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青龍寶殿⑥
兩名手持長槍的守衛(wèi)道:“教主,人已帶到?!?p> 果真沒再下跪,晉無咎點頭嗯得一聲。
果然莫玄炎上前道:“媽媽?!?p> 洛揚采見到愛女,上前摟在懷中,道:“我的炎兒,真是苦了你了?!?p> 所謂舔犢情深,前一刻還氣度從容的她,說完這兩句話,竟然落淚不止。
莫玄炎淡淡道:“媽媽你別擔(dān)心,碧辰已經(jīng)死了,我沒有嫁給他?!?p> 短短數(shù)語,晉無咎更加確信所想。
此言一出,連同兩名守衛(wèi)在內(nèi)齊齊大驚,洛嬋妤更尖聲道:“甚么?你殺了他?”
晉無咎微微皺眉,走開一步,瑾畫道:“放肆!你當(dāng)‘青龍殿’是甚么地方?由得你大呼小叫。”
舒晴忙道:“是我家孩子沒規(guī)矩,我們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教?!?p> 莫玄炎道:“媽媽,舅母,姐姐,我們回魔界再說。”
洛揚采早知女兒情有所托,只為求得三人平安,這才不得已允諾沈家求親,聽她親口說出并未下嫁,方寸大慰,又見兩名守衛(wèi)奉作教主之人已不是沈墨壤,腦筋微轉(zhuǎn),已猜到個大概,充滿愛憐撥弄一下莫玄炎鬢邊發(fā)絲,道:“媽媽怎能像你一樣無禮?”
走到晉無咎面前,道:“洛揚采參見教主。”
舒晴、洛嬋妤母女跟上道:“參見教主?!?p> 晉無咎只怕洛揚采向自己跪拜,見她不過簡單一禮,寬下心來,道:“三位不必客氣,你們根本無罪,卻被沈墨壤無故囚禁,這筆帳我定會找他清算?!?p> 洛嬋妤道:“好啊好啊。”
舒晴趕緊眼神制止,道:“教主,我女兒沒見過世面,被我和她爹爹慣壞了,還望教主寬宏大量。”
晉無咎道:“之前慣壞了,便從今日開始管教,令愛這般瘋瘋癲癲,我縱是嫌她吵鬧,也不會拿她怎樣,可我畢竟不會在此待到終老,回頭‘青龍殿’再換一人當(dāng)家,別要惹惱新任教主,招來殺身之禍?!?p> 母女二人見他說得冷淡,語色間不怒自威,嚇得連聲稱是,莫玄炎見慣他在卓夏面前虛心受教,從未聽他訓(xùn)誡旁人,忍不住偷偷看他一眼。
洛揚采腦中轉(zhuǎn)過卻是另一個念頭,她曾聽莫蒼維提及,沈墨壤武功相較歷任教主差之千里,比之“剝復(fù)雙劍”遜色不少。
見晉無咎不過二十一二,雖說打敗沈墨壤已屬不易,隨身兵刃卻是長劍而非索刃,則他所言“不會在此待到終老”,多半是自知武功未臻上層境界,隨時準(zhǔn)備被人挑落下馬,想這年輕人初登教主之位,竟能不驕不躁,對他生出一絲好感,再低眼細看腰間長劍,越看越是眼熟。
舒晴、洛嬋妤母女被身周沉默弄得有些心里發(fā)毛,扭頭見洛揚采眼望甚么正自出神,順?biāo)抗饪慈?,同時認出晉無咎腰間所纏竟是莫家“帝嚳劍”,視線齊齊轉(zhuǎn)向莫玄炎,洛嬋妤差點又想尖叫出聲,所幸及時反應(yīng)過來,用手捂住雙唇。
洛揚采道:“請問教主可是姓晉?”
晉無咎道:“正是?!?p> 他心緒煩亂,正尋思該交代些甚么,莫玄炎已上前拉住母親手臂,道:“媽媽,我們回去再說。”
晉無咎忙道:“莫夫人,玄炎,我送送你們?!?p> 洛揚采素知女兒性子清冷,人前表現(xiàn)得滿不在乎,可早在被軟禁入“太陽殿”前,已知她將“帝嚳劍”與“鴻鵠之翼”贈予一個名叫晉無咎的男子,原來竟是新任教主,則他打敗沈墨壤,殺死沈碧辰,一切皆在情理之中,見他確對莫玄炎十分關(guān)心,暗暗歡喜,道:
“多謝教主?!?p> 孰料莫玄炎冷冷道:“教主請留步,莫家認得下山的路?!?p> 洛揚采不明所以,還道他們不過有些未婚夫妻間的小別扭,道:“炎兒,我教素來上下尊卑先于夫妻親情,你怎能仗著受寵,便對教主無禮?”
莫玄炎忿忿道:“誰與他夫妻親情?他兇殘成性,將爹爹害成那樣,女兒豈能嫁給他這種人?”
想到父親無故斷去一臂,一陣揪心疼痛,眼淚又不自禁涌出,伸出右手二指,分別在左右雙眶抹得一下。
洛揚采驚道:“你爹爹怎么了?”
莫玄炎見母親驀然變色,懊悔不該一時口快,道:“媽媽你先別太擔(dān)心,我上來前已安頓爹爹好生休養(yǎng),他性命無礙,卻被教主……”
洛揚采道:“卻被教主怎樣?炎兒你快說啊。”
莫玄炎竭力穩(wěn)住聲音,道:“爹爹右臂被他弄斷,從此成為殘廢?!?p> 眾人更是大驚,便連琴棋書畫四婢只知晉無咎接任教主,而不知他與莫玄炎早有婚約,卻又對莫蒼維下此狠手,相互對望,一時間誰都不敢相信竟是事實,洛揚采情切關(guān)心,更是直接暈厥過去,莫玄炎趕緊單手將母親扶住,另一只手掐她人中。
半晌,洛揚采終于悠悠醒轉(zhuǎn),道:“教主,我夫君到底做錯甚么?你要對他施此酷刑?”
莫玄炎道:“他晉無咎自恃武功高強,便可為所欲為,操縱天下人的生死,不過錯斬一條手臂而已,又需要甚么理由?”
瑾畫聽她言辭刻薄,百般譏諷,叱道:“莫少界主,你別太過分了,我們四姐妹雖只初識教主,卻對教主由衷欽佩,教主身居高位而不欺弱傲下,根本不是你口中的這種人,你將教主說得不堪,我卻敢斷言,教主既對令尊用刑,那么令尊一定不是甚么好人?!?p> 晉無咎滿懷自責(zé),見她肯為自己辯解,本來心存感激,聽到最后一句,厲聲道:“住口!”
瑾畫被他又一聲當(dāng)頭棒喝,嚇得不敢再說。
莫玄炎笑顏中透滿失落心寒,道:“晉大教主,是你贏了,爹爹斷臂斷得心甘情愿,從頭到尾沒有一句怨言,你有這么忠誠的貼身丫鬟,明明一無所知,也肯為你說話,我莫家被你踩在腳下,又有甚么能耐找你討要說法?只求晉大教主高抬貴手,別再傷害我的家人?!?p> 重又挽住母親,一同轉(zhuǎn)身離去,余下另一對母女與四名丫鬟緊跟在后。
晉無咎一個箭步沿墻邊穿過,攔在莫家眾人身前,莫玄炎道:“怎么?看來晉教主非但不肯放過我的家人,還想把我也強行扣押?”
晉無咎深深一揖,道:“玄炎,是我失手釀成大錯,本該在你面前親自了斷,可是小姐姐性命垂危,我答允你,等小姐姐平安脫險,我定來魔界向你請罪,到時無論你要手臂還是性命,我都任憑處置?!?p> 四女聽他竟有償命之念,紛紛上前兩步,道:“教主。”
晉無咎喝道:“退下!”
洛揚采心亂如麻,自己素來不喜歡沈碧辰,且相信莫玄炎的眼光,見她字字句句充滿恨意,卻不提要回“帝嚳劍”,自是對晉無咎深有余情。
眼前這個新任教主溫文爾雅,可說大討自己歡心,為何又會如他所言錯手傷人?百般疑團郁結(jié)胸口,心知此間不宜多問,側(cè)頭去看莫玄炎,聽她淡淡道:“媽媽,我們走。”
一干人走過晉無咎,后者下意識跟到樓梯口,再邁不開步子,目送她們隱于底層樓道,仍只原地癡癡俯望,四女見他失魂落魄,環(huán)棋想要張口,瑗琴搖頭制止,示意不要打擾,環(huán)棋會意,四女并肩而立,在他身后靜靜相陪。
也不知過去多久,晉無咎回過神來,見四女一動不動,道:“我們也下樓罷。”
二層悄無聲息,畢竟是六百丈高崖,班陸離與卓凌寒又是帶傷之身,一時半刻到不了原也正常,晉無咎想起一事,道:“小姐姐這么久無人相陪,要是醒來那可怎么辦?”
瑗琴道:“教主請放心,‘梧桐居’中另有兩名丫鬟,但教卓夫人一醒,立時有人前來通報?!?p> 晉無咎點頭道:“原來小姐姐住的地方叫作‘梧桐居’?!?p> 瑗琴道:“二層居室中,龍居?xùn)|而鳳居南,《莊子·秋水篇》有云,‘南方有鳥,其名為鹓雛,子知之乎?夫鹓雛,發(fā)于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梧桐居’便是由此得名?!?p> 晉無咎最近這兩三年間也愛讀書,聽瑗琴引用《莊子》,換作平日,多半要饒有興致追問下去,此時掛念夏語冰傷情,只道:“有人看護便好,還是四位姑娘想得周到?!?p> 四人腳下不停,繼續(xù)下到底層,環(huán)棋笑道:“‘梧桐居’的丫鬟是整個二層最斯文的,不像我們四個吱吱喳喳?!?p> 晉無咎回以一笑,道:“哪有吱吱喳喳?我看瑭書姑娘便很安靜。”
瑭書這才道:“瑭書確實不善言辭,讓教主見笑了?!?p> 環(huán)棋道:“才沒有見笑,你雖一聲不吭,但教主早在悄悄注意你啦?!?p> 瑗琴道:“環(huán)棋,教主與莫少界主已有婚約,怎可沒輕沒重開這種玩笑?”
環(huán)棋一吐舌頭,道:“環(huán)棋胡言亂語,請教主見諒?!?p> 晉無咎走在廊上,想到莫玄炎流淚模樣,心口刺痛,擠出一絲笑臉,又見瑾畫悶悶不樂不出一聲,道:“瑾畫姑娘,我兩度對你吼叫,都是迫于情勢,我欠玄炎太多,容不得任何人對她不敬,還請你多多包涵?!?p> 瑾畫忙道:“瑾畫做得不好,被教主訓(xùn)斥是應(yīng)該的,瑾畫既知您與莫少界主的關(guān)系,往后自會拿她當(dāng)作教主夫人一般看待?!?p> 晉無咎凄然一笑,喃喃道:“教主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