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肥冬瘦年
天冷了，爐火燒的正旺，爐子上的茶壺正冒著水汽，似風(fēng)吹過松林，咕咚咕咚地響。
依丫頭，碧丫頭席地而坐，撥弄著琴弦。
谷穗一邊往爐子里填炭火，一邊想夫子又拖堂了，可以想到孩子們敢怒不敢言。一次星兒假裝夫子，理了理胡子說道：你們公子把你們慣壞了，簡直是頑童，頑童！大家紛紛模仿起來，被夫子碰個正著，氣得胡子撅了起來，脖頸子直直的，這些調(diào)皮鬼們通通被罰了戒尺。
前幾日把綿羊皮襖送老先生時，他一臉慚色地說受之有愧，想到這里，谷穗竟有些感動。
天晚了，起風(fēng)了，飛丫頭過來，把窗戶掩上些。
老管家進(jìn)來了，谷穗擱了書，請老管家落座，老管家問道“冬至到了，公子有什么特別要準(zhǔn)備的嗎？”
谷穗愣了一下，隨口問道“冬至很重要么？”
“尋常人家換新衣，擺設(shè)酒宴，祭祀祖宗，來往祝賀，咱們生意人多是到財(cái)神廟拜財(cái)神，來年生意興隆?！?p> “那不是過年？”
“比過年還要熱鬧些，統(tǒng)共七天，每天都人來人往，熱熱鬧鬧的，汴京城一直有肥冬瘦年的說頭?！?p> “您給大家伙發(fā)個過節(jié)紅包。”
老管家稱了聲是，問起拜財(cái)神的事情。
“您做主”又補(bǔ)充道“煙花爆竹多買些，給孩子們玩?！?p> 老管家笑著出去了。
谷穗撥弄著爐火，自言自語道“我來到這里都過幾個節(jié)了，七夕，中秋，重陽，冬至的，算起來一年下來，也有六十天節(jié)假日?！?p> 飛丫頭說道“公子，今年冬至更熱鬧，說恰逢皇帝要親自去南郊祭天，到時可是更熱鬧呢?！?p> 谷穗偏過頭看她一臉的高興，又轉(zhuǎn)過頭來，說道“大冷天的，還要跪在雪里迎接他老人家，有什么好呢?！?p> “公子，不用跪拜的，您可不知道，聽爹爹說過，康定元年他恰好在京城，皇上出巡一次，街上擠滿了看熱鬧的老百姓，追著車駕跑，一邊跑，一邊喊：皇帝萬歲，萬萬歲，把護(hù)駕的隊(duì)伍都沖散了。有的藝妓還在手帕寫了字，直接丟了下去，百姓們都說：皇上的儀仗還沒有八王爺?shù)耐淠?。?p> 谷穗皺了皺眉頭，旋即笑起來“你到時多準(zhǔn)備些帕子，寫上：月色醉佳人，絕世而獨(dú)立，橫批等你?！?p> 碧丫頭撥著琴，仰頭問道“飛姐姐是想嫁人了么？”
飛丫頭羞紅了臉，氣的一跺腳“公子，你取笑奴婢?！?p> “我可是認(rèn)真的，你只管放心寫，嫁妝咱也省了?！?p> “你再說……”一扭身跑出去了，正碰到進(jìn)來的書丫頭“飛姐姐怎么了？”
“飛姐姐說嫁人的事，害羞了?！?p> 谷穗透過窗子，看著飛丫頭跑出去的身影“天哪，救救我吧，好無聊啊。”
書丫頭說道“那我給公子說個八卦，解解悶。”
谷穗頓時來了精神，挺了挺身子。依丫頭，碧丫頭仰著臉看她。
“前幾日，聽說宮里遣散了兩百多宮人出宮，明著說是皇家恩惠出宮……”
“暗里呢？”依丫頭著急地問。
“暗里說是，皇上的一位美人和人私通被發(fā)現(xiàn)了?！?p> “天哪！”依丫頭下意識地捂著嘴巴“誰這么不要命了？”
“說啊?！惫人氪叽俚?，她順著書丫頭的視線看去，趙左不知何時立在那里的，他在梅花拱門處正遇到飛丫頭一陣小跑，連話也沒回自己。
谷穗說道“繼續(xù)，他又不是外人?！?p> “為何一個美人私通，其他的都趕出去了？”依丫頭問。
谷穗說道“傻丫頭，這還問，太亂了，查不清楚，有嫌疑的都轟出去了唄?！?p> 李齊嗯嗯了兩聲。
“你渴??？飛兒上茶?！惫人氚l(fā)現(xiàn)飛丫頭不在“聽故事呢，你自己來?！?p> “書姐姐，那美人是不是賜死了？”
“沒死，到洞真宮做姑子去了，法號叫‘道一法師’。”
“那男的呢？不會是被賜死了吧？”
“這倒沒說了，應(yīng)該是死了……”
“可是皇上怎么知道的？”
李齊又嗯嗯了兩聲。
無人理他。
“御史中丞王素，王大人發(fā)現(xiàn)的。”
谷穗哈哈哈大笑起來。
“公子，你笑什么？”
“這個王素好瞎??！裝作什么都沒看到好了，誰戴綠帽子想要人家知道啊，他倒好，全國人民都知道了，皇帝被綠了。”說完又哈哈大笑起來。
趙左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轉(zhuǎn)身便走了。
迎面走來的飛丫頭問道“趙公子，不是要吃新鮮的狍子肉么，怎么這會子就走了？”
見趙左主仆二人徑直走了，飛丫頭進(jìn)了來“公子，趙公子怎么走了？”
谷穗這才發(fā)覺，忙跳起來，跟上去，“兄長……”
“你剛才很開心么？”
“開心，怎么？你不開心么？”
趙左停下，“穗兒，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樣的呢？”
谷穗皺了皺眉頭，嬉皮笑臉地說道，“哦……？不會因方才沒給你斟茶，你生氣了吧？”
“……”
“好，我錯了，請兄長饒過，我們吃狍子肉去吧?！?p> 趙左不語，直直盯著她。
“哎，你不吃就是了，干嘛這么看著我？反正太極愛吃。”
“太極是誰？”
“太極，我新養(yǎng)了只黑白毛的狗，谷太極?！?p> 趙左眉頭陰晴不定，一時間氣惱，無奈，好笑，歡喜都在臉上了。
李齊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你的狗有姓？還姓谷？”
“我的狗不隨我姓，隨誰的？”
李齊被她一頓搶白，竟一時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又頓時覺得不妥，臉色即刻面無表情起來，方才什么都沒發(fā)生似的。
谷穗驚訝地圓睜眼睛，“變臉專業(yè)的?！惫人朕D(zhuǎn)身走了。“你們不吃算了，果樹木炭烤了大半日呢，可惜了。”
“你站住，既然來了，我為何不吃。”
谷穗回眸一笑，神色調(diào)皮，“晚了，本公子不樂意了?！?p> 趙左快步走了上去，一路說說笑笑地去了。
兩人挨著坐在榻上，谷穗傾了傾身子，彎了彎手指，趙左靠近了些，谷穗附在他耳旁“兄長，老實(shí)說，你是不是看上哪個丫頭了？”
趙左看她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不是就不是，你每日里晚上來，早上走的，弄得給看情人似的。”
趙左心里一陣歡喜。
“兄長，聽說今年皇上去祭天，很是熱鬧？”
“你也想去看？”
“我想看看皇上長什么樣子的?兄長，你見過么？”
老管家正送了書契來，谷穗抓著他的手指頭，用力蓋了個戳，一式兩份。
“親兄弟明算賬，你的院子算作入股了，賬呢，去賬房那里隨時查看，透明的很，及時的很。”
趙左瞧著書契，“這大半月，就這么些銀子了？”
“是不是覺得我很聰明？”
“是，聰明，你啊，聰明得很呢?！?p> .
冬至那日，左等右等的，終是來了，谷穗伸了個懶腰，板凳跑了過來，抱著谷穗的腿，“親親，親親，姐姐欺負(fù)我?！?p> 谷穗蹲下來“欺負(fù)你?。俊?p> 他奶聲奶氣的嗯了一聲。
“板凳是不是好男兒？”
“板凳是好男兒?！?p> “自己解決。”
板凳蹬著小短腿跑了，谷穗瞧著他笑。
丫頭們正上馬車去南郊，看皇帝祭天，下面幾個小丫頭也要去，谷穗說都去吧，飛丫頭卻不去了。
谷穗問“為何？”
“都去了，誰來管公子。”
谷穗笑道“端的是你這丫頭想的多，我還擺不平自己，快些去吧。”
后院冷冷清清的，谷穗便跟著孩子們在私塾里玩，不覺已到了晌午，剛進(jìn)了后院，看到飛丫頭迎了上來，問道“冷不冷？”摸了摸谷穗的手，涼的很，讓小丫頭拿了暖手爐過來“公子不說，就由著你們了，現(xiàn)如今，倒是越發(fā)沒了規(guī)矩，哪天說與管家，都還回去罷了?！?p> 小丫頭嚇哭了“原是九娘管的，她現(xiàn)玩去了，奴婢才送來的?！?p> 谷穗說道“你去忙活吧?！?p> 小丫頭臉上還掛著眼淚兒，得了令，麻利地跑了。
“怎么就你一人回來了？看到萬歲爺了？”
“沒有，今年侍衛(wèi)嚴(yán)了，只能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里里外外都是人，我和書妹妹就早早回來了。”
谷穗坐了下來，飛丫頭盛了湯給谷穗，坐了下來。老管家進(jìn)來了，說了明兒去大相國寺的事。
小丫頭添了碗筷，一起用了飯。
飯后躺了會子，飛丫頭一面給谷穗蓋被子，一面說道“總是說飯后不能即刻睡下，你總是不在意?！?p> 在她掖被角的時候，谷穗已然睡著了，飛丫頭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帶上門。書丫頭正抱著板凳進(jìn)來了，板凳已趴在她肩上睡著了，倆丫頭把板凳安置在外間，出來了。
書丫頭說道“這些個小丫頭又不知道野去哪里了，縱使公子放了一日假，也該把手里的活計(jì)置妥當(dāng)才是，怎奈公子心善，也不說教?！?p> 飛丫頭笑著收了茶余，看了看她。
“飛姐姐，我看不如說與管家，不好，趕了出去，我看她們是舍不得走的?！?p> 飛丫頭笑了。
“飛姐姐，我是仔細(xì)想過的，公子心善，有人當(dāng)是傻，公子不在意，我們可不能算了?！?p> 飛丫頭愣了一下，想到這丫頭倒是個心里有數(shù)的，也難怪公子要她幫著打理估衣鋪?zhàn)?，說道“也不礙什么大事，愛玩些也是不能免的，我們多留意些便是，實(shí)在不好的，就好好送了出去，也不必動怒?！?p> 書丫頭瞧著她，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飛丫頭唬了一跳，兩人又說了會子閑話，自此比旁人覺得親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