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玄炎聽他提到三十八年,登時警覺,心道:
“無咎一行四人闖谷營救姐姐那天,我在‘振音界’得知,任家曾設計伏擊‘剝復雙劍’,當時便與姚千齡訴說的那段過往進行對照,沈師叔多半早已注意到任夏兩家關(guān)系密切,特意設計將人界換回中峰,看似與仙界有‘朱雀閣’相互通連,焉知沈師叔不是刻意為之,實為方便自己暗中監(jiān)視?我能想到的,便是人仙二界之中,必有沈師叔的內(nèi)應,可照一切智護法的說法,人妖必須兩相結(jié)合,方能將各自武學發(fā)揮到極至,如此一來更能說得通了,沈師叔此舉恰是為了離間二界,一來減小人界對自己的威脅,二來更便于神界掌控妖界,沈師叔當年不過十歲,已有這等心機,實非爹爹能及?!?p> 忽然間轉(zhuǎn)過這些念頭,當下豎耳傾聽。
晉無咎道:“哦?我只知道人界陰陽暗器,妖界陰畫陽琴,未知二者有何相關(guān)聯(lián)處?”
一切智道:“回教主,妖界武學修為較淺,真要與人交戰(zhàn),須借助自然之力,若能在‘不墨丹青’與‘無弦箜篌’中加入暗器,以群鳥為引,以暗器為刃,殺傷力自然倍增,而妖界醫(yī)毒雙絕,人界鑄術(shù)如奪天工,倘若輔以仙界機關(guān)術(shù),再將妖界劇毒淬于暗器之上,是否更能滅敵于無形?”
晉無咎道:“的確如此,可是這樣一來,未免多造殺孽。”
眾人見他皺眉沉吟,知道這個年輕教主不愛屠戮,雖不是甚么壞事,可眼下局面特殊,這些帶毒暗器更多是為自保,擔心他婦人之仁,下令停止鑄煉,枉費人仙妖三界苦心。
莫玄炎見四下細簌之聲,道:“教主,玄炎有話想說?!?p> 晉無咎道:“你說。”
莫玄炎道:“教主可還記得遭遇伏擊那晚,狹谷中死多少人?開闊處又死多少人?”
晉無咎輕嘆一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殺不殺人不在武功高低,而在殺心輕重,我教不主動殺人,可既然周子魚野心勃勃,我們也不能束手待斃?!?p> 一眾人齊聲道:“教主英明。”
晉無咎道:“我曾親見人界鑄術(shù)和仙界機關(guān)術(shù),兩相結(jié)合威力可想而知,這死傷非人力所能掌控,但是妖界,傳我號令,有多少毒,便須儲備多少解藥?!?p> 眾人來回對望,似乎面有難色,一切主道:“教主,這個恐怕有些困難,到時外界江湖大舉殺入,我們以毒制服之人,未見得個個愿意投降,每救活一個,我教便又多一個敵人,所以屬下以為,解藥只需一定比例,并不需要和毒藥等量。”
接掌盤龍教以來,晉無咎已知十大護法與十二洞主中有四名女子,這一切主便是十大護法中惟一一個,自己曾與她正面交手,知道三花護法中,屬她身手最為陰柔,每每出招,與暗器多有相似之處,道:
“我知道你們的意思,可請大家細想,真到雙方血戰(zhàn)之時,周子魚會沖鋒陷陣么?各派掌門是會一馬當先,還是在后方掌控大局?到時沖入谷內(nèi)的,往往都是那些被煽動的無辜弟子,真正有野心都在外圍,直到谷內(nèi)拼得傷亡殆盡,他們確定再無危險,才會大搖大擺走入,我們鬧得尸橫遍野,到頭來只殺些無關(guān)大局之人,這便是想要的結(jié)果么?”
眾人愕然,一切智道:“那教主的意思是?”
晉無咎道:“外界江湖百萬之眾,我教區(qū)區(qū)萬人,便有十萬丐幫弟子加入,又如何做到人人以一當十?何況老幫主之死沸沸揚揚,更不知被周子魚抹黑成甚么樣子,丐幫說不定已然脫離小哥哥小姐姐的掌控,當真如此,最終決定這場江湖浩劫會不會發(fā)生的,終究不在普通弟子?!?p> 一切智道:“所以教主是想擒賊擒王?”
晉無咎道:“不錯,盤龍峽谷易守難攻,一旦敵人來犯,六界弟子據(jù)險以抗,但要最終阻止他們?nèi)牍鹊哪_步,便是我們這些‘青龍殿’的武人,往往拿住一人,便可制止一派,活捉周子魚,或能教整個同盟投鼠忌器,惟有如此,方可解我教之危?!?p> 一陣鴉雀無聲后,司徒刑道:“教主這一番見識,著實令屬下欽佩?!?p> 司徒刑在二十一人中武功不算最高,但行事沉穩(wěn)老練頗得敬重,他既當先開口,十二洞主紛紛附和。
一切智道:“屬下也和司徒洞主一般,明白了教主的苦心,請教主放心,屬下稍后便會派人傳令妖界?!?p> 晉無咎道:“二位客氣了,論見識,我自知及不上這里任何一人,只不過寸有所長,十次百次中,總有一次可取,所以每遇大事,總要召集大家共同商議?!?p> 一切智道:“請教主不必過謙,雖說我十大護法奉教主為上,是因教主的‘九轉(zhuǎn)無極’神功,可時至今日,教主賴以服人的,遠非僅僅‘武功’二字?!?p> 晉無咎見他贊意真誠,微笑道:“多謝一切智護法夸獎,我要說的差不多都已說完,各位若沒有別的事,便都散了罷?!?p> 眾人齊聲道:“屬下恭送教主。”
午餐后,莫玄炎說想回魔界看看,晉無咎手頭無事,陪她同入北峰,又再迎來一陣恭賀之聲,只不過魔界前任界主莫蒼維被晉無咎斷去一臂,一眾弟子面上堆笑,卻笑得不夠自然,晉無咎心下歉然,自不會怪罪下去。
二人來到四百五十丈高處一條深徑,走入后右側(cè)山崖凸處一塊懸空巨石,上有魔頭圍圈大門堵口,莫玄炎的臥室竟位于這石洞之中,晉無咎見魔頭與十四“外相魔”大同小異,齜牙咧嘴,一般的兇神惡煞,絲毫不覺害怕,輕盈縱上推門而入。
這巨石常年露外,室內(nèi)半點不顯潮濕,里邊衣架上紅紗黑紗,外有書架、書桌、床鋪,除地板不泛光芒,從大小到屋型到墻面到布設,竟與“魔殿”中一般無二。
晉無咎道:“我做教主后,不知多少次想來你的居室看看,苦于一直說不出口,到今日才得償所愿。”
莫玄炎道:“就你嘴甜。”
將銀色長劍放下,改取床頭雙劍,手中留下“簡狄劍”,將“帝嚳劍”遞上。
晉無咎接過,道:“多謝玄炎?!?p> 莫玄炎道:“你無招索刃漸趨出神入化,莫家劍法在你眼里不過兒戲,我自知你珍視這‘帝嚳’,卻也不必隨身帶著?!?p> 晉無咎道:“你這‘簡狄’,說不定也是一樣?!?p> 莫玄炎聽他話里有話,道:“別再想那‘句芒’啦,既已舍下,便不再執(zhí)著?!?p> 晉無咎隨口嗯得一聲,見她便在眼前,亭亭玉立身姿曼妙,伸臂想去摟抱,莫玄炎反應極快,一個閃身避過,來到門口一縱,直接張開“青鸞之翼”低飛而出。
二人一先一后,四百丈下驟然變熱,晉無咎想起一切智所言,如今魔神二界已被鎮(zhèn)服,人界鑄師再無威脅,原該重操舊業(yè),當日蟠龍谷鑄劍爐旁灼灼之意歷歷在目,還是單為一柄“畢方劍”,更何況現(xiàn)下趕制暗器,多處爐火同開,自該這幅景象。
三百丈高處落地,晉無咎拉過莫玄炎一手,暗運內(nèi)力助她驅(qū)熱,莫玄炎輕輕掙脫,道:“不妨事的?!?p> 晉無咎見她面色如常,心想以她修為,只消不打斗消耗,單用以對抗炎熱可說綽綽有余,環(huán)視半周,認出此前來過一次,卻忘了具體方位,命人界弟子引路,臨走前不忘看看向上山道,莫玄炎道:“不必看了,碧痕自是先入仙界,由‘朱雀閣’入人界,怎會走這一條路?”
晉無咎一想原該如此,跟隨人界弟子走去。
走入“智信堂”第一室,沈碧痕與任翾飛已在交談,見二人到來,齊齊行禮,沈碧痕道:“見過教主、教主夫人,恭喜你們?!?p> 晉無咎見雙方一別月余,沈碧痕語笑淡然,再沒有對自己的綿綿愛意,心道:“這時的碧痕,實是像極了那時的我?!?p> 非但不覺失落,反而由衷替她歡喜。
莫玄炎上前牽過她手,道:“我雖嫁人,卻永遠是你最好的姐妹,可不許你改口?!?p> 晉無咎見沈碧痕看向自己,道:“碧痕,奚清和實非良配,還望你……”
沈碧痕道:“教主,碧痕接近奚清和,不過與他相互利用,實則另有所圖,教主若信得過碧痕,請容碧痕暫且保密?!?p> 晉無咎道:“我朋友不多,可一旦認定,便深信不疑,我不追問,只希望你多加小心?!?p> 沈碧痕道:“多謝教主關(guān)心?!?p> 晉無咎道:“另外,那日牟莊‘快語廳’中,我背負的當真不是‘玄冥’。”
沈碧痕道:“我早知‘玄冥’下落,奚清和想要離間我們,我便順口讓他開心一下?!?p> 晉無咎登覺安心,道:“你不生誤會,那便再好不過,既知‘玄冥’下落,要不要我出面幫你?你爹爹已然受到懲罰,只要從此改惡向善,‘玄冥’中那半身功力,原該回到你爹爹的身上?!?p> 沈碧痕道:“多謝教主關(guān)心,此事碧痕想自己解決?!?p> 晉無咎嗯得一聲,道:“那好,你便記住另一件事,我也不許你改口,我是你一輩子的晉大哥。”
沈碧痕這才露出一絲笑靨,道:“晉大哥?!?p> 任翾飛與二女份屬同門,自知她們身上內(nèi)力特性,道:“人界灼熱,沈界主許還好些,莫界主怕會有些難熬,屬下盡量速速了結(jié)。”
晉無咎道:“任界主,今日之事,要不要我在此回避?”
任翾飛道:“教主既知屬下只為二位界主,想必也已猜到何事?!?p> 晉無咎道:“我不知對錯,因而未對玄炎透露?!?p> 任翾飛道:“教主是任家的大恩人,又是這‘復歸龍螭’的真正主人,任家便是再有秘密,也不會對教主有所隱瞞,三位請?!?p> 四人自第二室層層向內(nèi),莫沈均是初臨“智信堂”,見各般兵器琳瑯滿目,其中以劍為最多,二女僅會使劍,對鑄劍一竅不通,單看圖紙難辨好壞,卻有一點深信不疑,這“智信堂”分明是任家歷代臻品薈萃,任何一件兵刃但教出現(xiàn)在這里,必為天下武人夢寐以求之物。
第四室僅藏五劍,二女同時認出為完美“五行劍”,莫玄炎擔心引得晉無咎不快,不朝墻上多看一眼,沈碧痕卻停下腳步。
晉無咎見她癡癡出神,道:“碧痕,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走罷?!?p> 沈碧痕道:“晉大哥誤會了,我并非對‘五行劍’依依不舍,只不過想起爹爹哥哥。”
晉無咎無言以對,站在原地等待許久,沈碧痕才回過神來,道:“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