老爺爺有對我說過，兩個人成親后，會一輩子在一起，就像小哥哥小姐姐那樣，我那時有些懂又有些不懂，但是現(xiàn)在我好像慢慢懂了，這些日子以來，我時常會想，若是我能娶你為妻，一輩子保護你，和你永遠不要分開，無論以后生活在蓬萊仙谷還是黃龍圣境，再或者是像現(xiàn)在這樣到處游玩，我便可以很滿足，其它甚么都可以不要了。”
纖纖見他凝望自己，忽然間說出這么一番話來，說完后眼神馬上由虛轉(zhuǎn)實，顯然也是在不經(jīng)意間吐露心思，同時大羞，各將視線移開，四頰火辣，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