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步后,五人已在丈許高處,眼前出現(xiàn)兩條岔道,左道以左、右道以右各延伸出一面凸鏡懸空橫置,二道又各有扶手上左右兩根細長玉柱撐起一塊玉石,左首刻有“鰲擲鯨吞篇一十三式”,右首刻有“白駒過隙篇一十三式”。
玉石、玉柱、玉廊圍成兩道門框,從這一頭望去,岔道在不遠處再度合為一體,晉無咎心道:“這‘鰲擲鯨吞’和‘白駒過隙’,想來便是盤龍武學內(nèi)功心法,卻不知又藏在哪里?”
繼而又想:“我既接掌盤龍,以后也該改口,稱‘我教武學’才對?!?p> 四下找尋半晌,未見任何武學相關,惟有隨意揀一道穿過。
兩百步后,又再出現(xiàn)一道門框,刻有“強筋健骨篇二十一式”,數(shù)目雖由“一十三”增至“二十一”,四下仍無它物,晉無咎心下奇怪,見右首同為一面凸鏡平放,特意細細端詳,所見通透無瑕,找不出一絲痕跡。
此后門框間隔漸長,依次有“化整為零篇三十四式”、“化零為整篇三十四式”,每道門框前總有一面凸鏡,過“化零為整”后,扶手變高,左右各一篇長文。
晉無咎走馬觀花,見左側(cè)墻面不乏“因緣”、“因果”、“苦集滅道”、“八正道”、“中道”、“萬法皆空”、“三法印”之類字眼,與魔界中陪莫玄炎共同研習的《涅槃筆記》五分相像,右側(cè)墻面又書有“清靜無為”、“無所不容”、“以雌守雄”、“剛?cè)岵钡鹊取?p> 五人漸步漸高,長文過后,穿越“陰陽任督篇五十五式”,行至最后一道門框,為“髓道周天篇八十九式”。
晉無咎見“髓道周天”四字,心道:“爺爺曾指點我自行打通‘任’、‘督’二脈,言明叫作‘髓道周天’,而‘髓道周天’可謂‘太極’前最后一步?!?p> 回頭看一眼來路,心下似有所悟,暗道:“如此說來,那上面……”
龍道已近尾聲,從這一頭看去,上層半實半空,右首西側(cè)空處一堵矮墻,被前后燈光照得敞亮,正面紅粉背面黃綠,似被一柄鍘刀切割為二,天花板正中嵌有斗大一顆球狀物事,泛出閃閃青光。
“壽山不系”以暖色為主,青光點綴其間,顯得格外醒目,晉無咎腳下不自覺加快幾分,來到龍道盡頭,果見上方刻有“盤龍?zhí)珮O”四字,當先踏上平地。
落足處左首為東側(cè)壁面,除此盡皆圍墻,留出二人肩寬走道,一路平直,左右所刻盡是字圖,左首先是“盤龍?zhí)珮O篇一百四十四式”。
晉無咎粗看兩眼,果然是內(nèi)力修練法門,人形有的盤膝,有的跪坐,有的閉目,有的睜眼,有的兩手掐訣,有的掌心向天,有的口吐白霧,有的頭冒青煙,動作細致入微,神情惟妙惟肖,每張刻圖下方又有細小刻字,不由嘆服,自語道:“我本以為只有書冊,不想竟是精雕細琢。”
四女緊隨其后,還道他是對自己說話,瑾畫道:“教主,這些東西可還有用?”
此間本為“青龍殿”七層,層高六丈,以玉石成壁,雖與三層相仿,卻只修砌二丈見高,且沿途來回規(guī)整全無岔路,未以迷宮布之。
以晉無咎此時修為,這“盤龍?zhí)珮O篇”不需細看小字,圖案一覽即明,到最后反是思索功夫的少,追憶亡者的多,待最后一式完結(jié),伸出左手四指輕觸刻痕,幽幽道:
“這些皆是最近三十日間,我們?yōu)榱岁J谷救人,爺爺教過我的,爺爺和沈碧辰都曾提到,我教武學以佛道武學為根基,但兩個人的境界天差地遠。佛教會人擯除殺念,陽力入腦方可不為心魔所害;道教會人萬物自然,可容陰力暢行頭部無拘無礙。陰陽二力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些道理又豈是沈碧辰這種人所能懂得?”
四女見他撫墻沉思,心懷無盡往事,不忍攪擾,只安然靜靜陪護。
許久,晉無咎如夢初醒,見四女木樁般不語不動,道:“我讓你們進來,原是一番好意,卻教你們更加拘謹。”
瑾畫道:“沒有的事,能跟在教主身旁,我們一點也不覺得悶?!?p> 再往前走,又見“天地靈氣篇二百三十三式”,晉無咎見人形仰頭向天,朱唇微啟,造型奇特,神姿怪誕,回想起卓府一月,從未如這般修練,看看小字,卻也不是甚么難事,輕輕嘆得口氣,搖一搖頭。
二百三十三張圖文過后,出口已在眼前,確然僅有七層一半寬處,剩余一半空空落落,來時北側(cè)全無阻隔,莫說墻面扶手,便連柵欄也瞧不見一根,晉無咎道:“這一側(cè)實在危險,四位姑娘站進去些的好。”
四女齊聲道:“多謝教主關心?!?p> 各自向內(nèi)走入幾步。
晉無咎仰頭觀頂,先前所見青光不算刺眼,卻也難以逼視,心道:“這顆圓球,像極了蓬萊仙谷中,爺爺囚籠邊的夜明珠?!?p> 想到晉太極肢體半殘十年禁錮,好容易等到相認,卻又撒手而去,眼眶不自覺濕潤。
走近中央矮墻,驚見平如鏡面貫穿東西,與圍墻外圍尚有間隔,上邊密密匝匝盡是小字,來到西墻文首,第一段寫道:
“予生于五臺,喪考妣于孩提,為南禪包敬螟蛉之子。四歲始武??偨乔笆焱!㈠\繡、掛月、葉斗。黃口前精翠巖。幼學會峨眉、九華、普陀吾輩,故作不勝,引其渾身解數(shù)。普陀之拳專勝九華之指,然視五臺之掌作膏肓也,所謂普濟不足一提。舞夕前私繪九華之天柱、蓮臺、芙蓉、插霄、天臺、羅漢,雜以普陀之百步、千步、潮音、梵音、盤陀克之。更匿普濟于翠巖,制十殿閻王。志學前再繪峨眉之劍,集三家所長,窮解紫竹入云、拂花掠影、文姬揮筆、黃鶯穿柳、越女追魂,盡破玉女抽身、避青入紅、西子洗面、燕子入林。及此,俯瞰四山?!?p> 晉無咎道:“這篇文章想是龍祖師自述生平,我曾聽爺爺說,我教創(chuàng)教祖師龍劍閣前輩乃是武學奇才,四十歲那年精通佛道內(nèi)功招式,四十五歲那年融合兩家武學創(chuàng)立我教,想不到竟是出身五臺,更在二十歲前成為佛門‘四大’第一高手?!?p> 他有所憂思,無心讀完通篇,邊走邊道:“我既掌管我教,回頭自當細看,可惜我兒時荒廢太久,只最近這幾年讀了些書,許多語句一知半解,到時還望四位姑娘多多指點?!?p> 環(huán)棋一吐舌頭,道:“我們中屬瑗琴姐姐與瑭書妹妹讀書最多,教主還是只問她倆的好,我與瑾畫自會跟在一旁受益?!?p> 晉無咎道:“四位姑娘各有各的好,那便有勞瑗琴姑娘和瑭書姑娘。”
瑗琴抿嘴一笑,道:“教主但有所問,瑗琴知無不言。”
瑭書道:“瑭書也是一樣?!?p> 回入圍墻,晉無咎來時只看一側(cè)墻面,這時再看另一側(cè),為“日月精華篇三百七十七式”,第一張人形圖下寫有“心無雜念,方可聆聽花開花謝。”在先前基礎上,人形又將雙手小臂向外伸展,更將五指曲張,每張刻圖下邊配字亦增出不少,所錄心法更趨精微奧妙。
晉無咎乍一看去,竟未能想得透徹,依照指引輕輕運功,試過二圖,確定是為“太極”而非“無極”。
瑾畫待他睜眼,道:“這篇心法,教主又有否見過?”
晉無咎道:“‘天地靈氣篇’我便不曾修練,這‘日月精華篇’更要精妙幾分?!?p> 心下卻道:“我以‘無極’之力,尚不能救小姐姐脫險,何況‘太極’?!?p> 輕嘆一氣,向前走去。
瑗琴道:“倘若無用,要不要我們再陪教主去這背面‘岫巖有崖’?”
嘴上說得恬然,內(nèi)里卻生微辭,這新任教主固是謙謙君子,卻也略有年少輕狂好高騖遠之嫌。
晉無咎搖頭道:“今日天色不早,我困得緊了,回房打坐片刻便睡?!?p> 四女齊聲道:“是,教主。”
回程中晉無咎一言不發(fā),暗自沉吟道:
“蟠龍谷中,我曾聽任大哥對纖纖說過,‘青龍殿’中藏有我教武學最大秘密,這秘密指的定是‘無極’而非‘太極’,夏蓬萊冒充教主十四年之久,這里來過不下千遍,最終還是被沈墨壤打敗,回想蓬萊仙谷這十余年間,夏蓬萊逼問爺爺?shù)?,自也是這‘無極’,他是小姐姐的爹爹,智計想來和小姐姐不相上下,所不同者,只在小姐姐用于正道而夏蓬萊用于邪道,連他都不能思索出的秘密,豈能被我輕易發(fā)現(xiàn)?這‘壽山不系’處處透著古怪,我沒有小姐姐的智慧,只有七天時間,無論如何也是不夠用的,看來惟有以眼下修為強撐。”
回入二層“龍宮”,瑾畫道:“今夜還請教主將教主服留給瑾畫,容瑾畫稍作改制。”
晉無咎奇道:“怎么?這件衣裳我穿了不合身么?”
瑾畫道:“教主是命瑾畫非說不可么?倘若不是,不如先不過問,明日一早便知道了?!?p> 晉無咎見她神神秘秘,脫去外衣遞到跟前,笑道:“這又不是甚么要緊事,拿去罷?!?p> 送別四女,晉無咎關上房門,熄燈后來到榻上打坐,真氣于“任”、“督”二脈中循行十數(shù)圈,久久意緒難平,以他今時今日根植體內(nèi)三門上乘內(nèi)功,倒不至內(nèi)息紊亂走火入魔,睜開雙眼來到外室,他暗中原能視物,捧起日間白衣白翼,稍一胡思亂想,再回神時,二物已穿在身上。
晉無咎自覺好笑,心道:“既然穿上,出去散散心也好?!?p> 屋外鴉雀無聲,抬望幾眼黯淡星空,心境垂落與殿外夜幕催生諸多共鳴,并未立即躍窗而出,沿北側(cè)長廊踱至對面西側(cè),不由自主沿陰森樓道而下,心道:“‘青龍殿’處處迷宮,我去瞎走一陣倒也不壞,走到?jīng)]了方向,找個人帶我上來即可。”
底層不見燈燭,反有前方緩流之聲,腳下依稀一條三人肩寬走道,向左向右全無岔路,與東殿大不相同,走出四五十步,水聲愈發(fā)清晰,走道變得高低不一,寬窄不一,時左時右,足底坑洼,更似踩在石子路上,辨出兩側(cè)各有一條蜿蜒溪流。
再十步后,向左延伸出一條窄短小道,通向五步開外一座丈高石洞,洞口一個黑影直立,一動不動,一雙眼珠在昏暗中泛出微光,立時想起頂上守衛(wèi)弟子,心道:“我走得大搖大擺,這人定是瞧見我了,看來只要我不進洞,他便不會過問,且由得他去?!?p> 徑直朝前續(x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