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凌寒心口巨震，失聲道：“冰兒！”
夏語冰聽見聲音，睜開雙眼，口唇微動，似在發(fā)聲，但她被擒當日已受重傷，一月過后不住惡化，到這時已氣若游絲，卓凌寒聽不見她說些甚么，只見七索于半空中微微晃動，知她竭盡所能向自己匯報平安，高聲道：“冰兒，我們來救你了！”
只短短一瞬，卓凌寒與晉無咎同時氣息紊亂，在體內(nèi)橫沖直撞，晉太極一手搭在一人肩上，低聲道：“忍住?！?p> 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卓幫主果然重情重義?！?p> “振音界”地形空曠，但這人內(nèi)力非凡，一出聲便展現(xiàn)上層內(nèi)力，一字一句清晰傳來，眾人循聲看去，綠峰中走出一個綠衣男子，正是神界少界主沈碧辰。
另一側赤峰中隨之走出一名高挑女子，容顏絕艷身姿妖嬈，紅紗輕裹肌膚，步履娉婷如畫，自是魔界少界主莫玄炎，走到晉無咎十步之遙，與他對視一眼，各將視線避開。
雖只一眼，晉無咎已心緒難平，雖已多次說服自己，只要莫玄炎嫁個好人，一世得人憐惜，則于愿足矣，待她當真站在眼前，想到今日過后陰陽永隔，方知有多難以割舍，連做四個深呼吸，抬頭去看夏語冰，假以分散注意。
沈碧辰一邊說話一邊走近，他目光銳利，一眼看見卓凌寒身旁跟著晉無咎與班陸離，剩下那名老者更是一個月前在卓府教自己蒙盡羞辱的丐幫弟子，心知四人個個不是易與之輩，走到二十步開外已不敢再進，向莫玄炎背影道：“玄炎，你站到我這里來。”
莫玄炎再看晉無咎一眼，見他全無反應，轉身走出十步。
沈碧辰道：“卓幫主，你與尊夫人朝夕相處，變得聰明，也變得壞了，知道以我妹妹為質，來盤龍峽谷找我談條件?！?p> 卓凌寒與晉無咎此前均只見過蒙面腹語的他，將樣貌聲音一作對照，果真便是曾經(jīng)那個齊高，強忍怒火，沈碧痕上前一步，道：“哥哥，我在卓府一月，卓大哥對我沒有半分為難，是我?guī)麄內(nèi)牍龋钦l的人質?！?p> 沈碧辰道：“哦？既然如此，你站到哥哥嫂嫂身后去，他們四個既敢踏入‘振音界’，便一個也活不成，你離他們遠一些，免得哥哥一會兒誤傷到你?！?p> 沈碧痕搖頭道：“我不知道夏姐姐做過甚么傷害我教的事，可既然是叔叔親自降下‘十方盤龍鏡’之刑，想來這個罪責非同小可，我再多費唇舌也不可能有所減免?！?p> 沈碧辰和顏道：“碧痕，你終于懂事了?！?p> 沈碧痕仍是搖頭，道：“卓大哥夏姐姐生死不棄，我難以勸阻，又何嘗不知他們此行有來無回？可事既至此，請恕我不能站在哥哥一邊，早在動身以前，我已下定決心與他們并肩作戰(zhàn)，同生同死?！?p> 沈碧辰又驚又怒，沉聲喝道：“住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甚么？”
其時吃驚的何止沈碧辰一人？莫玄炎早知沈碧痕傾心晉無咎，卻不料她直言赴死，晉無咎更是心道：“碧痕為了我們，竟公然叛教，與父親兄長為敵?！?p> 他乍逢意外，心思轉動卻快，沈碧痕這番話未運內(nèi)勁，所幸沒有教眾聽見，見她仍想據(jù)理力爭，擺手制止，道：“碧痕，你先回去，別要在此添亂，免得我們分心保護?！?p> 沈碧痕將他手臂推開，噘嘴道：“誰要你保護了？你道自己武功很厲害么？”
雖在爭辯，明眸中卻滿是柔情。
晉無咎環(huán)視一周，視線停在西南，見矮臺上并排坐有一對年輕男女，男子淺黃長袍眉目清朗，身旁女子淺黃長衫，少婦裝扮，正是暌別兩年的人界少界主任寰與少界主夫人纖纖，提氣道：“任少界主，可否上前一敘？”
沈氏兄妹聽他中氣充盈，只短短十字，已將“振音界”所有雜聲盡數(shù)侵吞，蹙眉看他背影，臉上寫滿不敢相信，莫玄炎與他相處日久，更有三生之約肌膚之親，自認為對他知根知底，亦猜不透他這一月間又有甚么機緣，竟然內(nèi)力精進如斯。
任寰又是意外又是為難，按理適逢教中大事，全然沒有中峰說話的份，這不速之客竟言明要自己相見，身旁纖纖卻已花容變色，喃喃道：“無咎哥哥……”
任寰得她提醒，發(fā)現(xiàn)這人聲音當真與晉無咎頗有幾分相似，更是愕然，記得他武功粗淺，在蟠龍谷中因痛失纖纖孤身離去，不料再見時英氣四溢，一開口更教六界動容，心想他既請見，沈碧辰亦未喝止，應請上前那也不算以下犯上，輕輕一躍雙足落地，聽纖纖在身后道：“師哥。”
任寰道：“甚么事？”
纖纖道：“我與你一起去，好么？”
任寰知他二人情同兄妹，眼看雙方眾寡懸殊，晉無咎再是武功大進，苦戰(zhàn)后終難死里逃生，不忍拒絕這最后一面，伸手將纖纖自矮臺扶下。
任寰與纖纖走到跟前，后者伸手捂住小嘴，隨即道：“無咎哥哥，真的是你呀?！?p> 晉無咎見她滿臉天真一如往昔，想是嫁作人婦后，任寰對她百般寵溺，微微一笑，這張曾令自己念茲在茲，無時忘之的嬌俏臉龐，再見時已無滔天波瀾，只有淡淡喜悅，道：“纖纖你好，恭喜你們?！?p> 纖纖見他不過兩年，已變得白發(fā)垂鬢，不茍言笑，不知甚么經(jīng)歷教他巨變至斯，一時間悵然若失，難吐只字。
任寰道：“這位公子，請問找在下何事？”
晉無咎見他故作不識，知他懼怕牽連家人，心無怨懟，道：“鬼界戾氣太重，我就近請任少界主前來，是想麻煩人界代為照看一個朋友?！?p> 任寰見他說得平淡，語氣中全無抑揚頓挫，目光武功深不可測，與印象中判若兩人，強自收懾心神恍惚，道：“是沈師妹么？”
沈碧痕道：“晉大哥你這是做甚么？我堂堂神界少界主，難道還要人界照看？”
晉無咎只作不聞，直視任寰，道：“今日背水一戰(zhàn)，請任少界主在我死后，將碧痕歸還沈家，倘若沈家不幸滅門，則請任家從此收留，不可令她有輕生之念?！?p> 晉太極聽他短短一言殺心盡露，眉頭深鎖。
沈氏兄妹已齊聲道：“滅門？”
沈碧辰更失笑道：“晉無咎，你當自己是甚么人？竟敢在我‘振音界’大放厥詞，怕不是失心瘋了罷？”
莫玄炎看似眼望別處，實則一字一句未有錯漏，心道：“無咎素來不愛口舌之利，既出此言，絕非空有恫嚇，他武功已凌駕于碧辰，一旦營救姐姐無望，決意魚死網(wǎng)破，則沈門危矣?！?p> 任寰明知沈碧辰必在逼視，后頸透涼，卻移不開與晉無咎對視的雙眼，良久閉目輕嘆一氣，道：“沈師妹，任寰絕不敢以下犯上，一會刀劍無眼，還請入人界暫避，人界弟子必誓死相護?！?p> 沈碧痕道：“你！”
晉無咎道：“碧痕，大戰(zhàn)在即，難道還要我耗費內(nèi)力點你穴道么？”
沈碧痕一怔，對這一幕似曾相識，兩年前太白山巔久斗奚清和后，下山途中，自己也曾對他說過相似的話，道：“晉大哥，你嫌我武功低微，我便聽你的話，但人若一心求死，全天下都休想阻止，何況區(qū)區(qū)一個人界?！?p> 走到任寰跟前，道：“還不走？”
沈碧辰忽道：“任師弟?！?p> 任寰回身道：“沈師兄?！?p> 見他沉默不語表情復雜皮里陽秋，對身旁纖纖道：“先帶沈師妹回去，我一會就來?！?p> 纖纖滿心掛懷，卻知言多必失，點點頭，道：“沈師姐，請跟我來好么？”
沈碧痕道：“不用你帶路，我自己不會走么？”
當先朝西南中峰走去。
沈碧辰待二女走至人界，道：“任師弟，你果真還是這般沉得住氣?！?p> 這句話卻運上內(nèi)力。
任寰道：“沈師兄何出此言？”
沈碧辰道：“說起聰明才智，你中峰雖不能與我上峰相比，可縱觀仙妖人鬼四界，你任師弟算是我看得上的人物之一?！?p> 沈碧辰在六界中威望甚高，加之沈墨壤挑戰(zhàn)得勝，成為新任盤龍教主，沈碧辰身為神界少界主，更是地位日增無人敢惹，漫山教眾聽他聲音遠遠傳來，料知定有深意，一個個凝神傾聽，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沈碧辰道：“三年前牟莊大會，你趁江湖人士蜂擁登州府，私會八大門派，與他們約在牟莊巨輪底層，商議謀害我父親岳父，此后三年沈莫兩家無人提及，你是不是早當此事從未發(fā)生過了？”
任寰瞳孔一張即合，道：“沈師兄，這個罪名實在太大，請恕任寰不能領受。”
他急欲在六界面前證明清白，說這句話時同樣催動內(nèi)息，但他功力與沈碧辰相差不少，遠端弟子豎起雙耳，只能勉強聽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