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花月成空②
這幾句話說得平淡,目光卻無比堅毅,晉太極想要安撫幾句,驚見他一覺過后情欲全無,一時間無從勸慰,道:“都回去歇息罷,無咎,你本已練就三道上乘內(nèi)力,如今‘兩儀’更能合為‘太極’,回房以后,睡前運功一次,明早醒來再運功一次,當(dāng)無大礙?!?p> 晉無咎道:“是?!?p> 晉太極卻怎知他聽見二人對話,反而輕松不少,心道:
“我還道我學(xué)會‘太極’,至少能有七成贏面,不想竟是老爺爺口中‘九死一生’,既然此去盤龍峽谷兇多吉少,我還有甚么放不下的?難道我死了,還要玄炎為我守寡么?不,便如當(dāng)日我待纖纖一般,我希望她找個比我更愛更寵她的男子嫁了,一輩子平安幸福,最好,最好能把我徹底忘記……唉!想想也是,盤龍上下萬余教眾,要是單憑三人之力便能攻破,正道江湖又何需召開甚么勞什子英雄大會?到時我們?nèi)σ粦?zhàn),能救出小姐姐固然是運,救不出那也是命,只要小哥哥殺了沈碧辰,為小姐姐我們幾個償命也就罷了,此外不必多增殺孽?!?p> 仰頭向空長吁一氣,說不出的心灰意懶,胸中煩悶卻隨之大減。
回到房間,沈碧痕已側(cè)臥在床,面朝晉無咎的臥榻,睡姿安詳恬靜,想是醒來后見床上無人,并未出門找尋,自顧自先睡了。
晉無咎何嘗看不出兩年過后,她仍未忘舊情,路遠迢迢趕來報訊,卻只換得一場冷遇,大是憐惜,可自己心有所屬,這份濃意重恩,此生終究無以回報,對她多說一句,都是有害無益,深吸一氣長長吐出,來到床上清空雜念,依晉太極所言盤膝運功。
沈碧痕悄悄睜眼,見他閉目打坐專心吐納,不知這次相見,他的武功有否進步,臉上再看不見當(dāng)年的紈绔稚嫩,而代之以沉穩(wěn)滄桑,經(jīng)受如此打擊,只六個時辰又振作起來。
前前后后想得十百來回,柔腸百轉(zhuǎn),不辭辛苦遠來卓府,卻能與他同室而居,又有說不出的踏實溫馨,隨倦意涌上,夾帶一縷甜蜜,合眼沉沉入睡。
~~
次日用過早餐,丐幫弟子傳來口訊,讓晉無咎到“仁禮堂”中議事。
一夜過后,卓府如粉妝玉砌,一片銀白,晉無咎依言踏雪前去,綿軟玉塵上留下一串深印,宛似白云呈線狀散開,別有一番韻味,又不減其清瑩秀澈。
堂中座椅早已撤去,晉太極與卓凌寒背對外側(cè),并肩站于一個方形托盤面前,托盤中立有高高一座假山,直通房頂。
晉無咎入內(nèi)走到二人身旁,見假山占地徑長丈許上細下粗,卻只外圍薄薄一層,中心立有一柱,十面凸鏡成上一中三下六橫于其間,中央一條粗繩垂下,高中低各有另外兩根鐵鏈,回想起晉太極描述,立知他在模擬盤龍峽谷內(nèi)的地形,瞥眼見卓凌寒眼眶通紅,心道:
“小哥哥小姐姐情深愛重,一想到小姐姐被吊在空中飽受折磨,連我都悲痛萬分,更何況小哥哥,小姐姐一旦救不回來,無論里邊教眾下不下殺手,小哥哥都不會獨活的了。”
不欲增他憂傷,只作不見,道:“老爺爺,小哥哥,我來晚了。”
晉太極道:“不晚,你來得正好?!?p> 手指假山,道:“我本想待三十日過完,沿途再對你們詳述峽谷情由,可到時我們交戰(zhàn)地形十分特別,倘若準(zhǔn)備不足,勝算又低了幾分,這才讓丐幫弟子幫這個忙,不想三日便已完成。”
晉太極退后一步,手指托盤,一邊比劃一邊講解:
“二十七日后,我們走西北谷口,過陵園、地道,入‘振音界’,便是這盤龍正峰中空部分,六界弟子會以六方犄角之勢將我們圍在中心,分別為北方魔界、西北方鬼界、西南方人界、南方神界、東南方妖界、東北方仙界,六大界主懸空落座,六界弟子各站下方,必有數(shù)千人之眾,更有萬人蟄伏六界候命,只待沈墨壤一聲令下,便成蜂擁之勢群起圍攻?!?p> 卓凌寒呆望托盤,趁晉太極短暫停頓,道:“果然一切如冰兒所料?!?p> 晉太極道:“冰兒料到甚么?”
卓凌寒道:“當(dāng)日無咎只告訴我們沈夏兩家所在,冰兒便推算出六峰方位,便和眼前格局完全吻合,更說六峰和六界有莫大關(guān)聯(lián)?!?p> 晉太極道:“這丫頭,這丫頭,唉!她若和我同在谷內(nèi),必是六界中我最鐘愛的女弟子,以夏家這等平庸資質(zhì),竟能生出這般聰明的女兒……”
說到這里,竟有些老淚縱橫。
卓凌寒假意眼角沾灰,伸袖擦拭兩下,道:“被我打斷話茬,到時我們該如何營救冰兒?還請?zhí)珮O公繼續(xù)吩咐?!?p> 晉太極道:“盤龍峽谷人數(shù)雖眾,六界中真正能打的卻只那么幾個,都說上峰弟子武功高強,那也得看對誰而言,遇上一流高手以命相搏,他們便插不上手,只要我們占據(jù)要地,則未嘗沒有勝算?!?p> 晉無咎道:“要地?”
晉太極手指粗繩鐵鏈,順勢而下,在上中兩層凸鏡處停下,道:“便是‘太初盤龍’和‘三花盤龍’?!?p> 卓凌寒道:“太極公的意思,是要我們搶占這四面凸鏡?可我們畢竟只有三人?!?p> 太極公道:
“不妨從最兇險的情形說起,凌寒你踏上‘三花盤龍’中的任何一面,立即開口向沈碧辰挑戰(zhàn),沈碧辰自視甚高,必會一對一和你較量,我則趁其不備搶占‘太初盤龍’高位,守住另外兩邊上鏡通道,以老頭子現(xiàn)下功力,蒼維墨淵墨壤垂文他們四個,還能勉強對付得了?!?p> 晉無咎驚道:“這是六峰中最頂尖的人物,雖然岳父大……雖然‘剝復(fù)雙劍’失去‘祝融’、‘玄冥’,實力大打折扣,但剩下兩個仍有不下于玄炎和沈碧辰的實力,老爺爺,你一個人,怎能對付得了?”
晉太極不答反問:“你拿六界和‘青龍殿’相提并論?”
見晉無咎默然,又道:“只可惜老頭子被穿過一次琵琶骨,所剩內(nèi)力不過昔日二到三成,再難催動‘四象太極’,但以他們四個微末道行,要想破解老頭子手中這兩根索刃,也絕然不是那么容易?!?p> 晉無咎曾親眼見他囚于谷底鐵籠的慘狀,聽他說話間非但沒有自怨自艾,更透出幾分豪氣,想他一身功力被夏家害得只剩十之二三,仍為搭救夏語冰嘔心瀝血,對他又是敬佩又是傷感,道:“可是老爺爺小哥哥把六峰中的高手全都分了,我又該做甚么?”
暗道:“難不成是要我直面玄炎?”
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心知絕無可能,并未說出口來。
晉太極道:“你要面對的,才是‘振音界’中最為強大的對手,無論你小哥哥能在多短的時間內(nèi)打敗沈碧辰,甚至更能穩(wěn)守一面‘三花盤龍’,減輕我的負擔(dān),可一旦四大護法將你打倒,轉(zhuǎn)而攻上高臺,則我們決計抵擋不了?!?p> 晉無咎道:“四大護法……”
他曾多次聽聞盤龍峽谷十大護法,前一次詢問晉太極卻未得果。
晉太極道:
“‘振音界’下層‘六道盤龍’六大護法頭戴藍橘相間玄武面具,依次為勇猛幢、無量寶、樂大施、天光、吉興、超境界,中層‘三花盤龍’三大護法頭戴黃紫相間朱雀面具,依次為一切主、不退輪、離眾惡,上層‘太初盤龍’護法頭戴紅綠相間白虎面具,為一切智?!?p> 晉無咎聽這十個名字一個比一個古怪,道:“這些不是真名罷?”
晉太極點頭道:“這十個名字全部來自《華嚴經(jīng)》,不必深究其中內(nèi)涵?!?p> 晉無咎道:“所以老爺爺提到的四大護法,是說上中兩層。”
晉太極道:“不錯,入谷之后,雙方免不了言語對峙,可無論對峙多久,最終總會說僵,一旦對方露出殺意,無咎須得眼疾手快,揮出你手中索刃,佯攻‘盤龍玉柱’?!?p> 晉無咎微覺奇怪,轉(zhuǎn)念又即想明,道:“玄炎曾對我說,十大護法負責(zé)看守‘十方盤龍鏡’,毋須遵從教主號令,老爺爺要我攻這鎮(zhèn)教之物,是否想讓我將十大護法引到地面,好為你們占據(jù)高位爭取時間?”
晉太極微微點頭,道:“要想十大護法聽人號令,倒也并非沒有可能,可是……不提也罷……”
又道:“便是當(dāng)年的我,也只和四大護法打個旗鼓相當(dāng),剩余六個最多于外圍伺機而動,在你眼中不足為懼,可你要想擊敗他們,至少要能駕馭‘五氣’,要想穩(wěn)操勝券,則非突破‘六道’不可,但‘五氣’通往‘六道’,實為天塹,以你目前功力,身子未必承受得住。”
晉無咎心想不論“五氣”、“六道”,最多施展不出,又與身子承受有何關(guān)聯(lián)?料想其中還有一些不熟知的因果,緘言不問,只待晉太極細道其由。
晉太極道:“我們?nèi)烁髡家?,倘若皆能得勝,無咎以‘五氣太極’制住十大護法要穴,凌寒以沈碧辰為質(zhì),我挾持沈墨壤,‘振音界’內(nèi)大人物一半落入我們手中,我們便有了換人的籌碼?!?p> 晉無咎道:“可那日玄炎對小姐姐說,凡盤龍教眾,寧死不為人質(zhì),要是他們堅決不換,我們又該如何?”
晉太極道:“則我親自清理門戶,取墨淵墨壤兩兄弟首級,凌寒務(wù)須對沈碧辰痛下殺手,免得他來日為禍江湖。”
卓凌寒道:“是,便是沒有太極公的吩咐,沈碧辰我也非殺不可。”
晉太極隨口嗯得一聲,轉(zhuǎn)向晉無咎,道:“至于十大護法,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間?!?p> 晉無咎道:“十大護法忠心耿耿只為護教,江湖中并無劣跡,我能制住他們便好,不必濫殺無辜?!?p> 晉太極道:“好,好?!?p> 眉色間極為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