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巍對信仰諸神毫無興趣,但如果一定要讓他在諸神里面選擇一個,他會選擇信仰工匠之神。小時候,丁吟曾經(jīng)許多次嘲笑過丁巍的愚笨。無論是家傳的武技,還是丁吟教他的算法,丁巍都學的很慢,但丁吟隨口一說的玩具,丁巍卻往往自己琢磨著就能做出來,連丁吟都嘖嘖稱奇。
但事實上,丁巍騎士并不認為自己真的有做工匠的天賦。他之所以能出玩具來。無非是因為除了丁吟,他再無玩伴,因而對玩具的興趣遠比其他的更多一些,而丁吟又總是說:興趣才是最好的老師。
所以十多年來,丁巍在木匠活計上的能力,絲毫不比近身角斗來的差。
丁巍看著木頭箱子,前面帶著方形把手,底下裝著四個輪子。這種設計,以前從沒有人見過。
“迦基城可是帝國最大的港口,如果設計一些以前沒見過的新奇玩意,應該會很受歡迎!”丁巍道。
阿煌也表示贊同起來,然而這個想法不過過了半分鐘就被冷靜下來的丁巍否決。
創(chuàng)意雖好,但終究是創(chuàng)意。就這一個小箱子他不動用神力都做了三天,而他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的時間要湊五十個金幣,除非他把自己做的東西都賣成天價,才有可能。而事實上,普通的木頭家具,即便裝修的華美些,能抵三四個銀幣就到極致了。
阿煌道:“也許您可以雇傭工匠神殿的學徒,他們是從小收養(yǎng)在神殿的孤兒,從會走路開始,就一直在學習工匠知識······”
丁巍哼了一聲,道:“如果你愿意幫我出傭金的話,我在考慮!”
阿煌微笑起來,不再說話。
但丁巍卻有些奇怪,道:“工匠神殿還教這種知識?”
阿煌神奇微微有些訝然,道:“人間的知識都是神靈賜予,神殿教導知識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還要思考干什么?”丁巍用有些諷刺的語氣說道,心里卻想起當年在南聿城,自所以自己輕易便成為了角斗士之師,是因為角斗士過于迷信戰(zhàn)爭之神“教導”的技巧,而絲毫不思考其與自己身體的適應性。而丁巍的技巧,比起從小冊子上學的,更多是被丁吟給打出來的。
希羅女子并無參與戰(zhàn)爭的義務,然而丁吟卻永遠與眾不同。她從不愿意和母親學習紡織歌唱之類的技能,而對搏斗和雄辯興趣盎然。只不過,丁巍自然是辯不過她的,她用了一年時間就放棄了在丁巍身上鍛煉這門技巧。然而對于搏斗,除了最開始學習的那一年,丁巍仗著身體優(yōu)勢能占到上風,往后就再也沒贏過。
也正因為如此,丁巍才會為了贏而絞盡腦汁,而不僅僅只是按照秘技照葫蘆畫瓢。
照葫蘆畫瓢······丁巍突然想到了當初孫誠來買秘技的事情,轉(zhuǎn)頭對阿煌問道:“如果我賣的不是工具,而是設計圖呢?”
阿煌愣了愣,道:“如果是足夠精巧的設計,自然是高價!”
迦基城與南聿城同樣沿海,然而卻一個在海北,一個在海南。原本氣候應該差距不大,但事實上,南聿城此時正是溫和的雨季。而迦基城卻一片炎熱。原本靠海的城市,都是天然的避暑港,但迦基城卻很奇怪,原本季風大都是海上吹來,而迦基城卻是反著吹,看這情形,估計連雨水斗很難下。
所幸,因為這里原本作為水果集市的中心區(qū)的原因,自來水的管路直接便鋪到了院子里。丁巍不用出門便能獲得足夠的淡水。丁巍在海上航行了很久,原本就有些疲憊,等阿煌出門后,他很快燒了熱水,原本想和丁儀仔細洗一洗身體,然后好好睡一覺。然而,因為屋外整條的垃圾小巷的緣故,臭氣直接飄到了院子里,洗完澡后非但沒有感覺舒服,反而覺得身上都帶著一股臭氣,更難睡著。
也真虧了阿煌,在他們來這里之前,已經(jīng)住了一個月。
丁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會,很快就醒了過來,卻正好遇見阿煌將家具店的代表帶了進來。家具店的代表,是個穿著粗布長衣的男子,皮膚發(fā)白,卻十分粗糙。男子微微佝僂著身體,神情肅然,一走進門就開始四處打量,眼神里閃爍著懷疑和算計的光芒。和丁巍在南聿城見過的商人,也并無不同。
阿煌將丁巍草草畫好的圖紙在桌面上鋪開,便帶著丁儀離開,作為奴隸,自然是不能在場,所以房間里僅有兩人。代表十分直接,進來之后連客套都沒有幾句,便立刻開始談論起來。等看了看丁巍的箱子之后,代表立刻便立刻掏出一大把羊皮紙,赫然是各種各樣的合同和契約。
丁巍頓時頭大無比,別說他不愿意看,便是愿意,用新希羅語些的合同和契約,他能認識的字,連五個都不超過。而這五個還是因為古南斯語演化而來,沒有改變詞義的原因。
丁巍心里卻覺得自己實在是愚蠢,還不如將阿煌教會了讓他去商量好了。他作為一個戰(zhàn)士,一個角斗師,實在沒有心情跟人討價還價。
然而,代表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丁巍的勉強情緒,得知丁巍不認識新希羅字之后,自告奮勇的為他演講起來。還順帶給他普及了一番銅表法里關于買賣和契約的內(nèi)容,讓他不用擔心自己在文字里動了手腳。按照他所說,如果他們?nèi)绻娴囊豢谫I賣,直接達成了交易,還會觸犯法律。
然而丁巍并非全信,以前丁吟對他說過,契約這種東西,即便親眼所見,都很難發(fā)現(xiàn)漏洞,更何況聽說。當時丁吟說的咬牙切齒,如果不是從小生活在一起,丁巍一定以為丁吟被人在契約上騙過。因此,丁巍記得很清楚。
丁巍心里苦笑,覺得還不如直接去角斗場賭斗,也許都更輕松些。
“不得不說,您的設計的確很精妙,在技術(shù)上,至少領先了兩千年的水準!”
丁巍一怔,家具店的代表從進來開始就一副認真嚴肅的樣子,連半句廢話都沒說過?,F(xiàn)在卻突然開始奉承起來,而且奉承的這么僵硬,讓他一時之間有些不適應起來。
“還好,還好!”丁巍隨口應付了兩句,心里卻想著怎樣快速了結(jié)這段對話。
“也許,用時間來比喻并不準確,我覺得領先了至少一整個世界!就像是從其他世界流落至此的一樣!”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難道迦基城都喜歡這么夸人的?其他世界?難道是蠻人的世界?這到底是夸獎呢還是詆毀?
丁巍正想再隨口說幾句應付的話來,卻突然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家具店的代表,白色皮膚的中年男子,不知什么時候,目光從圖紙和契約上轉(zhuǎn)為凝視在自己的面孔,甚至直視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神變得十分深邃,臉孔上也不再是一副嚴肅的模樣,而是帶著淡淡的微笑,給人一種溫和和自信的感覺。這種姿態(tài),讓丁巍不禁想起小時候偷偷吃了屬于丁吟的那份雞蛋,而后被她審視的情景。
那時候,丁巍總會覺得丁吟高深莫測起來。
丁巍目光一凝,卻還沒有做出任何動作,卻見男子突然笑了一聲,道:“看來您并沒有隱瞞,不過也是,如果時代每一次發(fā)展的原因都是因為外力,歷史也未免太過無趣了!”
神經(jīng)病吧!丁巍頓時感覺之前所有的想法都是錯覺,自己分明什么都沒說!他自顧自的喋喋不休,還妄想出自己的反應······阿煌到底從哪里找來這么個活寶。
丁巍臉上微笑了起來,卻咬著牙齒道:“您到底想要表達什么呢?”
家具店的代表,中年男子站起身來,神色從容,依舊看著丁巍的眼睛,道:“如果您能答應我一件事情,我就送你五十個金幣,如何?”
丁巍笑道:“沒想到你連這個都知道!是阿煌告訴你的?還是我最近總是聽到的那個原因——你是隱秘之神的信徒?”
中年神色突然變得有些古怪,而后嗤笑了一聲,道:“如果我告訴你,我就是隱秘之神,你信不信!”
丁巍冷笑起來,金色的神力已經(jīng)悄悄集中在拳頭,心道等會他敢開始招搖撞騙,自己就先把他吊起來打一頓。但在希羅這種地方,除非和神殿或貴族有關聯(lián),否則男子或多或少都參加過兵役,誰知道路邊隨便遇到的一個人會不會是高手,以防萬一,丁巍會出全力。
“說說看!”丁巍道。
“您的這份圖紙,以及您還知道的其他各種工具的圖紙,都請您藏在肚子里,永遠不要告訴任何人,更別提買賣!”中年臉上的微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嚴肅的神情,然而卻與之前屬于商人的嚴肅截然不同。而他的身體也不復佝僂,而是挺得筆直。但胸膛卻沒有特意挺起,單手負在身后,另一只手垂放在身前,赫然不是軍隊里學來的姿勢。丁巍再次著重看了看男子的神情,嚴肅之中,看不出半分焦慮和對丁巍拒絕的擔憂。他沉靜如水的面容里,隱藏了一切情緒。
這副模樣看起來可完全不像是瘋子!丁巍心里想道。他收起手中的神力,心里默默推測起來,想著如果只是普通的商人,也未免太過扯淡了點。
丁巍腦袋微微一轉(zhuǎn),心里頓時有了猜測,臉上的冷笑更甚,道:“你是工匠神殿的人?怎么,工匠之神也怕競爭么?”
中年的臉上頓時變得愕然,而后道:“倒是······不錯的猜想!”
“您就當是這個原因!我代表工匠之神,用五十個金幣買您不要將技術(shù)外泄。如何?”中年道。
原本這種條件丁巍自然是同意的,這等于是白撿的金幣。只不過,這人詭異的樣子,他信不過。
“除非我先見到錢!”丁巍道。
“這個容易!”中年突然抬手手,拇指在食指和中指上下摸了幾下,道:“今天晚上,水鐘七點,您就能見到那五十個金幣了!”
“那就明天再說!”
“不用了,我信得過您!何況我們以后還是不要見面的好,以免造成更多的干擾?!敝心晡⑿Φ馈?p> ·········
瘋子!丁巍心里罵道。
“很開心和您共度了一段美好的時光,只是可惜,沒能真正和您探討什么!不過這個時間點也就只能如此了!無論如何,為了紀念,我送您一個禮物,希望您以后用不上!”中年道。
··········
又是什么亂七八糟的!
中年抬手,微弱的紅光在他手心匯聚,紅光緩緩流動,仿佛在順著某種軌跡運動。那個軌跡看起來,就像是兩條交錯纏繞的蛇。
丁巍只是看了一眼,便覺得腦袋昏沉起來,倒在桌子上昏迷過去。
“有句話,您一定要記住:圖騰即是文字,文字既是圖騰········”
丁巍的意識沉底沉入,在徹底昏迷過去的最后時刻,他仿佛看見了兩道光芒在眼前閃過,依稀間,其中一道光芒里,是妹妹丁吟的身影一閃而過。
等到阿煌將丁巍喚醒,已經(jīng)是深夜。然而,等丁巍再次回想,卻只記得看到紅光閃過,他就倒了下來。更詭異的是,等他問起阿煌,阿煌卻告訴他,他下午雖然去過了家具店,卻只是簡單的交談了一番,但隨后就去市場幫丁巍采購木樁,從來沒有帶什么代表回來。
甚至連丁儀也失去了因為兩人交談而從丁巍身邊離開的記憶······
丁巍頓時感覺毛骨悚然,他不禁拿出之前孫誠給他的銅幣,越是看向銅幣上雕像,心里就越是發(fā)寒。
突然丁巍想起中年說的水鐘七漏,他看了眼天色,發(fā)現(xiàn)很快就要臨近。
不知道為什么,丁巍想起小時候深夜聽丁吟講鬼故事的時候,但他卻已經(jīng)無法躲進母親的懷里,也沒辦法拉著丁吟的衣服,聽著丁吟的嘲笑,閉著眼睛躲避著黑暗。
如今一切,都只能他自己面對。
如此丁巍反而釋然起來,他提前將丁儀和阿煌支走,自己安靜的站在院子里,看著阿煌幫他買來定在院子里的木樁,想起自己在船上航行了許久,已經(jīng)落下了很多天練功。他突然伸出手掌,握成爪狀,用力一抓,木樁之上,很快便缺開一個口子。
“好功夫!”
女人冷淡的聲音突然從身后響起,丁巍背后驀然起了寒意,但隨后便覺得有些耳熟,轉(zhuǎn)身看去,發(fā)現(xiàn)赫然是同船的那個戰(zhàn)爭女神的女信徒。
“你還欠我兩個人情!”少女道。
丁巍一怔,直接忽略了人情的事情,道:“你不會是跟蹤我來的吧?”
少女嘲諷的看著丁巍,道:“你還是那么無知!”
丁巍心里頓時有些生氣,覺得今天自己盡遇到糟心的事情。
“從南斯行省來到迦基城,又身負神力。顯然你和我一樣,都是要進入騎士學院?!鄙倥?,“但騎士學院不允許帶隨從!所以,我需要你成為我的隨從!“
少女頓了頓,道:“當然,只是隨從,不是奴隸!”
這都什么邏輯!丁巍冷笑道:“真是可惜了,我可能去不了學院了!”
“為什么!”少女平聲問道。
“兩個字:沒錢!”丁巍道。
少女隨手扔出一個袋子在丁巍面前,輕聲道:“我這有五十個金幣,算是給你的報酬,再多,就沒有了!”
·······
丁巍看了看天色,神色突然變得有些古怪起來,他看向少女,問道:“你身上可帶著水鐘?”
少女點點頭,從懷里摸出一個只有手指粗細的水漏,微微看了一眼,道:“現(xiàn)在是七漏,有什么問題嗎?”
········
丁巍頓時沉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