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玄炎朝晉無咎微一噘嘴,轉(zhuǎn)向夏語冰,道:“要我離開不難,從那些人的口氣來看,他們對無咎志在必得,若明日十五派不問緣由伸手便擒,敢問姐姐如何護他周全?”
卓凌寒昂然道:“丐幫能成為江湖第一大幫,絕非單靠卓凌寒一人,我不愿輕易得罪武林同道,卻也絕非任人欺凌之輩,且不說這次十五派只來五六百人,便是十五派傾巢而出,只要我認定無咎無罪,他們便休想從西安卓府把人帶走。”
莫玄炎道:“十五派傾巢而出,聲勢只怕遠勝丐幫,哥哥這話未免說得大了?!?p> 夏語冰道:“不,凌寒哥哥沒有半分夸大其辭,我們說帶不走,十五派便休想動無咎一根汗毛。”
莫玄炎道:“我知道,丐幫與諸多門派結(jié)為盟友,但佛門十五派實力同樣不弱,況且這次還有武當青城昆侖崆峒四派弟子隨行,正道同盟內(nèi)部是否出現(xiàn)裂痕尚未可知?!?p> 夏語冰道:“所以,你是擔心正道同盟與佛門十五派撕破臉皮,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風,卻拿無咎的性命做賭注?”
莫玄炎道:“你們雙方都視我教為眼中釘,真要這樣,對我教大大有利,但牽扯無咎的安危,我不能不問清楚,請哥哥姐姐見諒?!?p> 晉無咎見她頻頻頂撞卓夏,幾次想要出言斥責,卻知她一心只在顧念自己,一時間百感交集,也不知該不該插話。
夏語冰笑道:“無咎得妻如此,我們也都代他欣慰?!?p> 莫玄炎道:“無咎為助我奪回‘祝融’,在少林寺以一人之力對抗九位大師,他可以為我奮不顧身,我也一樣可以?!?p> 夏語冰道:“凌寒哥哥與我同為有情之人,對你們彼此愛護感同身受,你大可放心去見你的家人,明日丐幫自有法子令十五派鎩羽而歸,至于甚么法子,姐姐暫時不能對你明言,只看你愿不愿相信我們?!?p> 莫玄炎看她一臉成竹在胸,扭頭又見晉無咎對自己點頭,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追問,天亮之前我會離開西安府,城中狀況我會隨時留意,十五派一走我即刻回來,倘若無咎有個三長兩短,十五派掌門一個也別想活命,至于順路屠殺多少門人,到時視我心情而定,‘句芒’劍下暫無亡魂,可不代表莫玄炎不會殺人?!?p> 又對晉無咎道:“我既嫁你為妻,自當與你同生共死,待替你報了仇,立時下來地府陪你?!?p> 卓夏對視一眼,聽莫玄炎將這些屠戮之辭說得心平氣和,不知從何勸解。
夏語冰松開雙手,起身道:“既然如此,你倆道個別罷,凌寒哥哥與我還有事商議,先不打擾你們,玄炎妹妹,我們后會有期。”
雙方互道晚安,卓夏回到自己院落,讓居室中的那嬸回去歇息,輕輕掩上房門,在院中石凳相鄰而坐。
晉無咎因遲遲等不回莫玄炎,在臥房中如坐針氈,無奈之下拖動未愈之軀吵醒卓夏,二人因不放心幼子獨留房中,這才喚了那嬸代為看護。
卓凌寒道:“冰兒,適才那些話,無咎不懂,我們卻心知肚明,這一步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走?!?p> 夏語冰道:“你后悔么?”
卓凌寒搖頭道:“無咎心系丐幫心系你我,此事原本不是他的過錯,十五派說起來佛門正道,實則根本不辨是非,便是沒有太極公這層關(guān)聯(lián),我也絕不能交出無咎,令他平白受這無妄之災。”
夏語冰道:“既然如此,我們每一步別無選擇,你又有甚么可為難的?”
卓凌寒道:“我是在想,我自恃武功勝出又理直氣壯,過去每一次面對十五派,態(tài)度強硬不留余地,到底是對是錯?”
夏語冰道:“所以你怕了么?”
卓凌寒舉頭望天,道:“若是單只你我二人,我問心無愧自然不怕,但十五派鐵了心要將此事鬧大,則事關(guān)整個丐幫乃至正道同盟,稍有差池,我該如何對得起恩師,如何對得起各門各派的信任?”
夏語冰道:“即使明知是錯,你又能屈從于十五派咄咄逼人、又能任憑十五派對盤龍峽谷中的無辜弟子老弱婦孺趕盡殺絕么?”
卓凌寒道:“不能?!?p> 夏語冰道:“你十歲起蒙丐幫收留養(yǎng)育,一身武功氣概均傳自于班師父,若是他老人家在此,得知事情前因后果,會答應將無咎交給十五派么?”
卓凌寒道:“絕然不會?!?p> 夏語冰道:“那不就是了?凌寒哥哥,錯本不在你,你只要做你認為對的事,至于事情如何進展,又何須耿耿于懷?”
卓凌寒點點頭,握起她的小手,道:“謝謝,好在還有你能懂我?!?p> 夏語冰道:“豈止我能懂你?丐幫上下以你為尊,必與你共同進退。”
卓凌寒又復蹙眉,忿忿道:“我便是不明白,當日正道同盟成立之時,約定的第一條便是不傷無辜,這些道理俗世門派尚且認可,為何十五派身為佛門中人,反會有這么重的殺戮之心?”
夏語冰道:“因為他們本意并不在此?!?p> 卓凌寒全身一震,聽她輕描淡寫說出這句話來,道:“那他們本意究竟是甚么?”
夏語冰道:“凌寒哥哥,你武功雖高,但性情耿直,不擅權(quán)謀機變,凡事但求無愧于心,這般活著固然坦蕩,卻容易只看得見自己,而看不見敵人。”
卓凌寒哭笑不得,道:“你是夸我還是損我?”
夏語冰抿嘴一笑,道:“好比冰兒隨口一問,明日登門這十五派掌門,你瞧他們每個人都一樣么?”
卓凌寒微一沉吟,道:“慧寧師太、衛(wèi)掌門、湯掌門脾氣火爆,周掌門老成持重,唐掌門好色成性,至于其他人開口不多,我也沒太放在心上?!?p> 鼻孔哼得一聲,又道:“那又怎樣?他們一心擒殺無咎,再將我逼下盟主之位,彼此間又有甚么分別?”
夏語冰幽幽道:“分別可大著呢?!?p> 卓凌寒聽她話里有話,道:“原來你又有發(fā)現(xiàn),趕緊說給我聽?!?p> 夏語冰抽出一只手來,捋捋耳邊發(fā)角,又放回她兩掌之中,道:“十五派掌門看似同仇敵愾,實則各懷心思?!?p> 卓凌寒回想適才莫玄炎口述,道:“確然如此,新冒出的兩個師伯,對慧寧師太便有戒心,還是你聰明,兩年前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幾句話,果然引得他們彼此猜疑。”
夏語冰道:
“這兩年他們每一次登門,我都會有意無意言語試探,其中唐桑榆為其余門人不齒,不過跟來湊個熱鬧,整個銅砂不足為懼,湯洪海魯莽沖動,行事全憑一己好惡,廬山亦算不上甚么勁敵,但是,峨眉慧寧、衡山聞達、梵凈寧伯庸、雞足熊泰行、狼山戚南通,這五人必為一體,五臺周子魚、九華衛(wèi)成、普陀覃簫,這三人牽連甚廣,卻又貌合神離,其余五派跟風而來,說話行事少之又少,我暫時未能瞧出甚么端倪?!?p> 卓凌寒兩眼睜大,道:“冰兒你是何時看穿?為何從未聽你提及?”
夏語冰道:“兩方博弈,攻心為上,我之所以不對你說起,一來他們究竟所圖何事尚未可知,二來也怕你將滿腹情緒寫到臉上,不免打草驚蛇。”
卓凌寒道:“沒錯,你不說自有你的道理,我不問便是,明日賓客滿堂,我一如既往以江湖禮節(jié)相迎,至于勾心斗角,自有你細致留神,隨機應變。”
夏語冰道:“只可惜沒人能告訴我,三十年前十王峰上究竟發(fā)生過甚么,想在他們中間大做文章,苦于沒有因果無從下筆?!?p> 南面石門忽而走入一人,道:“我能告訴幫主夫人。”
卻是付圭。
卓夏對視一眼,不料他會出現(xiàn),不知恰巧經(jīng)過,還是盜聽始終,卓凌寒奇道:“你?”
付圭道:“是?!?p> 卓凌寒松開握住愛妻的手掌,道:“付兄弟請坐?!?p> 付圭依言于鄰座坐下,當真將二十九年前,四派約四十人于十王峰南側(cè)遭遇莫蒼維、沈墨淵、仁翾飛、歸翊,主動挑釁后被“剝復雙劍”殺得片甲不留,其間情由連同細枝末節(jié)和盤托出。
卓夏大為驚愕,夏語冰喃喃自語道:“活下來的兩個,竟是九華普陀門人,難道我先前判斷有誤?又或者說,這也是牽連之一?”
卓凌寒見愛妻出神,不去擾她思索,道:“付兄弟,此事關(guān)聯(lián)重大,你斷定他們兩個便是當年十王峰血戰(zhàn)的幸存者?”
付圭站起身來,拱手向卓夏深深一躬,道:“屬下絕不敢欺瞞幫主和幫主夫人,此二人便是秦梟鶴楚伯楠。”
卓凌寒道:“不必多禮,容我多問一句,此事如此隱秘,三十年來在江湖上沒有半點風聲傳出,付兄弟你又從何得知?難道你和四派有何關(guān)聯(lián)?”
夏語冰道:“凌寒哥哥,這件事我們晚些再問無妨。”
卓凌寒點頭道:“也好,多謝付兄弟相告?!?p> 付圭道:“幫主不必客氣,沒甚么吩咐的話,在下繼續(xù)值守去了?!?p> 卓凌寒待他退下,道:“冰兒,你適才在嘟囔甚么?”
夏語冰搖頭道:“不可說?!?p> 卓凌寒知她一番好意,微微一笑并不強求,轉(zhuǎn)而問道:“你看此事是真是假?”
夏語冰道:“聽他說得煞有其事,不像是假。”
卓凌寒嘆一口氣,道:“無咎曾經(jīng)提到,‘剝復雙劍’第一次出山時,將看見他們的男女老少全部殺光,原來殺的竟是佛門‘四大’中人?!?p> 夏語冰道:“現(xiàn)下得知也不算晚,凌寒哥哥,你馬上修書一封?!?p> 卓凌寒奇道:“修書?寫給誰?”
夏語冰拉住他的衣袖,道:“你隨我來?!?p> 一炷香后,卓夏傳來弟子,將手中火漆密封的信件遞上,弟子聽過囑托領(lǐng)命而去。
卓凌寒回到房中,道:“我到現(xiàn)在還猜不透你的用意?!?p> 夏語冰神秘一笑,道:“我的猜測是否準確,明日便知分曉,不早了,我們也該養(yǎng)精蓄銳,準備天亮后的硬仗?!?p> ~~
次日清晨,卓夏起個大早,算來睡了不過兩個時辰,想到吉兇未卜,渾然沒有困意,命弟子府中城中多方布置,二人則手牽愛子,于小橋間賞魚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