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yī)前來為谷穗診脈,她脈搏微弱,可眼睛清明,肌膚潤澤,太醫(yī)說道“王爺,下官需要搭右脈看看。”
重元把她抱起,太醫(yī)切脈,右脈恒盛,太醫(yī)頓時明了,這分明是女公子,可他卻怎么也瞧不出是什么病來。
重元問道“可斷出什么癥來?”
“下官該死,委實看不出什么病來?!?p> “你下去吧“,重元轉向飛乘“快去太醫(yī)院,把能找的都找來?!?p> 飛乘接了令,這次把太醫(yī)院翻了個底朝天,凡是有名氣的太醫(yī)們,胡太醫(yī),劉太醫(yī),董太醫(yī)……,都來了。
谷穗原是為避開成親裝暈,沒料到鬧了這么大陣勢,眼下自己給自己挖坑,就是想醒來也不能突然醒來了,只好任由太醫(yī)們不斷地把脈,掀眼皮。這樣折騰了半日,漸漸地疺了,因重元懷里甚是暖和,竟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重元正心急如焚,卻見她反手摟住自己,腦袋貼在自己的胸膛上,呼吸勻稱,這分明是睡著了。正所謂關心則亂,這才想到自己被這個丫頭給耍了,頓時又氣惱又好笑。見她眼下無事,便也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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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穗醒來時,屋子里已掌燈了,她饑渴難忍又著急去小解,便掀開帳子,一躍跳下床去,抓著茶壺去倒茶,飲了一口,正往嘴里塞點心時,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谷穗嘴里的點心嚇得一口噴出,“你怎么在房間里?”
琉璃兒圓睜著眼睛,滿臉喜悅“公子,你醒了?”
谷穗一陣咳嗽,琉璃兒上去輕拍她的背。谷穗停了咳嗽,說道“嚇死我了,你怎么不出聲呢。”
“公子,奴婢太高興了”,正說著琉璃兒又遞了盞茶給谷穗,“公子,我這就吩咐人送吃的來。”
“你回來?!?p> 琉璃兒眨著眼睛問道“公子,你不餓么?”
“我餓,可是我還沒想好吃什么?!?p> “公子,你想吃什么?“
“你們王爺呢?“
“王爺去宮里了。“
谷穗松了口氣,大咧咧地開了門,夜正涼,一股冷風吹來,她忽又叫道“去宮里了?“
琉璃兒一面給谷穗系披風一面說道“是的,王爺去宮里了。“
“可說什么事么?“
“奴婢不知道,王爺?shù)氖聝?,怎會和做奴婢的說呢?!?p> 谷穗來回走動,想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個親我是一定不會成的,她最終邁出門去。人間已入墮入夢鄉(xiāng),月色黯然,星斗滿天,琉璃兒打著燈籠在前面,待去完五谷輪回之所,谷穗安定好了些,忽聽外層院落了一陣喊殺聲“抓賊,抓賊……“
谷穗正要去瞧熱鬧,仰頭一瞅,眼前的屋脊上一黑影掠過。王爺府的護衛(wèi)緊追而上,他們貓著腰,腳尖踏在屋檐上,貓爪似的,一點兒聲音都沒有,轉眼間鬼魅般都已不見了蹤影。
再一瞬間,那人影又在對面的屋脊上出現(xiàn)了,谷穗揉了揉眼睛,看來他當真滑溜的緊,看得很是有趣。
已護在谷穗身邊的巴童正要上去捉那黑衣人,卻被谷穗一把扯住,巴童看了看主子。
谷穗說道“你捉他做什么?到秦王府來偷東西,他也怪不容易的?!?p> 巴童愣了愣。
“你身上可還有銀兩?“
巴童疑惑了下,從懷里掏出一包銀錠子和十幾張交子來,“就這些了?!?p> “朋友!接著“,谷穗把那包銀錠子朝那黑衣人可勁地扔去,隨著身后”哎呀“一聲,那包銀錠子因谷穗力氣不夠,只打著屋檐處便掉落下來,那黑衣人也沒有要接的意思。
谷穗嘟囔道“唉……,本來可以很帥的?!?p> 身后傳來一聲嘆息“可惜了!“
巴童縱身掠過,撿起那包銀子,復向那人輕輕一扔。那黑衣人舒展手臂般接過銀子,站在屋脊上向谷穗站著的方向拜了一拜,便消失不見了。
身后一人飛過,直追而去。谷穗這才回頭,瞧見重元正站在自己身后。
谷穗玩得高興,歡歡喜喜地進了屋子,重元跟了上來,說道“你清醒了?“
谷穗不理他,徑直走進去。重元上去攔住她,眼睛半閉微合,笑道“既然醒了,咱們說說成親吧。“
“起開?!?p> 耶律重元抱起她,原地轉圈,邊轉圈邊笑道“我要把你轉暈了,看你還兇不兇?“
“暈,暈了,你放我下來。“
“不放。“
“求你了,好人?!?p> 重元又轉了幾圈,說道“再說一遍。“
“好人,你饒了我吧?!?p> 重元聽了她軟言軟語,便放她下來,扶著她笑道“還暈么?“
“暈,都是你?!?p> “你眼里都是我?“
“不是?!?p> “是你自己說的都是我……“
兩人嬉鬧一會子,便各自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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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春獵,皇帝的車帳自西京出發(fā),后面隨從車馬綿延十幾里。契丹內外臣僚,皇親國戚,均無一人遺漏;漢人樞密使一人,漢人中書省兩人,其他漢人官署部門各一兩人不等。春獵隊伍沿河在冰上搭建帳篷,鑿冰鉤魚,生吃兔肝,生喝鹿血;晨出暮歸,縱鷹捕鵝獵雁,縱飲作樂。
春獵頭日鉤魚,耶律宗真鉤得頭魚,在大帳置酒設宴,前來祝賀的女真各部酋長依次歌舞助興。谷穗吃不得生肉,又聞不得腥味,便被太后留在身邊,吃茶,烤魚去了。
耶律宗真最喜愛的伶人羅衣輕進來請?zhí)蟀?,另請?zhí)蠖ㄐ虑?。他見到谷穗正在此處吃茶,便轉向谷穗說道“我說,谷公子,你倒是躲在太后這兒偷偷吃茶來了?”
谷穗笑道“你怎么也出來了?”
“我壓根就沒去,腥的很,哎呦欸,到處是血,我可受不了這個”,羅衣輕接著說道,“太后,怎么今日沒擺麻將呢?”
太后身后翠衣丫頭笑了起來。
蕭太后嗔怪道“你這丫頭笑什么?”
“回太后的話,奴婢是笑那些個可憐見的,他們呀,一聽到太后您命人擺麻將桌,就嚇的腿都顫了。”
羅衣輕笑道“還說呢,駙馬督衛(wèi)睡夢中都打麻將,半夜里突然喊叫:糊了,糊了!嚇的公主以為是著火了,差點兒把整個府邸都掀起來了。外面的人看到駙馬府邸轟轟隆隆的,火光照亮了半個天,便真的以為失火了,都端著盆,端著水來救火,這次可把西京的一半都折騰起來了,最后鬧了個烏龍?!?p> 蕭太后笑了起來。
此時,侍衛(wèi)帶著一人進來了。
那人上前施禮,待要落座,見到谷穗,往后彈跳了一步,驚異道“是你?你怎么敢來這兒?”
谷穗仔細一瞧,真是冤家路窄,正是那日的駙馬爺,便故意問道“我們認識么?”
“哼!”他走上前來,指著谷穗說道“太后姑媽,就是他指使人打侄兒?!?p> 蕭太后笑道“八后,你莫不是認錯了?她怎么打得了你?”
“太后,是真的,侄兒沒看錯,太后,您不信的話,侄兒的小廝都可作證?!?p> 蕭太后問道“谷穗,哀家問你,你可認得他?可是你要人打了蕭八后?”
“蕭八后?”
“站在你跟前的是跋芹長公主的駙馬爺蕭八后。”
“在下眼拙不識金鑲玉,原來是駙馬爺!怪不得您這么橫!原是有亂告狀的本事,好本事啊?!?p> 婢女低頭看著地面,咬著嘴唇輕笑。
“你……”駙馬爺?shù)裳鄣?,又瞧見太后“嗯?”了一聲,只好未完的話,收了去?p> “太后,我不認識駙馬爺,即便是認識,也不敢打駙馬啊?!?p> “休要狡辯!就是你指使人打的我,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你!”
谷穗繞著駙馬爺,走了一圈,說道“像,太像了?!?p> “什么像?”
“回太后的話,我沒的確沒有打駙馬爺,反倒還替駙馬出了口氣呢?!?p> “你替我出氣?!笑話!本駙馬還用得著你出氣!”
“在太后面前,駙馬爺可不要把話說的這么大?!?p> “你……”
蕭太后嗯了一身,“你給哀家說說,你是怎么幫駙馬出氣的?”
“太后,那日里,有個壞胚子居然敢冒充駙馬,那賊人光天化日下調戲良家婦女。那還不怎么樣,居然還大聲叫喚說他是駙馬。我本來是個客人,不該多嘴的,但是我想著平日里太后待我的好,即便是為了太后的緣故,我也要維護公主的名譽,駙馬的名義,倒是把那個冒充駙馬的好一頓胖揍,要他知道什么是皇家威嚴?!?p> “有人冒充駙馬?還當街調戲良家婦女?”
“太后,可不是么?那人在公眾場合公然貶低公主,敗壞皇家威嚴,實在是居心險惡!那個什么?哦,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p> “這么說來,實在該殺!”蕭太后接著問道“你要人打了他?”
“回太后話,是,也不是。當時人人有份,我不能冒領功勞?!?p> 婢女忍不住笑了起來,太后嗯了聲,婢女低下頭去。
“你倒是個好孩子,居功不貪?!?p> “太后,功勞我從未想過,只不過想著我平日里受太后疼愛,想著怎樣報答您才是。”
蕭太后怎能不知蕭八后就是那個上不了臺面的腌臜貨,他娶了長公主耶律跋芹,公主雖是耶律宗真的長女,卻生性怯懦,反倒助長了蕭八后的威風。他整日里在外沾花惹草,蕭太后自然看不慣,但他不喜蕭八后,不是因孫女,而是因不喜蕭八后的父親,也就是他的弟弟蕭惠。蕭太后望著蕭八后良久,問道“駙馬,哀家問你,那日谷穗打的人是你嗎?”
蕭八后被太后盯得心里一陣冷,忙說道“不是,不是,太后,侄兒想必是認錯人了?!?p> “駙馬可看真切了?”
“侄兒看真切了,不是他。”
“那你給這孩子陪個不是,道個謝,這兒算是過了?!?p> “太后,侄兒……”
太后嗯了一聲,蕭八后忙上前施禮,“谷公子,這里我謝過公子維護本駙馬名聲?!?p> “客氣,客氣,舉手之勞,駙馬爺不必掛心。再說我原是為了太后的緣故,也不是為了你?!?p> 婢女忍住笑聲,身子卻搖晃了起來。
這駙馬爺出了大帳,臉憋的通紅,給人揍了一頓,還要給人道謝,他哪里受得這窩囊氣,一路嘟嘟囔囔的,發(fā)誓要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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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獵天鵝,耶律宗真獵得頭鵝,朝北跪拜,首獻宗廟,祭祀祖先,身后群臣各獻酒果;再一日便一路到了伏虎林。
耶律重元系玉束帶,正與耶律宗真于上風觀望,探騎馳報,鳴鼓搖騎,表示此處有虎。
重元往后查看谷穗安好,扭頭回去,與皇兄耶律宗真相視一笑,縱馬弛出。左右上千圍騎跟上,舉旗猛揮,此時前后左右一起殺來,那老虎受驚,一個匍匐翻身倒在草地上,一動也不動彈了。
臣下一干人等紛紛說道“地上的王見到了天之子,自然俯首稱臣。”
耶律宗真感嘆道“自大圣大明神烈天皇帝起,已近六十余載,從天寒地凍的鴨綠江到眼下已有的中原糧倉,祖宗基業(yè)至今,實乃天命所歸,上天佑我契丹勇士!”
“契丹勇士!契丹勇士!”四圍附和,地動山搖。
耶律宗真歡喜,命人放了老虎,轉向跟在父親蕭惠身邊的蕭觀音,說道“朕聽聞觀音自幼誦詩,旁通琴藝,乃諸女之冠。今日,朕命你做首詩來贊這自然四時之變化,風動地起之狀,如何?”
蕭觀音急忙策馬上前,“陛下謬贊,小女對詩詞只是略懂皮毛而已,承蒙陛下不棄,小女可獻丑了。”
耶律宗真笑道,“筆墨伺候。”
隨從官受命上前。
“威風萬里壓南邦,東去能翻鴨綠江。靈怪大千俱破膽,那叫猛虎不投降?!?p> 耶律宗真笑道“好!好!”
四圍附和。
想這小丫頭片子,竟然要是如此囂張,谷穗恢復了漢人被抨擊時總會出現(xiàn)的反應,她不無嘲諷地自語道,“駙馬督衛(wèi)還真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p> 一旁的太子耶律洪基聽得清清楚楚,先是訝異,后突然哈哈哈大笑起來。
耶律宗真問道,“太子笑什么?”
“父皇,兒子是因這首詩做得好才笑得。”
蕭觀音作為準太子妃得了太子的賞識,神情很是得意,嘴里卻說道,“小女獻丑了?!?p> 耶律宗真當即賞賜釉面八角形三彩硯。這可是莫大的殊榮,這臺窗欞幔簾紋硯是西夏元昊進貢的,皇帝一直愛不釋手,眼下卻賞了蕭觀音,其意深遠。蕭觀音雖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卻也七竅玲瓏心,又在皇家里浸染大的,怎能不知貴重,便急忙下馬跪謝。
這蕭八后看著太子同谷穗交頭接耳,明明就是不壞好意的笑,他憤然上前,滿含挑釁的語氣說道“我們契丹血統(tǒng)高貴勇猛,若不是我契丹慈悲,一朝一夕便滅了南朝。”
宇文虛,韓孝漢臣等人,雖是遼國臣子,祖先也是漢人,心里不悅,也不便做色。
眼下,契丹人漢人各占一半,遼國早就采用了一國兩制。漢人自有漢人的田,由漢人治理;契丹自有契丹的草原,由契丹人掌管,各安其事。遼國的一切制度皆照宋制,設三省、六部、二十四司;就是科舉選拔,也是依宋例每年春季殿試。
這么胡亂想了一通,谷穗皺著眉頭說道,“駙馬爺,你這么說可不對,契丹能文能武,你這么說,傳出去,人家還以為你只會彎弓射大雕呢!”
“哈哈哈哈哈!”太子耶律洪基又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只識彎弓射大雕!說你!哈哈哈哈!”
身邊的漢臣聽了解氣的很。
蕭八后臉色漲紅,這蕭觀音是他的妹妹,他們兄妹都是秦晉公主所出,平時囂張跋扈慣了的?,F(xiàn)如今娶了長公主,妹妹又是準太子妃,更是氣盛。先前他連連在谷穗那里吃了虧,一股子怒氣沒地方出,眼下正是要谷穗出丑的時候,又半路殺出來太子這么個程咬金,擺明了一起嘲弄自己。
他看了眼耶律重元嘴角似笑非笑的,他害怕到不敢再看一眼。嘴里卻不由自主地說道,“本駙馬是只會拉弓射箭,谷公子倒是漢人,聽聞漢人都會做一兩首詩的,不如谷公子也就此景賦詩一首為我們契丹春獵助興如何?”
“駙馬爺,你可是我的第一個顧客。”
“難道谷公子要拒絕為皇上獻詩助興嗎?”
“唉,就是再好的詩,也配不上皇上的英武。”
“這么說你是不敢了?”
耶律宗真朝谷穗點了點頭。
“既然皇上給我這個榮光,我自然要做的”,谷穗單臂支在馬背上,身子前傾,嬉笑道,“駙馬爺,我已在別處見識了你的熱情,沒想在此處也這么用心,我保證回報你。”
蕭八后一臉通紅。
耶律洪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蕭八后也不顧他是太子身份,責問道,“你又是笑什么?”
“我笑,是因覺得谷公子說話很是有趣?!?p> 蕭八后有些惱怒,“看他是做得出來,還是做不出來?”
谷穗抿了嘴唇笑了笑,撤回身子“我就是做不來,為了駙馬爺?shù)木壒剩驳米鰜?。?p> 耶律洪基說道“說得好?!?p> 谷穗神氣地一口喝成,“江神子·春獵: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圣恩隨至尊,親射虎,看孫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p> 耶律宗真嘆道“好!好!好個左牽黃,右擎蒼!好個千騎卷平岡!果真出口錦繡文章!
蕭惠連聲附和“好!好!”
耶律洪基對著蕭八后笑道“怎么?服不服?!”
蕭八后又愧又惱,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看了妹妹蕭觀音一眼,她只是擔憂地盯著太子耶律洪基,神情說不出的落寞;再一瞥,父親蕭惠正示意他退下,他便驅馬到父親后面去了。
耶律宗真說道“今日,朕把便把黃金面罩賜給你?!?p> “陛下,黃金面具是陛下心愛之物,我怎能收的安心。今日,我想向陛下另討一個賞賜?!?p> 耶律重元看著她,心里松了一口氣。
“哦?何賞賜?你盡管說來?!?p> “角鹿圖,我一直想要陛下的一副御筆丹青。”
“哈哈哈哈!這有何難!”耶律宗真很是得意,“這幾日,朕便畫給你?!?p> 谷穗歡喜地謝過耶律宗真,自此在北朝一‘詞’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