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語廳”全不似初次來時人椅密布,周子魚獨坐內側中央,身后站有六人,“樞械塔”八層那對年長兄妹居中,汪沐陽與姚千齡居右,另有兩名僧人合目居左,年紀大約五十不到,各以單掌豎于胸前,嘴唇一張一翕,竟似少林一派,其余數(shù)十人坐成兩排,無一不是各派掌門。
也有幾張座椅尚未坐人,留出中心四丈寬一塊空地,左側佛門十五派無一缺席,號稱無涯島而來的秦梟鶴與楚伯楠同在其中,右側崆峒派國丙戎、昆侖派米景開、青城派余念裘、齊云派紀捷、龍虎派閔圖亥,卻無武當派不塵。
身后零星站有幾名弟子,辛競與路天瞳、錢銳、安歌兒等自不消說,北戴子與斗極子立于國丙戎后,柏清波立于米景開后,陸無為與另一張陌生面孔立于余念裘后,但“快語廳”實在太大,縱有這許多人,更有八根立柱,仍顯廳中空空蕩蕩。
晉無咎一見姚千齡,想到他夜間無禮,拳頭不自覺握緊,卻覺右手小臂被莫玄炎挽住的五指輕輕一捏,心道:
“不錯,這姚千齡不過是個小人物,不可為他分心,單以氣勢而論,眼下這“快語廳”中,佛派實是大大壓過道派,這也難怪,周子魚自知道派站在小哥哥一邊,又怎會將他們全數(shù)安排在內?”
再看道派那些熟人,對方眼神似乎刻意閃避,隱隱覺得哪里不對,當此局面,惟有見機行事。
晉莫踏上中心紅毯不過三四十步,兩側眾人各有牽掛,寧伯庸注視莫玄炎手中“句芒劍”,熊泰行緊盯晉無咎背上“祝融劍”,路天瞳閉目念經,辛競幸災樂禍,秦梟鶴一臉殺氣,唐桑榆則連聲暗道:“可惜,可惜?!?p> 周子魚道:“晉教主,請?!?p> 晉無咎見他手指,竟是道派一列距離主座最近一張座椅,旁邊一張同樣無人,看清廳中格局,料想是為不塵而留,道:“多謝周掌門?!?p> 晉無咎方一落座,莫玄炎于身后站定,門外一人道:“武當奚清和到。”
晉莫心下一凜,各自暗道:“武當?shù)綀鍪遣粔m真人還是奚清和,二者可謂天差地別,看來今日苦戰(zhàn)在所難免?!?p> 看門口時,果見奚清和緩緩走入,衣著光鮮神采飛揚,身旁僅隨一名綠衫女子,右手一柄尋常寶劍,左肩背負一個沉甸甸的綢袋,竟是沈碧痕。
晉無咎難掩疑惑,回頭與莫玄炎對視一眼,見她面罩下的雙瞳滿是意外,同時心道:“她的‘息壤’呢?”
慧寧冷冷道:“今天是甚么日子?不塵自己不到就罷了,只遣出個門中第三代弟子代表武當,我們也勉強接受,不過,難道只因你奚清和是晚輩,便可如此不分輕重,帶這個魔教妖女來湊數(shù)么?”
周子魚唉得一聲,道:“奚少俠,此事你的確做得不妥。”
二人停下腳步,奚清和斜睨慧寧,森然道:“師太,你剛才說甚么?”
慧寧見他陰陽怪氣,一拍扶手,道:“奚清和!便是不塵在此,也不敢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是不是你武當沒了玄陽子,便沒人管教你了?當真如此,便由貧尼來教訓教訓……”
最后一個“你”字尚未吐出,眾人只覺眼前一花,慧寧喉間已被一柄劍尖抵住。
安歌兒與另三名女弟子同時長劍出鞘一半,道:“放開我?guī)煾?!?p> 奚清和更不朝五女瞧上一眼,面向周子魚身后男子,道:“穆老兒,你犬子呢?”
穆氏年長兄妹中,兄長自是穆笛,奚清和這句話說得無禮,更流露百般嘲諷,“犬子”向來只有自己謙稱,他卻以旁人身份呼之,見穆笛不答,又道:
“穆老兒,我掌門師祖在紫閣峰遭你暗算,一晃將近三月,病情每一日都在惡化,他老人家若有個三長兩短,你這只右掌還能不能留在胳膊上,全看今日談得順不順利。”
收回長劍,原地兩轉后回入鞘中,再看慧寧頸間,竟結起一層厚厚冰霜,宛如一條水晶項鏈。
姓穆老者自是穆飛、穆雪兄妹的父親穆笛,向以盟中汪沐陽以下第一高手自居,乍見奚清和一劍迅如電閃,右掌竟被他說得不大自在,心道:“難道這便是……”
臉上卻不露怯意,只淡淡一笑。
晉莫比之第一眼更為吃驚,雖說以晉無咎之武功與莫玄炎之速度,奚清和這一招逃不過二人雙眼,但武當武學講求以慢打快以柔克剛,天下間無人不知。
這奚清和突如其來的一招,直教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且從他說話口吻來看,似與穆氏父子仇恨頗深,晉無咎更覺一入少林寺五十六日,再出江湖時,眼前天翻地覆,面目全非。
奚清和來到晉無咎身旁坐下,神情中頗有嘲弄意味,轉而對沈碧痕道:“委屈你了。”
語氣竟比晉無咎對莫玄炎更要溫柔數(shù)倍。
沈碧痕見到莫玄炎時又是一怔,在奚清和身后站定。
晉無咎心道:“從昨日姚千齡開始,到沈碧仁再到碧痕,看見玄炎都會先吃一驚,他們都是我教教眾,自是發(fā)現(xiàn)甚么外人不知道的秘密,回頭可得好好問問玄炎。”
周子魚道:“奚少俠,不知你適才的話,是甚么意思?”
奚清和道:“周掌門,眾位掌門,碧痕雖出身盤龍,可既和在下情投意合,則最終的歸屬,便看誰對我們以誠相待?!?p> 周子魚道:“哦?奚少俠所言,在下不是很懂,還請說得再詳細些?!?p> 奚清和道:“不是很懂?好,便依周掌門所言,碧痕雖為盤龍教眾,卻誠心誠意和我正道同盟化敵為友,今日在座,無一不是當今江湖最成名的人物,假使能有海納百川的胸襟,則我和碧痕在此先謝過各位。”
聞達道:“若是不能呢?”
他就坐在慧寧身旁,曾離殺氣不過咫尺,問出這話時,握劍右掌掌心全是汗?jié)n,只怕奚清和又如適才一般偷襲。
奚清和道:“若是不能,則我隨碧痕入盤龍峽谷,由內而外,以道法化解盤龍教眾身上的戾氣,亦無不可,一個人是正是邪,不在出身,晉教主,你以為呢?”
晉無咎見沈碧痕一臉漠然,想是最后一日被自己拒絕,終于心灰意懶,家中再無父兄疼愛,想起谷外好歹還被一人在意,這才不辭辛苦前往武當山,念及此處,對她深懷歉意,聽奚清和提到自己,只回以莞爾,不置可否。
周子魚心頭一震,他對盤龍教大有企圖,絕不能容許奚清和歪打正著捷足先登,冷冷道:“不塵真人怕是不會允許奚少俠這么做?!?p> 奚清和道:“周掌門錯了,在下曾對掌門師祖提過此事,掌門師祖非但未加責怪,反而稱贊晚輩忍辱負重,只要晚輩心意已決,掌門師祖必定全力支持?!?p> 周子魚道:“奚少俠,你雖是武當?shù)茏?,卻也已是我正道同盟一員,在下奉勸你三思而后行。”
奚清和道:“怎么?周掌門是嫌盟主這官位不夠實在,還想來插手我武當?shù)募沂铝???p> 周子魚道:“奚少俠不要忘了,你能有今日劍法,是得益于誰?”
奚清和道:“哦?是么?周掌門,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晉莫又對視一眼,均自心道:“二人這幾句對白大有深意?!?p> 一人匆匆低頭進入,道:“周盟主,門外有二人求見,自稱盤龍魔教教眾,說帶來一件禮物,叩請周盟主和各位掌門收下。”
晉無咎搖頭一笑,心道:“我教此來十三人何等身份?哪會如你說得這般卑躬屈膝?還‘自稱盤龍魔教教眾’,但凡有點腦子的人,也知道絕無可能,你們?yōu)檎蔑@身份,不惜自欺欺人,果然一個人越無實力,越愛抬高自己貶低他人。”
周子魚道:“哦?晉教主,不知我這弟子所言兩名貴教教眾,是否受了你的差遣?”
晉無咎道:“正是?!?p> 周子魚道:“請。”
那弟子領命而出,不多時領得二人進入,為一切智與沈碧仁,入廳后來到晉莫面前,躬身道:“屬下參見教主?!?p> 見沈碧痕也在,更站于奚清和身后,不便細問,道:“莫界主,沈界主?!?p> 沈碧痕道:“一切智護法,堂兄?!?p> 晉無咎暗暗皺眉,廳中一片嘩然,再看這俊美青年,果然與沈碧辰頗有幾分相像。
門口弟子道:“大膽!見了盟主,還不下跪!”
沈碧仁回頭道:“你說甚么?”
晉無咎只怕他與沈碧辰一般沖動好勝,一旦拔劍開打壞了正事,那可糟糕,起身道:
“周掌門想必知道,在下今日敢踏入這‘快語廳’,是來息事而非惹事,喚這兩名屬下前來,盼的也是從此能和各派化干戈為玉帛,便如小哥哥在位時一般,在下接掌盤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撤銷這跪拜之禮,倘若正道同盟想要侮辱我教教眾,那么今日這‘快語廳’中,怕是一個人也活不下來,正如奚師兄所言,今日在座無一不是正道同盟中的大人物,以這么多條人命,只為換我夫妻二人,這筆買賣,周盟主覺得劃算么?”
這番話不怒自威,佛門一排座上除唐桑榆外,人人皆在“樞械塔”中與之正面對敵,一晃已有兩月,回想他的武功,仍大是心有余悸。
周子魚道:“若在晉教主完好之時,相信所言非虛,可你現(xiàn)下身受重傷,適才這些話,怕有虛張聲勢之嫌。”
晉無咎心道:“我受傷是昨日之事,此后直飛兩千余里,片刻不曾停歇,消息怎可能這么快傳到這里?虛張聲勢的怕不止我一人。”
道:“哦?周掌門想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