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五岳之冠⑧
莫玄炎被他摟在懷中,但覺強烈男子氣息撲面而來,涌上一股柔情,更向他靠近寸許,二人尚處新婚,相互間情意纏綿,在這坐立難安之地非但不覺氣悶,反而倍感溫馨。
小半個時辰后,晉無咎非但戰(zhàn)栗不止,衣襟更被浸潤,竟有汗水滲出,莫玄炎伸腕輕觸他的額間,果然一沾即濕,只擔(dān)心他是中毒,心跳陡然加速。
晉無咎與愛妻胸口緊貼,怕她亂了方寸,又道:“我沒中毒?!?p> 一弟子忽道:“甚么人?”
這一聲出,所有弟子全神戒備。
晉莫附耳細(xì)聲,只道被人發(fā)現(xiàn),卻聽黑暗中一人道:“是我們?!?p> 那弟子道:“弟子參見玄陰師叔,參見眾位師叔。”
晉莫聽這人聲音四十上下,正不知是否“玄”字輩道人,聽那弟子叫出道號,則來者不止玄陰子一人,那弟子既稱玄陰子作“師叔”,則該是玄陽子的弟子,奚清和的師弟了。
玄陰子道:“掌門真人可好?”
那弟子道:“回師叔,‘行窩’中并無異動,掌門真人應(yīng)該正在安睡,不知六位師叔齊至‘太和宮’,所為何事?”
晉莫同時一喜,他們此行本為不塵而來,卻于無意間得窺奚清和歹念,無奈瞧不見圖紙,自不知奚清和口中“六宮”所指,孰料機緣巧合,六道竟在同一時間趕來“太和宮”中,暗自思忖,該怎樣才能將消息遞予六道。
又一粗豪嗓門道:“弟子報稱,武當(dāng)山疑有外敵侵入,不知是否魔教妖人,我們放心不下,打算親自守護掌門真人?!?p> 晉無咎心道:“看來武當(dāng)也已受人蠱惑,視我教作大敵,他說外敵侵入,說的是我和玄炎,還是秦梟鶴楚伯楠他們?”
他先前貼于壁巖,驚覺上邊樹枝枯藤皆有倒刺,六月里衣衫單薄,登時破皮到肉,這時一動不動,又被它事分心,疼痛稍稍消減。
那弟子道:“是,玄壁師叔,眾位師叔請?!?p> 六道沿山路緩上,從晉莫眼前經(jīng)過,不多時腳步聲出現(xiàn)在腦后上方,好在走到哪里,總有弟子行禮,一個個刻意輕聲,卻足以暴露方位,莫玄炎身軀挪移遠(yuǎn)為方便,不住留意八方弟子動靜,一有機會便換去別處。
六道再走片刻,終于停于左后高處,莫玄炎只擔(dān)心他們走入一棟小屋沒了蹤影,辨得上方山道兩旁弟子背向遠(yuǎn)離,獨自躍起,恰好落在一名弟子面前。
那弟子大驚,正要張口大叫,莫玄炎指出如電,教他原地呆站不能出聲,卻又不至摔倒,見六道來到上方一棟矮房門口,想來便是先前那弟子所言“行窩”,為不塵居所。
莫玄炎眼觀六路,左右兩邊弟子已在回頭,不及細(xì)想,以相同手法先點左邊一人,再以迅雷身法將右邊一人制服,身后一人悄然躍上,正是晉無咎。
晉無咎耳力更在愛妻之上,見腳下群道看向別處,頂上三人又被莫玄炎突襲,踏前一步,強忍背上抽痛,一躍來到上層,見數(shù)道聚在一起,右上一屋似有吱啦開門之聲,隨即六道先后走入。
晉莫心領(lǐng)神會,不敢直飛而上,只怕引起騷亂,一路且上且點,想要神不知鬼不覺跟入“行窩”,無奈眾弟子值守線路似曾經(jīng)過縝密推演,每制住一人,不免又在另一人眼皮底下,如此蔓延下去,除非將“太和宮”中弟子傾數(shù)點倒,否則任何弟子站立片刻固然無妨,站得稍久立教同伴生疑。
竄躍出指間二人已在屋前,心知時間緊迫,片刻拖延不得,趁山路上兩名弟子背身,推門而入。
當(dāng)此局面,已無可能于暗中制服六道而不驚動外人,入內(nèi)后莫玄炎合門瞬間抽出“銜燭劍”,將“行窩”外間點亮,面罩中雙瞳如炬,無視跪于蒲團打坐的六道,找到三面靠墻六處燭臺,嬌軀幾下瞬移,已催動自身陽力,將蠟燭盡數(shù)點亮。
六道乍見外敵,更堂而皇之踏正門而入,莫說出招拒敵,便連一聲叫喊都未能出口,已被眼前一條閃光索刃點倒,登時癱軟在地,張口無聲,通明燭火中看得清晰。
一個頭戴面罩、衣著怪異的女子在眼前左右穿行,步法如鬼如魅,另一個男子不過與武當(dāng)派“清”字輩弟子同齡,竟能雙手操控六索,非但將六人點倒,更全無先后之別。
六道雖不認(rèn)得兩張陌生面孔,卻曾多次聽聞他人轉(zhuǎn)述,立知來者便是令正道同盟聞名色變的晉莫夫婦,此前聽聞二人年歲尚不及奚清和,卻能幾度在正道同盟眾多高手前全身而退,總覺江湖謠傳不可盡信,直到此刻親眼目睹親身受制,方知人言非虛。
晉莫動作雖快,門外弟子卻已察覺屋里有變,一弟子道:“清梁,‘行窩’燭火怎么亮了?清梁?清梁!”
二人知道瞞不下去,莫玄炎道:“你留在外邊。”
獨自撥帳闖入內(nèi)間。
兩名弟子躲在暗中,一人一劍刺出,莫玄炎早有防備,輕描淡寫點倒二人。
臥榻上一名老道已然坐起,身穿睡衣兩腳在地,須發(fā)皆白,雙目無神,難掩體虛之態(tài),見莫玄炎闖入,道:“莫姑娘?!?p> 莫玄炎與之素未謀面,卻被一眼認(rèn)出,生出幾分意外,轉(zhuǎn)念想到自己裝扮異于常人,倒也沒啥說不通的,見他處變不驚,劇毒纏身仍不減宗師氣度,暗暗佩服,也不上前,取出一瓶解藥平飛向內(nèi),不塵伸手去接,卻因臥床半年,手上全無半分勁道,藥瓶觸手后未能抓住,落在被褥之上。
莫玄炎深知盤龍教“刺蛾香”之毒,扔出時只附以最輕內(nèi)力,見不塵虛弱至斯,外間門外、內(nèi)間窗外卻已聚集大量弟子,無暇多言,道:“我只說一遍,真人‘紫刺蛾’中毒太久,瓶中藥物每日一顆,輔以運功逼出,七日可解,真人精通醫(yī)術(shù),當(dāng)不需我多言,關(guān)鍵只在你信或不信,告辭。”
轉(zhuǎn)入外間,聽喧嘩聲不絕于耳,問晉無咎道:“怎樣?”
晉無咎道:“我是說了,也不知他們……”
莫玄炎道:“說了便好,先脫身要緊。”
只聽門外數(shù)名弟子接連道:“清和師兄。”
晉莫一個反應(yīng)稍慢,奚清和道:“進!”
登時數(shù)名弟子奪門而入,見“玄”字輩六道委頓在地,又驚又怒,道:“惡賊,還不束手就擒!”。
奚清和抽出長劍,踏出門外,道:“魔教妖人妖婦,果然是你們,給我拿下!”
眾人齊聲道:“是!”
自門口蜂涌而入,片刻將奚清和身形遮沒。
成百“清”字輩弟子中,便只奚清和認(rèn)得晉莫,心知二人武功皆在自己之上,一邊喊著“拿下”,一邊不進反退,晉莫知他快劍,眼前弟子雖眾,真想突破卻也不難,只擔(dān)心奚清和躲于暗中驀然出手,只斯須猶豫間,一色弟子已將外間擁堵得水泄不通。
晉莫不欲殺人,邊擋邊退穿過布帳,又聽奚清和的聲音道:“窗口弟子,保護掌門!”
又不知多少弟子齊聲道:“是!”
內(nèi)間傳來木材斷裂之聲,先七名弟子破窗而入,隨后每七人一入,一眨眼已成二十八人,兀自源源不絕涌來,又紛紛道:“掌門真人,您沒事罷?”
不塵道:“沒事,活捉他們?!?p> 晉莫退入內(nèi)間,本意是想由不塵喝止,聽他竟不分好歹下令生擒,見眼前弟子如螞蟻般擠作一團,直看得頭皮發(fā)麻,二人背心相抵。
晉無咎以六條明索阻住眼前,再分出三條暗索相助身后莫玄炎,見這些弟子武功雖不甚高,劍陣搭配卻自成一家,每七人互為攻守,既能發(fā)揮自身所長,又能由同伴彌補弱點,竟與少林派“九乘瑜伽陣”頗有幾分神似。
限于年紀(jì)修為,威力比之“鑒”字輩九僧差之千里,但身處如此狹小局促空間,能將一套劍陣使得有條不紊,已屬難能,武當(dāng)劍法能有今日名望地位,絕非偶然。
外間弟子見莫玄炎長劍未出,僅以劍鞘格打,卻在不知所云處總有同門遇襲,或突兀絆倒,或莫名飛出,更有平白懸于半空,哪料得到是晉無咎操控粉塵為之?大呼見鬼,晉無咎留出一條暗索,輕而易舉將屋頂劃破,道:“走!”
與莫玄炎同時躍起,沖破屋頂而去。
只一露頭,夜色中一道寒硭逼近,竟朝莫玄炎而去,晉無咎直驚出一身冷汗,奮力將莫玄炎嬌軀轉(zhuǎn)過,十指同時運勁,仍是慢得一步,隨體內(nèi)透涼,左側(cè)肩窩似被一根冰柱刺入,黑暗中彩光四溢,六明四暗十索齊出。
這人自是奚清和,他在牟莊“快語廳”中親見晉無咎擒敵脫困手法詭異,早有準(zhǔn)備,兩道號令后暗中伏于屋頂,同時深知武功相差太遠(yuǎn),一劍中的后不敢有片刻逗留,立時抽回長劍,以最快速度提氣奔離,饒是如此,晉無咎亦已身受重傷。
莫玄炎見他替自己擋下一劍,花容慘變,道:“無咎!”
想要飛身上前,卻見他自點“肩井”、“淵腋”、“輒筋”、“日月”四穴,旋即“鴻鵠之翼”張開,東倒西歪向北低飛而去,趕緊縱起,張開“青鸞之翼”跟隨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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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據(jù)明傅維鱗《明書》卷一百六十記載:明太祖洪武年初張三豐入武當(dāng)山,登天柱峰,游遍山上名勝,派其弟子邱玄清住五龍宮,盧秋云住南巖宮,劉古泉、楊善登(澄)住紫霄宮,自己在展旗峰北蓋一草廬,名字叫遇真,建草庵于土城,叫會仙館,令弟子周真得住守在那里,以上文字疑與金庸先生《倚天屠龍記》有矛盾之處,請讀者不必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