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已側(cè)臥于一個昏暗空間,睜眼便是莫玄炎的安寧睡相,雖未緊緊相擁,卻也各將一手放在對方身上,依稀想起睡前發(fā)生的事,又是溫馨,又是傷感,擔心驚擾她的酣夢,躺在原地一動不動,只目不轉(zhuǎn)睛盯住她看。
久之,莫玄炎終于惺忪睜眼,道:“你醒了。”
晉無咎道:“醒了。”
又道:“玄炎,對不起?!?p> 莫玄炎奇道:“對不起甚么?”
晉無咎道:“我只想和你一輩子生活在這里,可是外邊,我還有太多事要去完成?!?p> 莫玄炎更與他緊緊相貼,道:“傻瓜,那些都是我們共同的事?!?p> 洗漱后在“魔界森林”摘下兩顆“魔幻果”,晉無咎邊吃邊道:“昨天被你忽然點暈,想說的話還沒說完,媽媽……”
莫玄炎道:“無咎?!?p> 晉無咎道:“嗯?”
莫玄炎道:“你愿不愿意聽我一言?”
晉無咎道:“只要是你說的,我自然都愿意聽,你說?!?p> 莫玄炎道:“我答允你,一定會陪你一起,將媽媽救出苦海,但是你也要答允我,一定要保持冷靜,以你今日武功,萬一被心魔吞噬,普天之下有誰救得了你?”
晉無咎卻只淚如雨下,在自己心口不住猛錘,發(fā)出咚咚聲響,莫玄炎拉住他手,道:“無咎你別這樣?!?p> 晉無咎道:“玄炎你可知道,三年前我和碧痕從冰川鎮(zhèn)前往西安府投奔小哥哥小姐姐,曾在漢水水畔錯過甚么?”
將那天傍晚親眼目睹蕭瓊羽被穆飛、穆雪兄妹擒回之事大致說了,又道:“原來那時,媽媽從碧痕對我的稱呼中,認出我便是她的孩兒,苦于早被姚千齡那畜生毒啞,無法出言相認,可她不顧一切向我伸手,我應該能想到的,我應該能想到的……”
莫玄炎艷眉輕顰,這段過往的確大出所料,一時竟開不得口,見他追悔萬分,又想抽出手臂責打自己,將他手腕緊緊抓住,正色道:
“無咎,你見死不救,現(xiàn)下看來自是不該,可若以你當時武功強自出頭,除了白白搭上一條性命,于事何補?你若死在那對兄妹手下,媽媽豈不更要傷心欲絕?老天讓你錯過一次,興許恰恰是為母子重逢留下一線生機。”
晉無咎何嘗不知她言之在理?悲慟情緒卻難因此減弱分毫,道:“我只痛恨自己不孝,空有一身武功,卻讓她受這么大苦?!?p> 想到蕭瓊羽所受折磨,拳頭牙齒齊齊格格作響,道:“無論如何我都要救出媽媽,不僅如此,我還要取姚千齡的狗命。”
莫玄炎道:“我會幫你?!?p> 二人相互注視半晌沉默,晉無咎見愛妻欲言又止,道:“玄炎,你想說甚么?”
莫玄炎輕嘆一氣,道:“媽媽受苦十五年,救回后我自當與你共同孝敬,可盤龍峽谷實為是非之地,媽媽身在蘭莊這許多年,過得自然苦難,卻不似有性命之憂?!?p> 晉無咎道:“你的意思,是我們先平息掉這場江湖紛爭,再去搭救媽媽?!?p> 莫玄炎道:“我身為兒媳,本不該說這些。”
晉無咎道:“不,我覺得你言之有理,為了終有一日好好侍奉媽媽,這樣才是最穩(wěn)妥的?!?p> 莫玄炎道:“你不誤解我有私心就好?!?p> 晉無咎道:“我怎會誤解你?”
晉無咎說完這些,心頭郁結(jié)稍得緩解,轉(zhuǎn)而又道:“我在少林寺聽崇印方丈說老幫主遇害,到現(xiàn)在都不敢相信竟是真的,老幫主是和小哥哥小姐姐一同離開盤龍峽谷,而且以他的武功,怎會……玄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玄炎道:“不是我不愿告訴你,可你昨日差點走火入魔,他們個個都是你最親近的人,要你一下子承受這么多……”
晉無咎搶道:“我有了你,天大的事也能承受,你告訴我?!?p> 莫玄炎抬眼看他,睫毛隨雙瞼張合數(shù)下,胸脯隨一吸一呼而一起一伏,這才說道:“我們在哥哥姐姐府上對敵十五派時,崆峒昆侖青城三派分明站在丐幫一邊,可一到牟莊,他們態(tài)度完全變了。”
晉無咎道:“自是因為受了周子魚天大的好處,進入梵仙山洞,先我們一步得到門派武學。”
莫玄炎道:“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理由,老幫主正是死于自身絕學‘降龍十八掌’?!?p> 晉無咎倒抽一氣,道:“你說甚么?”
莫玄炎道:“非但如此,斃命一掌功力相當深厚,兇手使的的確是丐幫內(nèi)功,絕無其它門派臨時偷學所能為之。”
晉無咎道:“丐幫內(nèi)功,還能將老幫主一掌震斃,天下間除了小哥哥和我,竟還有第三個人能做得到,怎么可能?”
莫玄炎道:“正因為不可能,哥哥與你才會成為整個江湖的公敵,眼下你還有盤龍峽谷,哥哥卻失信于丐幫,真相揭開之前,怕已沒有立足之地?!?p> 晉無咎直視七彩異樹,他曾在此生活整整兩年,第一次被亂花迷眼,腳下難以站穩(wěn),道:“我在少林寺五十六日,短短兩個月不到,為甚么,為甚么江湖會變成這樣?玄炎你知道的,小哥哥和我,怎會做這樣的事?我們便是殺死自己,也不可能……”
莫玄炎道:“我知道,姐姐知道,老幫主在天有靈也一定知道,可是旁人呢?莫說崆峒昆侖青城不知道,便是少林武當,多半也對哥哥有了猜忌之心?!?p> 晉無咎默然。
莫玄炎道:“可是無咎,你有一句話說中了關(guān)鍵。”
晉無咎道:“甚么?”
莫玄炎道:“你在少林寺五十六日,算上我們在盤龍峽谷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時間,周子魚任盟主之位不過四個月,卻能鬧出如此大的動靜。”
晉無咎被她一語點醒,道:“對啊,他是怎么做到的?”
莫玄炎道:
“我以為惟一的解釋,五臺對付我教之心由來已久,我們只看見這四個月來外界江湖風起云涌,可造成今日局面的引線,也許早在四年甚至四十年前,便已有人暗中埋下,就好比這梵仙山石洞中的各派武學,分明是由我教祖師所創(chuàng),卻怎會出現(xiàn)在五臺深山?四十年看似漫長,細想?yún)s不為過?!?p> 晉無咎瞳孔微張,道:“你提醒我了,‘樞械塔’二層,千山掌門海鼎曾對我說,他的師祖三十五年前便死于我教之手。”
莫玄炎道:“三十五年前我們都未出生,怕是要去問問教中長輩?!?p> 晉無咎道:“不錯,我們先去拜見岳父岳母大人,然后回盤龍峽谷命教中早做準備,再去西安府看看小哥哥小姐姐情況怎樣?!?p> 莫玄炎道:“其實爹爹的事也不急在一時,我們先回盤龍峽谷,到時再去哥哥姐姐府上,自會經(jīng)過爹爹家中?!?p> 晉無咎道:“也好,而且那日我入牟莊前,先在客棧中見到趕來相救的教中高手,一切智護法說小姐姐從教中借走吉興護法和仙界教眾,待我們問清狀況,指不定還有別處要去?!?p> 莫玄炎奇道:“吉興護法,仙界教眾?”
稍加思忖,嘆道:“現(xiàn)如今周子魚掌握江湖各大門派,即便丐幫愿與我教聯(lián)手,雙方仍然強弱懸殊,姐姐必是深知這一層,正在加緊謀劃甚么,我是想不出來,惟有相信姐姐的智慧?!?p> 晉無咎點頭道:“我也相信?!?p> 二人至光圈回入“魔殿”,莫玄炎道:“鬼界離盤龍峽谷三千里不到,長途飛行不宜全程發(fā)力,若按每個時辰一百四十里路,大約需要二十個時辰,我們每日飛五個時辰,四日抵達,你看怎樣?”
晉無咎道:“不妥,每日五個時辰,我勉強受得了,對你卻太過辛勞,每日四個時辰,五日抵達即可。”
莫玄炎道:“可是……”
晉無咎道:“不必可是,不差這一日?!?p> 莫玄炎知他體恤自己,心中甜蜜,道:“是,教主?!?p> 晉無咎道:“以后都不許你再叫我‘教主’,否則撓你癢癢。”
莫玄炎前一晚剛在“魔塔”被他牢牢綁縛,想到其時雙臂高舉,腰間腋下若被輕撓,那種滋味確然不妙,啐他一口,道:“是,夫君?!?p> 二人笑鬧幾句,該是時候出發(fā),各整行裝,晉無咎見她又再戴上面罩,將臂腿遮去,微微一笑,道:“你不必為我如此,我當真不在意?!?p> 莫玄炎道:“就你大方,走啦?!?p> 晉無咎似懂非懂,心道:“為甚么玄炎總要說我大方?這也算大方么?”
見她“青鸞之翼”已然張起,撐開“鴻鵠之翼”尾隨于后。
穿過“魔井”,莫玄炎飛出只不多遠,忽又盤旋而回,晉無咎微覺詫異,跟隨轉(zhuǎn)向,回到“轉(zhuǎn)輪王薛”,見不周山盡頭二人。一者黑衣,臉孔陌生,手上提一菜籠;一者白衣,半身倒在懸崖邊角,將落未落,顯已死去,且死狀慘怖,似帶有極重怨念含恨而終。
再看白衣那人五官清秀,竟是姚千齡,不由大驚,道:“這……”
莫玄炎聽他一句話說得聲顫氣促,擔心他又再失控,握住他的雙手,道:“無咎,還記得你答允我的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