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瘋癲怪人②
他雖呢喃細(xì)語，但廳中一片死寂，說話聲清晰可聞，莫玄炎暗暗納悶，從小到大，還是頭一回聽人這般稱呼自己，不知他會否便是本教師尊，不敢失了禮數(shù)，道：“前輩，你為甚么待在上邊不肯下來？”
怪人道：“我還沒熟呢?！?p> 莫玄炎道：“甚么生的熟的？”
怪人皺起眉頭，右手食指在鼻尖輕撓，邊撓邊嘟囔道：“連生熟也分不清，看著可不大聰明，難怪那套陰陽劍法，也沒有老叫化練得對頭。”
莫玄炎下意識轉(zhuǎn)向晉無咎，剛好與他四目相對，二人心意相通，轉(zhuǎn)過同一個念頭，怪人不論有心無心，能說出“陰陽”二字，則多半與盤龍教大有淵源。
付圭先前所使“鳳涅凰槃劍”，在嫡傳莫玄炎眼中，根本就是徒具其形，全然不得神髓，但她生性矜重細(xì)膩，隱隱感到此事關(guān)乎家傳武學(xué)興衰，楚伯楠未戰(zhàn)先怯終是事實，再聽怪人這般道來，顧不得眾人環(huán)視，道：“還請前輩指教?！?p> 怪人咧嘴而笑，也不見他全身何處施力，已輕飄飄落在莫玄炎面前，道：“那我教你啊，你可聽好了。”
莫玄炎道：“好。”
怪人道：“褚桃青為生而紅為熟，你看你是不是紅的？我又是不是青的？”
莫玄炎聽他胡攪蠻纏答非所問，艷眉微蹙，道：“誰問你這個了？”
廳中眾人忍俊不禁，見他五十來歲，頭發(fā)短少黑白各半，拉拉雜雜披散于額頭一圈，長度卻不能夠及雙耳，兩眼一大一小，目光中時不時透出童真好奇，倒似牙牙學(xué)語的嬰孩。
身著青袍長褲，從前胸后背到雙手雙腳，衣襟處處長條破洞，彎彎曲曲如同迷宮，似被尖爪所劃，想是拜他自己所賜，撕下以作兵刃之用，再看雙拳握緊，七根布條尚在掌心，想到這些布條弱不經(jīng)風(fēng)，竟能被他舞作狂沙巨浪，一個個驚佩交加。
怪人道：“那你在問甚么？”
莫玄炎道：“我的劍法，哪一招練得不對？”
怪人伸右手撓撓后頸，拱嘴皺眉，喃喃自語道：“哪一招練得不對……哪一招練得不對……”
右手虛握，假裝握有長劍，手腕擺動幾下，換左手在后腦勺輕撓數(shù)下，道：“這幾招也沒使錯，可是威力不對……”
莫玄炎道：“我內(nèi)功修為遠(yuǎn)不及你，自然打不出你的威力?！?p> 怪人連連擺手，道：“不對不對?！?p> 又轉(zhuǎn)向莫玄炎，道：“你知不知道為甚么？”
莫玄炎道：“我若知道，也不必問你了。”
怪人拍手喜道：“是啦是啦，你可真聰明。”
廳中眾人這時大約瞧了出來，怪人神志恍惚，說話前言不搭后語，想是患有腦疾，莫玄炎卻能從他手腕動作依稀辨得自家劍法影蹤，更無懷疑，道：“你若不急著走，待此間事了，留下慢慢教我可好？”
怪人道：“你有甚么事？”
莫玄炎面向十五派，道：“這些人蠻不講理，想擒我夫君為質(zhì)，我須得保護(hù)他?！?p> 怪人本已正常說話，聽到這里似是想起甚么，小心翼翼看著兩側(cè)眾人，重又壓低嗓門，道：“我不急著走，你放心，我們都是桃子，你夫君便是我夫君，有誰欺負(fù)你們，我?guī)湍銈兺低荡蛩??！?p> 莫玄炎聽他纏夾不清，道：“那可多謝了?！?p> 周子魚見二人聊個沒完，道：“卓幫主。”
卓凌寒道：“周掌門有話請講。”
周子魚道：“這位英雄既非丐幫中人，又非我十五派弟子，還請卓幫主主持大局，讓他先行回避，免得影響我們商量大事?！?p> 卓凌寒道：
“在下以為，十五派所請之事已有了結(jié)，既然周掌門提起，在下最后再說一遍，關(guān)于無咎殘殺銅砂弟子，在下會在一個月內(nèi)查明真相，回報不塵真人和各位掌門，在此之前，無咎身為丐幫弟子，不得離開卓府半步，我夫婦有傷在身，請恕招待不周，眾位英雄若沒有別的事，便請回罷?！?p> 十五派掌門中，慧寧、衛(wèi)成、湯洪海均屬火爆脾氣，聽卓凌寒出言逐客，立時又想發(fā)作，周子魚回頭使個眼色，三人這才隱忍不語。
周子魚道：“卓幫主一意孤行，老夫不自量力，惟有繼續(xù)請教丐幫高招，請問這第五場，卓幫主想要指派哪位長老出面，還是乞求這位高人代為出手？”
晉無咎聽他將“乞求”二字說得極重，心道：“這老頭身為佛門中人，竟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p> 想要反唇相譏，又怕更令卓夏為難，將已到嘴邊的謾罵又咽回去，暗道：“我定要勤加修練，他日將這老頭打得無話可說，為丐幫和小哥哥小姐姐好好爭一口氣?！?p> 卓凌寒微微一笑，道：“西安府前去五臺山不過一千五六百里，周掌門若想指點，待在下傷勢痊愈，到時親上五臺山拜訪，至于無咎之事已成定局，依在下所見，這第五場能免則免。”
周子魚道：“卓幫主此言差矣。”
卓凌寒道：“哦？”
周子魚道：“丐幫臥虎藏龍，何懼區(qū)區(qū)一個周子魚？只要有一個人能勝得過在下的掌法，十五派自當(dāng)鎩羽而歸，但若在下僥幸贏得一招半式，便依然有和卓幫主討價還價的籌碼，不是么？”
斗極子起身道：
“周掌門，這位晉無咎小兄弟本是丐幫中人，卓盟主要留下他徹查此事，原也合乎情理，再說卓盟主已得丐幫前任班幫主的真?zhèn)?，江湖上說起來，少林方丈、武當(dāng)掌門、丐幫幫主，從來都是三人齊名，今日數(shù)百雙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卓盟主若非為救雷長老，也不至為鼠輩所乘?！?p> 辛競怒道：“你說誰是鼠輩？”
他急怒攻心想要動手，但全身酥麻使不出力，食指舉到一半，又軟綿綿耷拉下去，身旁路天瞳見他站立不穩(wěn)，趕緊伸手?jǐn)v扶。
斗極子一甩拂塵，道：“暗箭傷人，心腸歹毒，只因替十五派出頭，才無人當(dāng)面指責(zé)，但在場無一不是武林正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論，焉知你此刻不被人在心里恥笑唾罵？”
辛競道：“你……”
衛(wèi)成搶道：
“斗極真人休得挑撥離間，我十五派弟子看得清清楚楚，第三場比試根本就是丐幫倚多為勝，辛師侄以一敵三，才會失了分寸，在連敗傳功長老、卓幫主、卓夫人后，不慎為小人重創(chuàng)，誰知道卓幫主是不是因為怯戰(zhàn)，這才施以苦肉計，故意將身子送到辛師侄的指下，想不到班幫主一日退位，丐幫后繼無人，日漸衰敗，竟至淪落至此，哈哈哈哈！”
他這幾聲“哈哈”，身后弟子也都跟風(fēng)哄堂大笑。
夏語冰道：“斗極子前輩請坐?！?p> 斗極子道：“卓夫人。”
夏語冰道：“正所謂夏蟲不可語冰，爹爹為我取名作‘夏語冰’，連我都無濟(jì)于事，更何況前輩你呢？有些人生來便不講理，不如坐下省些氣力?！?p> 衛(wèi)成道：“卓夫人不想作口舌之爭，那真是再好不過，我十五派本就沖著丐幫絕學(xué)而來，誰有工夫聽你們嘮嘮叨叨？卓幫主，你自稱和崇印方丈不塵真人齊名，就算是受了傷，傳人總該有幾個罷？”
丐幫這邊數(shù)屈彪性子最烈，聽衛(wèi)成辱及丐幫與卓凌寒，作勢又要上前，這一次卻被馮義孝拉住，夏語冰半轉(zhuǎn)過身，示意不可意氣用事，屈彪自知四大長老武功均在唐桑榆之下，迎敵周子魚實不足一成贏面，滿腔怒氣無從釋放，重重哼得一聲。
衛(wèi)成道：“屈長老似乎很不服氣，既然如此，何不出來賜教幾招？總好過躲在人群中爭當(dāng)縮頭烏龜，屈長老在丐幫中地位尊崇，只要肯站出來打這第五場，便是周掌門放丐幫一馬，由在下陪你玩玩又有何妨？”
屈彪道：“你！”
卓凌寒道：“屈長老不必介懷?！?p> 起身拱手道：“各位掌門，在下行事但求問心無愧，如有得罪之處，還望多多包涵，至于這第五場，我丐幫認(rèn)輸便是，眾位英雄，請回罷?！?p> 周子魚回得一禮，道：“卓幫主，非是十五派咄咄逼人，實是雙方各有所圖，誰也不肯退讓，丐幫若是輸不起這第五場……”
指向始終站立未動的怪人，續(xù)道：“不妨對這位英雄阿諛諂媚幾句，我看這位英雄天真爛漫，講不定就答允替丐幫出頭?！?p> 卓凌寒道：“周掌門不必言語相激，丐幫從無和十五派爭雄之意，大家同為武林正道，孰強(qiáng)孰弱，在下并不放在心上。”
周子魚看看地毯上的怪人與莫玄炎，看看其余掌門，回向卓凌寒，道：“卓幫主年少氣盛，仗著手握天下第一大幫，不將佛門十五派的前輩放在眼里，倘若我有法子教這位英雄不為丐幫做事，想必卓幫主不會反對?！?p> 卓凌寒不明其意，扭頭瞧向夏語冰，見她同為一臉不解，道：“這位前輩原非我丐幫中人，只要周掌門不在卓府行違背江湖道義之事，丐幫自然不會插手?！?p> 周子魚道：“甚好，甚好，卓幫主一言九鼎，我們都是信得過的?！?p> 說罷站起身來，手持拐杖走向中心。
怪人見周子魚緩步而近，縮頭聳肩滿是畏色，雙膝微屈，大腿顫抖，想逃又不敢逃，對莫玄炎道：“完了完了，你剛打退一只不要臉的大屁股，那邊好像又有一只會出聲的老屁股發(fā)現(xiàn)我了?！?p> 莫玄炎心道：“他語無倫次的說些甚么？”
轉(zhuǎn)念想通，辛競與周子魚頭型相似肉多臉圓，怪人口中一大一老，所指自是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