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簾后洞天④
夏語冰素知丈夫忠耿,怕他做出甚么傻事,道:“師太,周子魚已如愿得到整個江湖,你們甘心受人驅(qū)使,將丐幫鎮(zhèn)幫之物拿去孝敬他老人家,這是三派自己的選擇,原本不招旁人置喙,但三位身為佛門掌教,又向以正道自居,只為一己私欲,便如這般濫殺無辜,難道不怕佛祖怪罪?”
衛(wèi)成大怒,右手握拳高舉,食指彈出,再落下時,正中面前一人頭頂“百會穴”,那人一聲不吭,雙眶、雙耳、鼻孔、口角同時鮮血涌出,前仰撲倒在地。
夏語冰手背捂口,驚得說不出話,非是她膽小怕見死尸,只是萬料不到,堂堂九華一派掌門,竟如此心狠手辣,一言不合便痛下殺手,卓凌寒作勢欲前,一切智一個箭步,橫臂伸出“八腳章魚”,已附含“雙生太極”之力。
衛(wèi)成橫眉瞧向地上死尸,道:“哼!天下間誰不知道卓夫人舌利如刀?寥寥數(shù)語,便想挑撥我佛門四派的關(guān)系,在下只怕多等片刻,門下這些弟子定力不夠,難免被妖言煽動,惟有先下手為強,你記住,自己是死于卓夫人,而非在下之手?!?p> 慧寧與覃簫相視一凜,三派此行本為卓夏,至于這些工匠,殺或不殺無關(guān)大局,且在身份核實之前,妄造殺孽終究惹人非議,可三派既同來同往,已是一條船上難以分割,各一輕嘆,對門下弟子道:“殺!”
二門弟子齊聲道:“是?!?p> 一者出劍,一者出拳,又二人應(yīng)聲而亡。
卓凌寒舉棒挑向“八腳章魚”,一硬一軟兩件兵刃甫一觸碰,卓凌寒連退三步,一切智卻只手腕微麻,這“打狗棒”本以棒法精巧見長,輔以內(nèi)力則如虎添翼。
卓凌寒畢竟年紀尚輕,雖在晉太極指點下得以掌棒相融,短短三十日內(nèi)甩開沈碧辰,可遇上班陸離與一切智等一流高手,畢竟還是稍遜一籌,更何況一切智是友非敵,他這一棒未含巧勁,單以猛勁而論,如何能敵“雙生太極”?但他急欲救人,一招不敵,又轉(zhuǎn)高高躍起。
一切智背負?dān)椧?,空中較技更是拿手好戲,“八腳章魚”中連出四腳,又將卓凌寒勾回。
夏語冰深知丈夫脾氣,只怕他會不顧一切沖殺上前,待他連敗兩招,反而方寸稍安,見十二工匠頃刻間只剩九人,道:“師太,你們區(qū)區(qū)四五十人,便敢前來盤龍峽谷耀武揚威,難道當(dāng)真不怕殺了他們,自己有來無回?”
她見軟的不行,又以強硬試探,想知道對方這般有恃無恐,是否已有大隊人馬聚集外圍山口。
慧寧道:“再殺!”
隨一劍一指一拳齊出,三派身前又各倒一人。
夏語冰妙目緊閉,以二指扶住鼻梁,已立足難穩(wěn)。
慧寧冷冷道:“卓夫人,本來這幾個人不是非殺不可,貧尼就是要給你二人一個教訓(xùn),班陸離只知縱容,終于養(yǎng)虎遺患,招來殺身之禍,但班陸離不管你們,不代表沒人管得了你們,目無尊長總是要付出代價的?!?p> 卓凌寒雙拳握得格格作響,復(fù)又攤開十指,道:“放了他們,我跟你們走?!?p> 夏語冰花容變色,道:“凌寒哥哥!”
卓凌寒喝道:“住口!”
夏語冰一怔,二人自明州亭溪嶺丐幫大會初識,卓凌寒始終溫柔備至,記憶中還是第一次用出這種口吻,深自體會他心亂如麻,想讓一切智攔阻,一句話梗于喉頭,竟發(fā)不出聲。
卓凌寒道:“一切智護法,請你讓開。”
一切智道:“請卓幫主見諒,在下四人既然同行,便絕不容許卓幫主孤身犯險?!?p> 非但不退,離眾惡、不退輪、一切主三人又再上前。
慧寧見四人頭戴面具攔在中間,她對盤龍教眾幾無所知,哪能料到三花護法中的任何一個,都能與卓凌寒斗至兩百招后,更遑論太初護法,只道是夏語冰詭計多端,找來配合唱黑臉的角色,那頭覃簫已按捺不住,道:
“卓凌寒,別說你不是我們對手,便是仍如當(dāng)初能勝得過,只要我們想走,諒你也不敢留?!?p> 夏語冰見丈夫眼中只有四大護法,確認他絕無可能突圍而出,又聽覃簫話里有話,道:“你們在梵仙山得到自家武學(xué),數(shù)月苦練終得突飛猛進,這一層眾所周知,但在這盤龍地界,要說全教上下留不住你們,是否有些空口大話?”
覃簫皮里陽秋道:“是嗎?”
向弟子道:“先殺。”
卓夏連聲喝止,可事既至此,哪里還止得住?三派弟子有意于同道面前顯露本門武學(xué),手法干凈利落之至,起落之間,又三人一命嗚呼。
覃簫笑道:“卓夫人,你想知道為甚么,覃某便告訴你,想必盤龍魔教上下,都已知道沈碧痕在我正道同盟手中……”
正洋洋自得間,身旁氣氛驟變,上頂似有熱流壓迫,轉(zhuǎn)頭果見慧寧、衛(wèi)成連同門下弟子紛紛瞧來,心跳陡然加速,眼珠瞟上,再仰頭時,不知何時已有一女懸浮,身裹黑紗,背負青翼,頭戴面罩,手持長劍,正是莫玄炎。
莫玄炎本在北口上山通道,由韓凝帶領(lǐng),加緊推演守御陣勢,卻聞弟子來報,說峨眉、九華、普陀三派不期而至,在西北口大肆叫囂,指名要見卓夏,后者原在東北口,得悉后經(jīng)“振音界”前去,出發(fā)前夏語冰特意托人去東南口請一切智同往,雙方應(yīng)已照面,不知進程如何。
卓凌寒當(dāng)日分工六口首領(lǐng),北口為“寒蟬洞”洞主韓凝,西北口為三花護法離眾惡、不退輪、一切主,西南口為“三生洞”洞主潘承讓,南口為“施瓖洞”洞主賈戌錦,東南口為太初護法一切智,東北口為“蒹葭洞”洞主陶元策。
莫玄炎料知事大,提出想要前去探個究竟,韓凝當(dāng)即應(yīng)允,扇臺一戰(zhàn)過后,韓凝對莫玄炎大是鐘愛,儼然將她視作關(guān)門弟子,每日見面正事之余,更會指點一些手身步配合要領(lǐng)。
單以速度而論,此時的莫玄炎已不在當(dāng)世任何一個高手之下,但關(guān)乎靈動協(xié)調(diào)之類技巧,仍大有進益空間,這一層卻非晉無咎所能教誨,而韓凝言傳恰能令她豁然貫通,數(shù)日一過,又得顯著提升。
莫玄炎背負“青鸞之翼”直上,至西北口高空橫石落足,驚見外圍人頭密集,又如狹谷伏擊那晚茫茫弓箭,腳下弟子視線受石壁拐角阻隔,對此懵然不知,近處三派虜獲共十二人,其中六人已然倒下,又三人命在頃刻。
卓夏站于谷內(nèi),為四大護法擋住去路,語色間似對十二人極為關(guān)切,不及細想,揮青翼直落百丈,終究慢得一步。
覃簫見她從天而降,先是倒抽一氣,知她來去如魅,大吼一聲,雙腕各轉(zhuǎn)半圈,兩拳帶動風(fēng)響朝向半空,順勢連退四步,他只怕一個閃失死于非命,這兩拳非但是“普濟禪拳”中的救命絕招,更蘊含梵仙山石洞所獲精華,谷口內(nèi)外百人眼中,兩團火焰呈柱狀沖涌而出,夏語冰忍不住道:
“玄炎妹妹留神!”
四大護法與一眾鬼界弟子亦道:“教主夫人小心!”
一人一翼正被火柱穿過,散開后卻只空空如也,莫玄炎于悄忽間又已飛近,懸空下降半身,修長右腿一個橫踢,正中覃簫左頰。
那頭慧寧反應(yīng)最快,見覃簫倒地爬起,兩顆牙齒和血吐出,道:“衛(wèi)師兄看緊人犯,這妖女由貧尼收拾?!?p> 隨金光一閃,“蓐收劍”將山谷照亮。
衛(wèi)成知她口中“人犯”,是指僅存三名工匠,聽她命令意味甚濃,心下不滿,暗道:“這妖女害我?guī)熓孱伱鎾叩?,就算收拾,也該由我九華出面。”
嘴上卻道:“便依師太所言。”
三派弟子齊聲道:“是!”
衛(wèi)成哪里知道,慧寧多年來始終為冰川鎮(zhèn)完敗于沈碧辰而耿耿于懷,如今沈碧辰已死,她一口惡氣郁結(jié)胸口,自然而然將矛頭對準(zhǔn)其時與沈碧辰齊名的莫玄炎。
莫玄炎僅慢半拍,雙足不及點地,雙臂未自“青鸞之翼”脫出,慧寧“蓐收劍”已在咫尺,一切智大驚,再顧不得卓凌寒,鷹翼連扇數(shù)下,“八腳章魚”中“嗖嗖”兩響,兩道氣劍激射而出,深自懊悔前一刻不夠果決,方使莫玄炎置身如此險境。
自梵仙山得獲自家武學(xué),三派掌門于數(shù)月間脫胎換骨,衛(wèi)成與覃簫正自手癢,見谷內(nèi)終于有人沉不住氣,又是面具又是會飛,與莫玄炎一般古怪,料想武功也好不到哪里,自持身份,不愿聯(lián)手齊出,衛(wèi)成體念覃簫乍遇偷襲,見他一拳迎上,收回右手食指,心道:
“我倆半斤八兩,他能勝,則我也能勝,不用搶著出風(fēng)頭了?!?p> 牟莊大會當(dāng)日,一切智與沈碧仁曾攜“青龍殿”珍藏入“快語廳”,與三派掌門打過照面,數(shù)月后雙方印象都有些模糊,一經(jīng)“白虎面具”遮擋,無人認出他來。
覃簫“普濟禪拳”偏重陽熱,一切智“幽篁鳴琴指”偏重陰寒,拳指一經(jīng)碰撞,隨“噗”的一聲悶響,一團氣霧淡去,雙方旗鼓相當(dāng),覃簫心道:“盤龍魔教的玩意兒還真有兩下子,這人名不見經(jīng)傳,功力竟能和我不相上下?!?p> 莫玄炎為慧寧一劍所指,上下無以借力,惟有懸空側(cè)身,避開慧寧第一劍,她對這“蓐收劍”太過熟悉,料定下一劍必是橫斬,搶在慧寧之前纖腰后仰,同時左足上抬,足尖直取頸后。
慧寧第二劍落空,聞得耳后風(fēng)聲,倒也佩服她應(yīng)變了得,半轉(zhuǎn)過身,以左指連點大腿內(nèi)側(cè)“箕門”、“陰包”、“血?!比?,右腕不停,變線刺向小腹。
莫玄炎原被步步逼向山道外圍,離對方伏兵越來越近,使盡渾身解數(shù),方得與慧寧變換方位,卻再避無可避,雙臂狂舞,一邊上飛一邊倒退,整個身子?xùn)|倒西歪不受控制,自知難以跟上慧寧這一劍的速度,只求稍稍卸去來勢,至于下一刻是死是傷,已全然無暇細想。
眼見慧寧一劍將至,劍氣甚至已將黑紗焚出小指粗細一個圓孔,一道寒流破空劃出,將慧寧僧帽打落,后者頭頂一陣陰冷,下意識腦袋后仰,手上勁力收回,莫玄炎如得大赦,趁右足落地一瞬,雙臂與右腿同時發(fā)力,嬌軀如青鸞般重又高飛。
這一切來得太快,一切智騰空而起時,卓凌寒道:“三位護法,你們還要阻攔?”
三花護法只一遲疑,莫玄炎已然脫險,穩(wěn)穩(wěn)落于夏語冰身旁。
另一頭三派面如土色。
慧寧一個光頭,一道血口劃過前后,又被一層冰晶封凝,圓臉漲成豬肝紅色,像極一顆石榴被剝開一個長條。
覃簫方知適才一切智為兩股指力齊出,且從慧寧傷勢來看,自己全力一招,僅與此人小半內(nèi)力打成平手。
九華派同以指法見長,衛(wèi)成身為旁觀,與自身所學(xué)一經(jīng)對照,驚駭之余不住自問:“這人究竟是誰?使的又是甚么指法?”
慧寧見地上僧帽早已化作碎片,再也穿戴不上,怒眼圓睜,將“蓐收劍”架在安歌兒挾持的一名工匠頸間,道:“卓凌寒,是你們死,還是他們死?我只數(shù)三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