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如墮煙海⑥
晉無咎待二人走出,將那日下少室山后與莫玄炎的對白簡述一遍,道:“小姐姐,我也不知哪句話說得不對,引得玄炎生氣。”
夏語冰噗嗤一笑,道:“我道你想問甚么呢,還特意支開玄炎妹妹,原來為的此事?!?p> 晉無咎道:“玄炎倒沒怎么怪我,我怕的是不明所以,下次又再惹她不快,若得小姐姐指點,我便不會再犯了?!?p> 夏語冰道:“看來你的確很在意她。”
晉無咎幽幽道:“我從小孤獨,剛離開‘蓬萊仙境’時,又沒有好好聽從小哥哥小姐姐的教誨,和纖纖分開后才開始努力,晚是晚了些,但也總比不努力的好?!?p> 夏語冰道:“你錯了,只要你想努力,任何時候都不算晚?!?p> 晉無咎道:“是,多謝小姐姐。”
夏語冰道:“所以兩年前小姐姐對你說的那番話,你以為如何?”
晉無咎道:“小姐姐金玉良言,若不是在西安府見到你們,我到現(xiàn)在還是一無所有?!?p> 夏語冰道:“以玄炎妹妹沉魚落雁之容,心甘情愿與你定下終身,可見你這兩年付出不少,長進也必不小。”
晉無咎道:“小姐姐和纖纖、碧痕、玄炎,都是這世間最美的女子,誰和誰比都不相伯仲?!?p> 夏語冰笑道:“小姐姐自有你小哥哥夸贊,你留著油嘴滑舌去討好那三位姑娘。”
晉無咎訕訕道:“是。”
夏語冰這才正色道:“九位大師中的每一個,武功都在你小哥哥之上,你也真是初生牛犢不畏虎,敢以‘降龍十八掌’連番惡戰(zhàn)?!?p> 晉無咎道:“我不想玄炎又一次失望,當(dāng)時也沒有別的法子,想到甚么便說甚么了,九位大師武功高出我實在太多,最后還是沒能成功,唉!”
夏語冰道:“你心里只有‘祝融’,可從你點倒玄炎妹妹,以一己之力對抗九位大師開始,她緊張的便只有你,她是你未過門的妻子,這種心情你可懂得?”
晉無咎嗯得一聲,道:“換作是我也會如此?!?p> 夏語冰道:“那便是了,人家只關(guān)心你身上的傷勢,你卻顛三倒四,一個勁跟她拉扯‘祝融’,你說她該不該生氣?”
晉無咎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小姐姐這么一說,我可全明白了。”
夏語冰轉(zhuǎn)過頭,見愛子蹲在一棵槐樹面前,腦袋半歪,饒有興味盯著地上不知甚么,叫得一聲“弛兒”,卓亦弛立時站起,蹦蹦跳跳來到跟前,道:“媽媽?!?p> 夏語冰抱起愛子,對晉無咎道:“玄炎妹妹快回來了,你是坐在這里等她,還是先進屋休息?要不要小姐姐扶你?”
晉無咎道:“多謝小姐姐,我在這里等玄炎便是?!?p> 夏語冰見他欲言又止,又是一笑,道:“我知道你很好奇,玄炎妹妹被你小哥哥叫去聊些甚么,這些話還是等她回來后親自對你說罷。”
晉無咎道:“是,無咎恭送小姐姐?!?p> 夏語冰道:“坐著別動?!?p> 讓卓亦弛向晉無咎道別后,擺擺手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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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府三橫五縱,卓凌寒走在當(dāng)先,莫玄炎尾隨于后,穿過一橫一縱兩道石門,東南角一片清澈池塘,魚蝦競相嬉戲,沿岸棵棵槐樹,從外角涼亭到靠內(nèi)客廳,中間一座九曲小橋從塘心穿折而過。
十五間院落各有丐幫弟子值守,小橋中心站著一個污衣派弟子,名叫付圭。
頭發(fā)枯長前后散落,看不清長相如何,聽聲音有些蒼老,但嘶啞聲不甚自然,袖管褲管處處破洞,露出滿是污垢的肌膚,入幫兩年有余,因一年前相救西安總舵舵主祁人通,從二袋跳升四袋,卓凌寒購下卓府后,付圭成為守府弟子之一。
夏語冰曾說此人刻意掩飾音容,將他安于內(nèi)院,看似漫不經(jīng)心,實則暗中觀察,一年來付圭循規(guī)蹈矩,沒有任何可疑,卓凌寒慢慢放下戒備,夏語冰卻說未到大敵當(dāng)前,暫時瞧不出來,對他總會多留一個心眼。
付圭見二人踏上小橋,不出一聲,只向卓凌寒躬身行禮,起身后有些怔住,亂發(fā)阻擋下的目光,似是對準了莫玄炎。
莫玄炎見他久久不轉(zhuǎn)過身,心里一陣冷笑,暗想丐幫幫主正人君子,手下徒子徒孫卻這般無禮,礙于卓凌寒的顏面,扭過頭不作理會。
卓凌寒踏上小橋,手握橫桿平視向前,道:“莫姑娘,兩年前無咎第一次來到西安府,當(dāng)時身邊跟著的,是沈碧痕沈姑娘,你倆同處盤龍峽谷上峰,相互間想必不陌生?!?p> 付圭聽聞幫主出聲,這才側(cè)身回歸初時正立姿勢,不知是否驚覺失態(tài)。
莫玄炎道:“碧痕是我?guī)熃?,也是我最好的姐妹,聽卓幫主的意思,似乎是想替碧痕出面,讓我離開無咎?”
卓凌寒道:“你誤會了,無咎于我亦徒亦友,他心之所屬,只要本性不壞,我和冰兒都不會橫加干預(yù)?!?p> 莫玄炎道:“既然如此,卓幫主想對我說甚么?”
卓凌寒道:“丐幫率領(lǐng)正道同盟,和盤龍份屬敵對陣營,若來日免不了一戰(zhàn),莫姑娘會做何選擇?”
莫玄炎總算得知他的用意,不答反問道:“當(dāng)初碧痕又是做何選擇?”
卓凌寒道:“無咎對沈姑娘只有友情沒有愛意,我并未當(dāng)面問過沈姑娘,但為無咎考慮,當(dāng)日也曾和冰兒商量,大戰(zhàn)時不讓無咎出面,則無論沈墨淵和沈碧辰下場如何,無咎和沈姑娘仍能相處安然?!?p> 莫玄炎道:“我明白了,卓幫主想說這番苦心,在我身上同樣適用?!?p> 卓凌寒道:“正是?!?p> 莫玄炎道:“多謝卓幫主一番好意,可是我與碧痕不同?!?p> 卓凌寒道:“愿聞其詳?!?p> 莫玄炎站在卓凌寒三尺開外,雙手負后悠然遠望,道:“我與無咎魔界獨處兩年,相互欣賞相互愛慕,算得上日久生情,他事事以卓幫主為榜,加之天賦甚高,給過我兩次承諾,我權(quán)當(dāng)他信口開河,可他都做到了。”
卓凌寒不知她口中“兩次承諾”具體為何,并未在意,也不打斷詢問,聽她緩緩續(xù)道:“無咎給我的第三個承諾,是一年后娶我,他心思單純,只因?qū)ξ覄有?,便認真說了出來,可我在答允之前,腦中輾轉(zhuǎn)的,比他多了不知多少。”
卓凌寒道:“莫姑娘輾轉(zhuǎn)的,想必正是我問你的這個問題?!?p> 莫玄炎道:“是?!?p> 卓凌寒道:“你如何作答?”
莫玄炎道:
“碧痕從小嬌慣,有沈師叔寵,有碧辰寵,練武純粹為了好玩,有朝一日卓幫主率領(lǐng)正道同盟剿滅她的父親兄長,想她一個弱質(zhì)女流,沒有能力找你們尋仇,到時無咎是她惟一依靠,只要你們不殺她,二人總能過得下去,當(dāng)年卓幫主與姐姐把無咎碧痕想成一對,便已經(jīng)盤算好了這些。”
卓凌寒道:“不錯?!?p> 莫玄炎道:“我是家中獨女,肩負振興莫家重責(zé),倘若正道同盟在我有生之年攻入盤龍峽谷,我身為上峰弟子,勢必與爹爹并肩,為莫家血戰(zhàn)到底,與我教共存亡?!?p> 卓凌寒聽她平靜說出這些,意志卻極為堅定,道:“莫姑娘既是女子,手上又不沾人命,本非我正道同盟的敵人。”
莫玄炎道:“我姓莫,我別無選擇。”
卓凌寒道:“既然如此,你還敢和無咎結(jié)下鴛盟,難道不怕害他傷心?”
莫玄炎道:“盤龍峽谷易守難攻,但教守住十年二十年,說不定我便與無咎過完此生?!?p> 卓凌寒微一納悶,莫玄炎不過十七八歲,何來十年二十年過完此生?料想她只隨口一說,未予糾正,反道:“盤龍峽谷能守得住這許久?”
莫玄炎道:“各門各派早已將盤龍峽谷周邊山脈完全占領(lǐng),兩年來卻難再進一步,如此相安無事,豈不是好?”
卓凌寒道:“你可知道,我若下令攻山,盤龍峽谷早已破口?”
莫玄炎道:“可率領(lǐng)正道同盟的是頂天立地的卓幫主,又不是心狠手辣的我教教眾,為攻下區(qū)區(qū)一個盤龍峽谷,搭上十倍人命,卓幫主認為值得?”
卓凌寒被她一語說中,坦然默認,道:“莫姑娘身在卓府,卻敢對我說這些話,難道你不怕我擒你為質(zhì),以此要挾莫家束手就擒?”
莫玄炎道:“我相信無咎,便如無咎相信你們,卓幫主真要這么做,只當(dāng)是我信錯了人,那也無法可想?!?p> 卓凌寒笑道:“不錯,這樣的事我不會做。”
二人沉默片刻,莫玄炎忽道:“卓幫主,有一件事無咎知道,想必你與姐姐也知道,無咎卻不肯告訴我,正巧今日你將我叫來此處,不知可否為我解惑?”
卓凌寒道:“哦?莫姑娘請講。”
莫玄炎道:“我爹爹第一次離開盤龍峽谷時做過甚么?十八年前做過甚么?兩年前做過甚么?”
卓凌寒道:“這……”
莫玄炎道:“難道卓幫主也有一樣的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