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維鵲有巢⑤
晉無咎得她寬慰,心下好受一些,道:“可你又怎會落入正道同盟手中?”
莫玄炎道:“我原本是存心落入陷阱,可你與碧仁這一相救,反將事情弄得糟糕?!?p> 晉無咎道:“我見你服下解藥立時完好,隱隱猜到事情本該如此,可你為何要孤身犯險?”
莫玄炎道:
“你也知道我這身打扮是曉宿夜行,離開魔界當(dāng)晚,途經(jīng)棲霞牟莊,見里邊人頭多如牛毛,覺得有些奇怪,找到一棵樹落腳,隱隱感覺他們有甚么重大圖謀,周子魚做盟主后,準(zhǔn)備對我教大動干戈,這一層,我?guī)缀蹩梢源_認(rèn),卻未聽見其中關(guān)鍵,外界江湖過于龐大,既與我教生死相關(guān),我便不能為私情離去,索性在那附近住下,每天夜里前去候著,終于有一日教我聽見,原來他們遲遲不談?wù)?,是因武?dāng)未到,那些小的自己都不知道周子魚心頭盤算,難怪只有一些無聊至極的閑扯,我見他們暫時談不起來,之后幾天便沒太專注,只待入夜過去晃悠一圈,某日我已準(zhǔn)備回客棧休息,竟聽其中一院值守弟子提到你的名字,說你療傷三十日還沒動靜,然后痛罵少林寺‘樞械塔’九層和尚迂腐不堪,這些弟子道聽途說以訛傳訛,說得含糊不清,我大略猜到其中原委,你若單單與少林高僧交手,縱使落敗,也不至于傷成這樣,定是遭遇這些惡人伏擊。”
晉無咎見她說到這里停頓下來,凝目注視,知她在等作答,道:“我去得不是時候,一頭撞見佛門十五派,他們自不能教我輕易如愿,親自鎮(zhèn)守一至八層,你不必?fù)?dān)心,怎么說也在少林寺中,九位大師佛法高深,答允等我徹底修復(fù)再行切磋,你瞧我這不好好的么?”
莫玄炎伸臂圈住他的頸項,柔聲道:“你怕我為你擔(dān)心,將這些事輕描淡寫一筆帶過,除非佛門十五派那些惡毒小人肯告訴我,從你口中我總是問不出了?!?p> 晉無咎被她說中心事,雙手摟上她的腰間,又聽她道:“從時間上推算,你在少林寺五十余日,我不必追問,也能想象傷得多重,來到魔界再療一月,自是闖九層時留下,此后多半是得到我的消息,帶著重傷從少林寺趕到牟莊,否則那奚清和的武功給你提鞋都不配,你又怎會被他打成那樣?”
二人含情脈脈對視許久,晉無咎見她雙唇鮮潤欲滴,想要吻去,莫玄炎一笑擋住,又道:“我擔(dān)心再不嫁你,你這瘋子可得做出多少教人操心的事,所以你說我在所有人面前承認(rèn)是你妻子,這是真的,況且我只想過不嫁給你,從未想過嫁給別人,你這呆子偏要與自己過不去,可怨不得我。”
晉無咎自覺無理,笑道:“我雖敗給九位大師,這一戰(zhàn)卻教我受益匪淺,牟莊‘快語廳’中,我看似接了奚清和的‘太極功’,又接了秦梟鶴楚伯楠的指法拳法,但九成力道都被我轉(zhuǎn)到天花板上,完全歸功于我在破九層陣法時悟出的‘無極’神功?!?p> 莫玄炎道:“他們?nèi)齻€武功都不一般,即使只有一成,也是非同小可?!?p> 晉無咎笑道:“剩余一成自是給了姚千齡,我要來做甚么?”
莫玄炎登時寬心,嘆道:“這次見面,你的武功更加陰詭無常,看來莫家輕功也不在你的眼里,只有乖乖投入你的懷抱?!?p> 晉無咎道:“沒有的事,莫家輕功實令‘青龍殿’望塵莫及,要我在那么多掌門圍攻之下,只逃不攻撐過一盞茶,可說難如登天,那日情形,我只覺得換作是我完好,興許可以做到,由此推測你至少七成把握,否則的話,我斷不會將你置身那般險境,要是你失敗了,我絕不會多活一刻?!?p> 莫玄炎道:“都是無稽之談了,還自己嚇自己做甚么?”
見晉無咎湊頭上來,一不小心讓他親到一下,在他胸口輕輕一拍,眼神中卻無責(zé)怪,道:“你既敗了,又怎能拿到這‘祝融?’?”
晉無咎道:“少林高僧武功見識果真非同一般?!?p> 將“方丈院”中情形簡述一遍。
莫玄炎道:“崇印崇化二位大師自是大大的好人,崇法崇報卻不見得?!?p> 晉無咎回想初入少林寺時,自己在“樞械塔”九層顯露“易筋經(jīng)”后,被請到“方丈院”中,確是崇印與崇化主張放行,崇法與崇報主張囚禁,卻又知她并非記仇之人。
莫玄炎道:“你還記不記得牟莊‘快語廳’中,站在周子魚身后那兩個和尚?”
晉無咎道:“記得,我便覺得他們是少林僧人?!?p> 莫玄炎道:“他倆一個法號祚澄,一個法號祚靜,一個使又像龍爪又像虎爪,另一個使擒拿,分別是崇法崇報的弟子?!?p> 晉無咎驚道:“你說甚么?”
莫玄炎道:“發(fā)現(xiàn)了對么?與狹谷伏擊那日二人手法一模一樣?!?p> 晉無咎道:“那晚蒙面十人個個功力深厚,難道這兩個和尚,武功竟這般了得?”
莫玄炎道:“不,‘快語廳’中那兩個和尚出手不多,可手上威力大不如那兩個蒙面人,少林輩分中,‘祚’字比‘崇’字只矮一輩,所以我大膽估計,狹谷中一抓一拿,正是崇法崇報本人?!?p> 晉無咎道:“如此說來,少林也在周子魚的煽動下加入盟中,欲與我教為敵,可為何即便如此,‘鑒’字輩高僧仍對我這般慈善,‘崇’字輩高僧又將‘祝融’贈還,‘方丈院’中,崇印崇化二位大師語重心長,對我也是真心指點。”
又似想起甚么,道:“不錯,崇法崇報二位大師,倒是沒說甚么?!?p> 莫玄炎道:“這也僅是我的猜想,歸還‘祝融’其事,指不定便與當(dāng)日釋放我倆相仿,二人贊同二人反對,只因崇印大師身為方丈,這才依照他的決定行事,可你闖塔時被十五派阻撓,要是四大高僧一致反對,十五派必不能如愿,崇法崇報十之有九已站在周子魚一邊。”
晉無咎道:“那崇印方丈知道么?”
莫玄炎道:“這么大的動靜,要說方丈一無所知實在牽強(qiáng),少林并不直言參與,由崇法崇報出面協(xié)助則大有可能,崇印方丈的本意,許是假少林高僧之手,盡量減免殺孽,至于這些僧人照不照做,又是另一回事了?!?p> 二人各自思索片刻,莫玄炎又道:“我便是因為探聽二人身份,走得稍近了些,才會遭到姚千齡‘青刺蛾’暗算……”
晉無咎搶道:“正是?!?p> 莫玄炎被他嚇了一跳,道:“正是甚么?一驚一乍的?!?p> 晉無咎道:“我本在問你怎么落入牟莊的,卻牽扯出這么多事?!?p> 莫玄炎道:“我有你給我的‘青刺蛾’解藥,真要想走的話,當(dāng)時便已走了,你在牟莊見到所有弓手,都是周子魚為將你引出,在那之后才布置的,沒有弓手的話,他們可留不住我。”
晉無咎道:“那你也該立即離開,你知道我有多擔(dān)心你么?”
莫玄炎感覺腰間雙掌掐緊,知他是在后怕,道:“我算了算時日,總覺得武當(dāng)會在你之前趕來,他們議事必在白天,我身陷牟莊,反而容易教他們掉以輕心,萬一能探到甚么,豈不賺得大了?”
晉無咎大聲道:“你也知道萬一,那萬一你有個甚么意外,我該怎么辦?”
莫玄炎又再白他一眼,道:“好好好,教主寵妻如命,屬下以后都不敢了?!?p> 又道:“誰知他們風(fēng)聲放那么快,非但是你,連教中護(hù)法也一起出動,還偏偏趕在武當(dāng)前一夜到來,當(dāng)真被你們氣死,早知如此,倒不如一開始便走了?!?p> 晉無咎見她言之忿忿,惟有莞爾,道:“只要你以后不再以身犯險就好?!?p> 想得一想,又道:“說起那沈碧仁,我?guī)状谓佑|下來,對他印象倒是不壞。”
莫玄炎雙瞳含笑,道:“現(xiàn)下我徹底逃不走了,你自然看誰都是好人。”
見他面目赧然,又正色道:“沈家兄妹三人,我不喜歡的也只碧辰一個,碧仁謙和穩(wěn)重,實是挺好的。”
晉無咎道:“我在盤龍峽谷沒聽你提過。”
莫玄炎道:“哼!我若提了,怕你更要睡不安穩(wěn)。”
晉無咎道:“那倒也是?!?p> 二人聊過這許久,莫玄炎扭轉(zhuǎn)嬌軀,挽住他的右臂,道:“你隨我來。”
晉無咎不明所以,跟入“魔殿”右側(cè)光圈莫玄炎的臥房,支吾道:“玄炎,我,我還是回自己屋里睡罷,我怕我忍不住……”
莫玄炎輕咬嘴唇,伸右手在他額間輕輕一敲,道:“還敢胡思亂想?!?p> 走入臥房,莫玄炎卻不停下,再向右轉(zhuǎn),看樣子是要穿越墻上光圈,晉無咎只知左側(cè)自己臥房與此間對稱相似,過后便是“鴻鵠之翼”與五件長衣,不知這一側(cè)會是甚么。
右側(cè)圓屋稍顯昏暗,依稀四面各立一尊佛像,每尊面前平躺兩個蒲團(tuán),晉無咎只粗通佛理,僅認(rèn)得一個觀音,莫玄炎以自身陽力點燃四面火燭,跪在觀音像前一張蒲團(tuán),晉無咎心道:“玄炎拉我來此,便是為了燒香拜佛么?”
嘴上不說甚么,在她身旁跪下。
莫玄炎盈盈拜倒,道:“觀音菩薩在上,小女子莫玄炎,愿嫁晉無咎為妻,從此執(zhí)手偕老,生死不負(fù)?!?p> 晉無咎大驚,趕緊道:“觀音菩薩在上,在下晉無咎,愿娶莫玄炎為妻,從此執(zhí)手偕老,生死不負(fù),我會永遠(yuǎn)保護(hù)玄炎,不讓她受到一丁點傷害?!?p> 他對拜佛之禮甚是生疏,但心中無限虔誠,一下子磕了十余響頭。
莫玄炎見他傻傻磕個沒完,先是覺得好笑,慢慢化作感動,輕聲道:“可以了?!?p> 拉過他手,又依次在地藏、普賢、文殊前說過相同一番言語。
拜完四佛,晉無咎卻不起身,雙手合十,又道:“菩薩在上,玄炎受家學(xué)所害,命不久長,無咎此生能得玄炎相伴,于愿足矣,在此向四位菩薩承諾,無論來日發(fā)生甚么,我會和她死生相隨,互不離棄。”
二人默默回到房中,莫玄炎道:“你為何要對菩薩說那番話?”
晉無咎道:“誰讓你常想和我劃清界限,現(xiàn)下有了菩薩見證,你更趕我不走?!?p> 莫玄炎走到書架前,以修長指背自左向右撥過一摞經(jīng)書,無聲嘆出一息,道:“我自幼看淡生死,旁人替我魔神二界怨艾,二界弟子卻常如止水,你的愛惜我自能懂得,可是看你這般在意,不免教我心事重重。”
晉無咎微加思忖,暗道:“玄炎此言甚是,我只顧自己說得痛快,卻沒想過對她而言,這分情意太過沉重?!?p> 來到身后將她環(huán)腰攬入,道:“玄炎我答允你,從今往后,我都不再提起這些,只要每一天有你陪伴,我便能過得安穩(wěn)?!?p> 莫玄炎既不回頭也不回身,只舉左手伸出小指,道:“那我們一言為定?!?p> 晉無咎伸小指與她勾住,道:“一言為定?!?p> 仍有淡淡酸楚,更教久久難平者,卻是失而復(fù)得后的乍驚乍喜。
二人相擁良久,晉無咎道:“玄炎,我沒成過親,我們這樣,就算是夫妻了么?”
莫玄炎轉(zhuǎn)過半圈,沖他一噘嘴,道:“你沒成過親,我便成過么?”
晉無咎撓撓頭,笑道:“我是高興壞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些甚么?!?p> 莫玄炎道:“我教成親向來不愿大張旗鼓,雖有的拜人,有的拜神,可最重要的,還是新人兩情相悅。”
見他有些恍神,道:“你在想甚么?”
晉無咎道:“可我在卓府那一個月,聽說你要嫁給沈碧辰,感覺那時沈家是想鬧得天下皆知的?!?p> 莫玄炎不以為然道:“沈家除了碧痕碧仁,還能找出第三個正常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