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大街,人潮川流不息。
李清照悄悄瞟了趙明誠一眼,見他目光始終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心里像是打翻了蜜罐。
兩人漫步在人潮中,男的豐神俊逸,女的姿容絕代,宛若一對神仙眷侶,惹得旁人紛紛側(cè)目。
李清照指著前方重檐雄偉的閣樓,道:“趙公子,相傳大相國寺是戰(zhàn)國信陵君的故宅,雖沒史料記載,但我覺得是。”
趙明誠溫聲道:“你說是那就是,反正也無從考究?!?p> 又一笑道:“對了,就叫我趙郎,趙公子太生分。”
趙郎……
李清照睫毛撲閃兩下,微羞道:“那我還是叫趙哥哥吧。”
“就趙郎,念著順口。”
趙明誠說完,快步往前走。
李清照原地跺腳,又提著裙角跟上去。
……
大相國寺是東京城最大的寺廟,每逢幾日便有廟會,而且還是文物市場。
兩人均對跪拜彌勒佛沒興趣,便去大相國寺的中庭,那里是集市。
中庭回廊兩邊盡是各色小吃攤點,南北大菜,時鮮果子,不一而足。
李清照駐足,拉著趙明誠衣袖,眨巴著眼睛。
“吃?!?p> 趙明誠大手一揮。
李清照每攤必過,每菜必嘗,還沒走過十來個攤點,就連連搖手示意吃飽了。
趙明誠只負(fù)責(zé)掏錢。
“趙公子……郎,咱去淘金石字帖?!?p> 李清照又拽著趙明誠的衣袖往前走。
趙明誠疑道:“趙什么?沒聽清楚。”
“趙聾子!”
李清照俏皮地擠了擠眉,蹦跳著往前跑。
前方拐角處,有賣花郎挑著花擔(dān)賣花,李清照從香囊掏錢買了一枝鮮花,這只鮮花還有點點露珠,看上去非常漂亮。
她把花插在墨發(fā)上,轉(zhuǎn)身笑嘻嘻問道:“我與花孰美?”
趙明誠莞爾,這是送命題,正常人都會說花美人更美。
他揚眉道:“世間再漂亮的花,也不及你萬分之一?!?p> “你油嘴滑舌!”
李清照嗔了他一眼,自顧轉(zhuǎn)身打量周圍的攤市,在趙明誠看不到的角度,她嘴角微翹、梨渦淺陷。
……
文物市場,顧名思義就是撿漏。書畫字帖碑文都有,有的是贗品,有的是價值千萬的寶貝,全靠辨別能力。
對于趙明誠二人來說,辨別贗品簡直小菜一碟,他們從小就接受古文熏陶,很輕易就能道出字畫的假偽之處。
鑒定了數(shù)十幅字畫,皆是盜版贗品。
雖說如此,兩人卻沒什么喪氣失望,反而是笑語不斷,其樂融融。
走到一處店鋪,牌匾上掛著“字軒閣”,里面儒生非常多。
掌柜的是一個半百老者,他見來人的氣質(zhì)相貌,趕緊施禮道:“兩位尊客,請進?!?p> 趙明誠一看店鋪的格調(diào),就知道里面的都是真品,揮袖道:“好貨擺上來?!?p> 掌柜猶豫片刻,拱手問道:“不知公子是?”
“不差錢!”
趙明誠淡聲道。
李清照撲哧一笑,道:“你這個掌柜,還怕我們買不起不成?”
掌柜打個哈哈,隨即壓低聲音道:“請隨我來?!?p> 說著走進里頭的雅間。
兩人自是跟上。
雅間墻壁懸掛了不少字貼,還有客人駐足觀賞,畫柜里裝著一摞摞的卷軸字畫,紫檀桌案上有一幅古樸的書貼。
掌柜得意指著它道:“傳家之寶,尊客請觀之?!?p> 李清照迫不及待上前拉出半截書貼,淺露皓齒地賞著,越看越是心喜,驚道:“趙郎,這是王羲之的真跡??!”
“哦?”
趙明誠俯身觀看,僅看一眼他便斷定,這書貼絕對是書圣王羲之的墨筆。
趙明誠抬頭看著掌柜,笑道:“開個價吧?!?p> 掌柜的遲疑一會,不敢開價。
李清照的水眸流轉(zhuǎn)顧盼,輕哼:“這書貼陳放了這么久,想必價格昂貴令人望而卻步,錯過了我們,你可賣不出去了?!?p> 掌柜垂頭,語氣弱弱道:“三萬貫?”
李清照斜睨:“怎么不說三十萬?宰客也沒這般宰法吧?”
掌柜不吭聲,依然堅持三萬貫。
李清照拽了拽趙明誠,示意他來說。
趙明誠無奈,女人都不會殺價,指望男人?
他冷笑道:“行,我替官家買的,三萬貫是吧,倒是不貴?!?p> “官……官家……”掌柜頓時打磕巴。
趙明誠頷首:“兩萬五,或許你這小屋還能成為皇家御用店鋪。”
掌柜一咬牙,沉聲道:“也不知公子是不是在唬弄老夫?!?p> 趙明誠平靜道:“信,不信,在你?!?p> 掌柜偷偷拿眼打量他,這氣度不似常人,恐怕是真的。
再說了,書貼這么久沒賣出去,兩萬五千貫也是他能承受的價位。
“成交!”
雙方剛說妥,忽然進來一個老者攔截住,道:“呀呀呀,方才老夫似乎聽到書圣的字帖?”
這人不修邊幅,衣裳扣子也沒扣幾個,左手拿精致的茶壺,右手托著一塊石頭。
無需多介紹,此老便是米芾。
趙明誠作揖行禮,含笑道:“米博士來遲一步矣。”
米芾放下茶壺,捋了捋嘴邊的胡子,轉(zhuǎn)問掌柜:“他付錢了么?”
掌柜不屑道:“你來了好幾次,又買不起?!?p> 米芾急聲:“我問你他付錢了沒?!?p> 掌柜搖頭。
趙明誠趕緊從腰間扯下玉佩,道:“我是趙明誠,晚上拿此玉佩去趙家,結(jié)賬給你?!?p> 掌柜一聽這名字就放心下來,笑著拱手道:“趙衙內(nèi),書貼歸你了?!?p> 話音一落。
突然。
米芾卷起書貼揣入懷里就跑。
三人錯愕。
趙明誠痛罵道:“好個無賴米顛,分明在搶!”
“追!”
李清照冷著俏臉,拉起趙明誠跑出店鋪。
……
老胳膊老腿終究是不行,才一陣就被趙明誠二人追上了。
米芾站在相國寺的小湖前,懷里緊緊抱著書貼,連心愛的石頭都放在地上。
趙明誠上前指責(zé)道:“米博士,這是何故耶?你好歹也是一代書畫大家、國子監(jiān)老師,為何做這等事?”
米芾大聲道:“別過來,過來我就跳?!?p> 李清照氣呼呼道:“你要跳就跳,礙我們何干?!?p> 米芾梗著脖子道:“我這一生都沒有擁有過這么寶貴的東西,既然不能擁有它,不如帶它投水死了算了!”
趙明誠也是醉了,這老頭子要碰瓷,他恐怕在店鋪蹲了好久,恰好認(rèn)識自己,趁交易成功來這一手。
趙明誠無奈:“行了,送……”
話還沒說完,李清照就擰著他的腰肉,美眸寒霜盯著他。
米芾狂喜:“送給老夫了?德甫真是九世大善人?!?p> “哼!”
李清照瓊鼻冷哼,叱道:“異想天開!再不還回來,我去開封府打官司,看誰占理?!?p> 米芾登時急紅了眼:“趙明誠!她又是誰,你個大丈夫能不能做主?”
趙明誠撇嘴,雖然你是名士大儒,但她是老婆。
我沒得選??!
于是沉默。
米芾哀聲道:“尊老的禮儀你忘了么?再不吭聲老夫現(xiàn)在就去死!”
李清照斥道:“舍不得死?是不是缺吹嗩吶抬棺的?我雇人幫忙。”
趙明誠:“……”
米芾大怒,指著她道:“哪家的女娃子?說話這般惡毒,老夫只是借閱一下書貼而已?!?p> 李清照冷聲道:“借閱?恐是劉備借荊州能還嗎?”
不等米芾辯解,她又大聲叱道:“昔年,你在某座寺廟里見到一座唐朝的古碑,古碑上刻著顏真卿的顏體字真跡。
你越看越喜歡,半夜趁和尚睡熟,將那座碑挖了出來,吭哧吭哧背到船上,然后連夜乘船逃走準(zhǔn)備運回自己家。
和尚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你和古碑都不見了,一猜肯定是你偷的,于是去報案,官府遣健步追取還。
恨只恨,你沒生一雙快腿呀!”
嘶!
趙明誠倒吸一口涼氣,她這是成李懟懟?當(dāng)面揭人傷疤太狠了。
果然,米芾打了個趔趄差點摔湖里。
他滿臉臊色,扔下書貼掩面而走,不忘大聲道:“不稀罕這字!”
李清照昂著粉頸,見趙明誠呆滯,她頓時羞紅臉,吶吶道:“趙郎,我……我……”
“沒事,好樣的?!?p> 趙明誠點了個贊,跑去撿起書貼。
李清照拿手拍了下櫻唇,神色頗為懊惱。
……
一路上,李清照垂著小腦袋不說話。
趙明誠莞爾:“剛剛真解氣。”
李清照抬眸,囁嚅道:“當(dāng)真?我還以為你厭我呢?!?p> 趙明誠輕笑道:“哪里會?!?p> 說著又將書貼遞給她,努努嘴道:“送給你?!?p> 李清照把小腦袋搖得跟鐘鼓似的,“不要,太貴重了,還是留著你自己收藏?!?p> 趙明誠塞在她手里,催道:“拿著吧,你的就是我的?!?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