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寸草春暉⑦
西南谷口寬度為六口之最,地面平坦,但山路曲折岔道繁多,為典型的人界迷宮。
正道同盟由青城、三清二派率先攻入,前者掌門余念裘與“建福宮”首座陸無為前往五臺山,仍有“圓明”、“玉清”、“上清”三宮首座,足以主持大局,三清派則數(shù)掌門高星啟與蟠龍谷中僥幸不死的謝森河輩分最高。
西南口遠比西北口通暢,投石車早早到位,見谷口靜得古怪,見不到一個人影,左右兩堵高墻矗立,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正道同盟斗志昂揚,道:“先把這兩堵墻砸了,教他們無處遁形!”
投石弟子連聲稱是。
正道同盟畢竟不是朝廷大軍訓(xùn)練有素,三架投石車只為攻山便利,草草拿來湊用,滿以為三塊巨石飛出后能有萬鈞之力,誰知撞上高墻,只將表皮磨碎,轟鳴后反彈而回。
正道同盟始料未及,見巨石朝自己而來,于熙攘人海中行動不便,下意識伸手阻擋,一個個手骨折裂,再看磨去表皮后的高墻,竟有自生光芒,高星啟與任家頗有淵源,一見發(fā)光山壁,心道:“這兩堵高墻,是由昆吾之石為之?!?p> 三石未能先聲奪人,反而大挫自身銳氣,二派不敢托大,自入口徒步慢行,數(shù)十步后頭頂為圓墻封合,不見天日,打開火折,前排小心探路,后排亦步亦趨。
西南口至盤龍正峰約一里半,縱橫錯綜百轉(zhuǎn)千回,二派當先三百人進入,遇岔路后分道而行,一分作二,二分作四,四分作八,如晉無咎折斷穆氏父子肢骨,直至分無可分。
后排弟子不住涌入,前排其中一隊弟子兜得七葷八素,來到某處,卻與盟友迎面而行,原來不知何時走了回頭路,再看密密麻麻人頭人身,三清派同門卻不得見,再與更多人分道揚鑣,嘗試下一條路。
其中一個名為“龍鶴”的門派弟子走出隧道般的壓抑空間,總算頭頂重現(xiàn)天日,見到一人走在身旁,除了頭大,眼耳鼻口皆小,眾人見他五十五歲上下,眉須花白長相奇怪,穿的卻非龍鶴派服飾,其中一個弟子道:“你是何人?來自何門何派?怎會和我龍鶴走在一起?”
那人擠眉弄眼道:“我叫潘承讓,是西殿‘三生洞’洞主?!?p> 龍鶴派弟子奇道:“西殿‘三生洞’?那是甚么?”
轉(zhuǎn)頭去看同門師兄弟,后者亦是一臉茫然。
這人正是第九洞“三生”洞主潘承讓,他身為盤龍教眾,熟知六口地形,西南口擠滿正道同盟弟子,入谷這一里半,除岔道外共有六十四條路指向盤龍正峰,其中卻有六十條為死路,進至盡頭為昆吾之石牢牢封合,其四條通路中,又有三條設(shè)下陷阱。
地下深坑雖不如西北口那般空曠,但正道同盟若非投入至少萬余性命,令后來者踏尸前行,則盤龍正峰于之終不過南柯一夢,剩下僅有一條,左右卻十分狹窄,縱使側(cè)身,最多僅容三人同出,更由第三洞“霜蕊”洞主司徒刑攜機關(guān)手坐鎮(zhèn)。
司徒刑雙手名曰“綻蕊玄霜”,一經(jīng)啟動,足令出口處任何一人生畏,倘若一意孤行,則將自身卷入“綻蕊玄霜”,如從絞肉機中穿行,除化作一灘肉泥,再無第二條路可走,若要不遭此劫,除非有更強于司徒刑的實力。
但此時此刻正道同盟,又何來這等人物與“青龍殿”西殿十二洞主正面抗衡?便是真能出現(xiàn)一二,“三生”、“霜蕊”二洞弟子亦已齊候開闊地帶,成半月彎刀虎視眈眈,此外更有上千魔界弟子手持長劍,任翾飛、任寰父子率領(lǐng)人界弟子扣滿機關(guān)帶毒暗器。
正因西南口固若金湯為六口之最,潘承讓百無聊賴,悄悄來到龍鶴派弟子身旁,見他們竟沒聽過大名鼎鼎的“三生洞”,一臉好奇道:“你們連‘青龍殿’西殿十二洞都不知道,還想來攻打我教?”
龍鶴派當先弟子大是震驚,連忙拔劍,大聲道:“這里有個魔教妖人,抓……”
后面的字尚未吐出,已被潘承讓一腳蹬中面門。
潘承讓哇哇大叫,道:“殺人啦!”
又以鐵頭撞倒二人,向前方逃去。
一眾龍鶴派弟子見他分明武功高深難測,一連三擊中的,卻倉皇狼狽抱頭鼠竄,哪料得他天性如此?在后緊緊追隨,一通東折西拐南彎北繞,好容易形成合圍,潘承讓高高躍起三丈,隱入墻后,再看四下,又已回到谷口起點,仰視上空,回想潘承讓那一躍之力,輕功之高委實遙望難及。
~~
南側(cè)谷口與北側(cè)相仿,為另一處細窄陡坡,卻無假山掩護,龍虎、澎湖二派尚未踏入山道,便覺眼前亂光四射不得張目,費勁看去,竟有無數(shù)教眾以琉璃晶石之類,借日照反光,令眾人眼花繚亂無從逼視。
二派弟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待后排弓石艱難就位,一塊巨石砸出,入口蕩下一張大網(wǎng),將巨石網(wǎng)住后也不急于落下,在眾人頭頂來回擺動,看得正道同盟心里發(fā)毛,抬頭望去,忽有十余持劍教眾從天而降,出劍奇快,也不刻意傷人,降落后只砍弓箭,雙腳未曾著地。
懸浮空中每人出五至六劍,每一劍落處,必有一把弓箭折損,得手后又即飛天,谷口眾人目迷五色,哪看得清有多少人?只大略估摸出手者其數(shù)十余,身縛繩索,由二三十人拉動,待正道同盟緩過神來,手舉兵刃迎擊,這些弟子已被拉回。
再看手中百弓,只與對方一個照面,僅剩兩把無缺,再也不成氣候,三架投石車雖仍健在,但空中一塊巨石猶自飄飄蕩蕩,索性放下倒也一了百了,偏生兩側(cè)各有數(shù)名弟子拉網(wǎng),看似示威挑釁,卻令所有人跋前疐后,無可奈何。
龍虎派掌門閔圖亥五臺山未歸,澎湖派掌門蔣其敏為任家舊交,卻恰在攻山這日告病,雙方均無頭領(lǐng),當先弟子相視重重一下點頭,憋足一口氣闖入陡坡。
適才大落大起十數(shù)教眾正是出自“施瓖洞”,其中便有沈碧仁,十數(shù)教眾被頂部妖界弟子拉回后,立即回到陡坡,與洞主賈戌錦會合,全力迎戰(zhàn)來犯之敵。
南口由第六洞“施瓖”洞主賈戌錦與第二洞“閑云”洞主云賢各帶弟子把守,六口之中,屬南口距離盤龍正峰最近,卻因坡陡,真要步行實不見得,山腰中又有不少教中老幼,也不參與作戰(zhàn),人手一面反光之物,照得正道同盟攻山弟子眼冒金星。
偏生神界“直符九天劍”刁凌狠辣,更有不少弟子入“施瓖洞”后,拋棄原有所學(xué),直接得賈戌錦傳授“鉤膺玉瓖劍”,劍鋒飄零劍勢渺渺,不求一招斃敵,只在眼前上刺下戳,豎劈橫斬,入口前排并無精英弟子,在十數(shù)人舞成的劍陣中無以逼近半步。
前排固不敢進,后排更在推推搡搡,與西北口相似,二派弟子反而向后,阻擋奮不顧身的盟友。
云賢精于毒掌,見谷口人山人海,將盤龍高階“兩儀”注入雙掌,再舉起時,掌心已呈墨綠,在山腰上施展輕身功夫,向谷口一連沖出數(shù)十步遠,雙掌向下連發(fā),借力維持身體不落,所到處綠霧四起,陡坡被他幾經(jīng)折騰,山石燃起綠泡,兩側(cè)花草枯朽。
眾人見他肉掌,已知掌中劇毒,看過出招更是臉色大變,致紅綠植物死亡也還罷了,但如這般堅硬石面,在毒掌浸泡下滾騰,卻是前所未見,要是打在身上,哪里還有命在?一眾弟子原本勇往直前,到這時轉(zhuǎn)進為退,反與同門全力對擠,以高凌下,卻難抗十萬人之眾。
“施瓖洞”弟子心領(lǐng)神會,放緩劍勢,容前排弟子擁前丈許,與后排弟子扯開一個空檔。
云賢瞅準時機,大聲叫道:“放!”
妖界弟子立時收網(wǎng),網(wǎng)中巨石“轟”一聲掉落,向外拋出,砸在兩架投石車正中,好在人人皆知谷口是非之地,坡上谷外親密擁擠,卻始終不敢逗留谷口,稍見前方盟友進步,也是一穿而過。
饒是如此,巨石砸下,仍有不下十人一命嗚呼,余人趕緊向外沒命奔逃,但谷外道路早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過,更何況這許多人。
妖界弟子擲出圓石仍不罷休,大網(wǎng)再垂下時,已是中心一張左右兩張,每張大網(wǎng)裝有一丈見方巨型石塊,橫懸頭頂,只停于三丈,教底下眾人不能夠及,也不來個干脆,只在頭頂晃晃悠悠,給人心以巨大折磨。
眾人雖于正道武林結(jié)盟之時,立誓為攻下盤龍教不懼捐軀,卻無一人甘心死于這毫無生機的重石之下,妖界弟子每二十五人拉一張網(wǎng),將橫石搖晃得愈發(fā)劇烈,看著底下人心惶惶,不覺有趣。
再過片時,谷口越來越多弟子搏命外突,甚至不惜對盟友刀刃相加,正道同盟突然內(nèi)亂,死傷無數(shù),谷內(nèi)陡坡登時輕松,“閑云洞”弟子齊出,運起各自毒掌,山石中掌后如巖漿鼎沸,流上走道,沿山坡緩緩流下。
眾弟子哪敢與之相觸?趕緊退回谷外,只留數(shù)百龍虎、澎湖二派弟子纏打,苦于前有堵截后有毒漿,進退兩難全無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