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恢恢樞械②
晉無咎被她搶白,一時倒也無從反駁,思索良久,道:“話是不錯,但回想起來,我救你時也有私心,你的性命對你對我同等重要,我總是要好好報答你?!?p> 莫玄炎道:“那我便等著看了,來,教你如何振翅高飛?!?p> 鴻鵠青鸞羽翼豐滿,稍稍伸展受力便能帶動軀體上升,莫玄炎一邊示范,一邊口述如何起落,如何平衡,如何高低,如何盤旋。
這些要領(lǐng)雖關(guān)乎內(nèi)力運用,卻比“鳳涅凰槃劍”簡單太多,只一個時辰,晉無咎已完全掌握,與莫玄炎時而比翼雙飛,時而迎面擦身,在寬廣的“魔鏡”上空無拘無礙,白黑成對,如天馬行空,鳳舞九霄。
二人飛得許久,于“魔殿”前降落,晉無咎大呼過癮,莫玄炎亦道:“好久沒有這么痛快過了?!?p> ~~
接下來的一個月中,二人每隔數(shù)日便飛一次,飛完又換回尋常服飾,各將羽翼放歸原來位置,莫玄炎卻似有些憂心忡忡,話一下子少得許多,晉無咎知她若不想說,問了也是枉然,只若無其事練功,有時有一搭沒一搭引她開心,內(nèi)里暗暗留意。
這日二人切磋,莫玄炎心不在焉,晉無咎一連露出好幾處空門,莫玄炎只視而不見,晉無咎看她出劍漫不經(jīng)心,想這般打下去殊無意味,索性收劍入鞘,道:“看你魂不守舍好些天了,是有甚么心事么?我能否替你分擔(dān)?”
莫玄炎道:“我看起來很有心事?”
也不等他回答,又道:“其實我早已勝你不過,以后也都不用打了,這一年之約,算你完成便是?!?p> 晉無咎卻知她若全力以赴,勝負之?dāng)?shù)難料,她既不說,也不追問,陪她來到“魔界森林”,見“空心楊柳”完全暗綠,黑斑已在不知不覺間褪不可見,心念微動,暗道:“也是,只待這‘空心楊柳’一熟,玄炎修為便要大大下降,對習(xí)武之人而言,覺得失落也屬正常。”
二人用完果實,莫玄炎忽轉(zhuǎn)歡顏,道:“去披羽翼,陪我飛上一陣?!?p> 晉無咎正想助她遣懷,欣然應(yīng)允,換上錦袍白羽,與黑綾青翼的莫玄炎又在整個魔界飛舞一個多時辰,這才意猶未盡的落地,莫玄炎將“青鸞之翼”上下擠壓,翼身卷起,直至成為一根羽絨細棍,道:“陪我上‘魔塔’說說話罷?!?p> 晉無咎受贈“鴻鵠之翼”月余,方知竟如折扇一般能收能放,二人各將細棍置于長椅,踏浮石來到湖心“魔塔”,晉無咎早已不是初來乍到的他,與莫玄炎一人一邊,如白霧青煙沿兩側(cè)扶搖直上,幾乎同時來到塔頂涼亭。
涼亭窄小,二人背身而立,各扶一柱各望一邊。
晉無咎面向“魔井”與不周山,道:“當(dāng)日我踏入這道‘魔井’,還是一個武功低微的落魄少年,兩年過去,我竟能在魔界學(xué)到這許多東西?!?p> 莫玄炎道:“兩年了……”
晉無咎聽她意味深長,不知如何安慰,隨口道:“魔界中的兩年,會是外界多久?”
莫玄炎道:“我在魔界一住六年,日常作息與外界大差不差,況且‘空心楊柳’也已熟了……”
晉無咎聽她聲音低落,充滿無奈感傷,心下生疼,轉(zhuǎn)身摟住她的纖腰。
莫玄炎忽被他從身后環(huán)抱,也不掙脫,輕聲道:“也不知道你的出現(xiàn)是天意還是人為,竟讓我等到這顆‘空心楊柳’。”
晉無咎道:“我不知道是否人為,就算是,那個人也不是我,但是,我實在很感激引我前來的人,即使我知道那人未必安著好心?!?p> 莫玄炎不答,只凝望“魔界森林”,數(shù)百株異樹承載萬葉千枝,如花團錦簇燦爛招展,被一雙男子手臂從身后摟住,連日來的煩悶憂思漸漸消隱,轉(zhuǎn)作一陣溫馨甜蜜,內(nèi)心慢慢平靜下來,只希望時間在這一刻停止。
晉無咎一時情動,再清醒時,柔若無骨的嬌軀已被自己攬入懷中,回想一入魔界兩年,二人不止一次身體接觸,每一次不是練功便是有人受傷,惟獨這一次是出于純粹的愛慕之心,一念及此面紅耳赤,難言是真是幻,莫玄炎后背與他相貼,感覺他心跳驟然加速,久久不見遲緩,道:
“你氣息不穩(wěn),要不要回房休息?”
莫玄炎大不同于尋常女子,為體表散熱,常將秀發(fā)束于頭頂,晉無咎雙目近觀耳頸,鼻中體香沁入,本已心神俱醉,見她扭頭望向自己,明眸皓齒嬌艷欲滴,此刻與她近在眉睫,吹息如蘭撲面而來,一時意亂情迷,湊頭上前,吻住她的雙唇。
莫玄炎也不立即便閃,反而稍加回應(yīng),直待他上下其手愈演愈烈,這才輕輕回向前方,晉無咎欲念頓消,心道:“我真該死!怎可如此輕薄玄炎?”
背脊汗水涔涔而下,雙手卻仍圈住她的腰間,一時舍不得松開。
過了良久,莫玄炎道:“無咎。”
晉無咎道:“我在。”
莫玄炎道:“你還記不記得你曾在這里對我說過,你若將來有了妻子,必會怎樣?”
晉無咎回想當(dāng)日曾親口說道:“我若將來有了妻子,必會敬她疼她,便如小哥哥待小姐姐一般?!?p> 松開摟抱,左右開弓在自己雙頰連扇四個耳光,道:“玄炎你教訓(xùn)得是,是我定力不足,冒犯了你,我向你賠罪?!?p> 說完又再打了四下。
莫玄炎回身向內(nèi),背倚支柱,輕輕拉住他一雙手,見他臉上全是指痕,確是歉意真誠,柔聲道:“我若不喜歡你,不會容你如此待我。”
晉無咎道:“玄炎,我……”
莫玄炎道:“我也沒想拿你怎樣,不過要你知道,我并非輕佻女子,今日你若是我夫君,一切自當(dāng)別論,可現(xiàn)下孤男寡女,單憑兩情相悅,你便對我施以浮薄,看似離我近了,實則離我遠了。”
見晉無咎雙目羞愧,汗顏之色溢于言表,心意稍平,向他一眨左眼,道:“念你初犯,便饒了你,下不為例?!?p> 晉無咎重重點頭,道:“我一定不會了?!?p> 莫玄炎嫣然一笑,道:“回去了。”
回入房中,晉無咎輾轉(zhuǎn)難眠,回想自己才出蓬萊仙谷,便于登州府聽施豹與吳赫提起,此后唐桑榆接連在牟莊于巨輪、成都郊外流露邪念,加之沈碧痕、任寰、齊高先后言及,連自己也對眾人口中這個“長翅膀的姑娘”充滿好奇。
只不過當(dāng)時不曉內(nèi)情,只知唐桑榆對她垂涎三尺,沈碧辰與她似有婚約,連齊高都對她念茲在茲,誰想天意弄人,自己陰差陽錯來到魔界,兩年間如影隨形日久生情,竟先于所有人捕獲她的芳心,先是喜不自勝,隨即轉(zhuǎn)憂,食指不自覺觸碰人中,唇周余香猶在,輕聲道:
“玄炎單打獨斗已難勝我,再這么每日練將下去,我強過她不過時間問題,玄炎會喜歡我,未必單只因為我的武功,可這兩年間,我若還像和纖纖一起時那般荒廢,玄炎又怎會看得上我?小姐姐畢竟是小姐姐,教會我那么多做人的道理?!?p> 想起卓夏二人,心里甚是牽掛,一晃兩年不見,不知他們過得好是不好。
翻開包袱中一件長衣,將纖纖那幅四塊字畫取出,拼為整張,閉目回思,昔日那張嬌美容顏已不再清晰,那一聲聲清甜的“無咎哥哥”隨之相隔甚遠,喃喃自語道:“我雖失去纖纖,卻因此痛改前非,得到玄炎,也許這便是玄炎所言‘塞翁失馬焉知非?!?p> 想到這里臉頰忽的一紅,將四塊字畫放回原處,道:“我可還沒得到玄炎,這兩年來我每日里只想著練功,也不知道兩個人怎樣才能算是夫妻,回頭可得再問問小哥哥小姐姐,我若要娶玄炎,總得帶她去見小哥哥小姐姐,玄炎有父母舅舅在世,我也要去拜見磕頭。”
二人兩年相對,練功之余偶也聊些其他,莫玄炎提過盤龍峽谷內(nèi)的親人,如父親莫蒼維、母親洛揚采、舅舅洛垂文、舅母舒晴、表姐洛嬋妤,還順便解釋過何為“垂文揚采,遺將來兮”,又再想到一事,道:
“莫伯伯手中人命無數(shù),小哥哥小姐姐總是不會放過他的,他們要是打了起來,我又該如何是好?”
他既與莫玄炎情投意合,對莫蒼維也改口叫了“莫伯伯”,黯然又道:
“兩邊都有我在意的人,無論哪邊,我都不希望他們有事,只盼小哥哥小姐姐能看在莫伯伯有悔改之意……可莫伯伯那么心高氣傲,又怎會甘心束手就擒?唉!也不知莫伯伯沒有‘祝融’在手,還是不是小哥哥的對手?”
說起“祝融劍”,晉無咎眉頭深鎖,總覺得有一件緊要之事與莫玄炎有關(guān),眼看就要想到,卻偏偏怎么也想不起來,深吸一氣放空大腦,將所聞所知樁樁件件在眼前鋪開梳理,直至瞳孔斗張,整個人跳將起來,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