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觀就貼著紫禁城邊上的街市而建,名為“玉虛觀”,前后兩進。原為皇宮貴族的內(nèi)宅道觀,后移至街市之上,行年節(jié)祭祀祈福,為貴族官員家眷占卜問卦之職。歷任觀主都有官職,乃道錄司的左玄義,官至八品。
陳同林叩開道觀大門,有小道士領著他與姜景士走進了窄小后院,爾后打開了側(cè)殿邊一個很矮小的耳房的門。姜景士跟著走進去,黑暗中看著隱隱是一個柴房兼雜物間,空氣混濁不堪。陳同林便讓小道士去里屋拿了盞油燈點起來,才勉強照亮了整個房間。
只見那柴堆上并排躺著兩個人,都還不省人事,衣裝雜亂,透著斑斑血跡。姜景士忙快步走過去,他首先看到躺在外面的夏觀頤的臉,一邊面頰腫得很高,口鼻處都有干涸的血跡,滿臉灰塵擦傷,發(fā)絲散亂,還有從額頭處流下來的血道道。他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臉,冰涼,嚇得他又去探鼻息,雖然有氣,但是氣若游絲。再看他身上,胸口、腰間、腿上都有血跡滲出,露出的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竟無甚好皮,衣服亦是磨得殘破不堪。
“這就是你說的讓郎中看過了???”姜景士轉(zhuǎn)過臉瞪著陳同林怒斥道。
陳同林倒也并不爭辯,只輕聲吩咐了小道士一些事情,然后遣走小道士,自己拿著油燈站在一邊。
姜景士拍了拍夏觀頤的臉,依然毫無反應,他又試著抬手搭了一下夏觀頤手腕上的脈搏,雖有些微弱,搏動還是穩(wěn)定的,稍稍放心。這時,他稍微瞟了一眼躺在里頭的那個人,便驚在當場,那人竟是谷辰澤!
他差點叫出聲來,忙湊過去仔細看,果然是谷辰澤,同夏觀頤一樣,被打得幾乎面目全非,狼狽不堪。
這倆人怎么會在一起!姜景士只感到頭疼欲裂,不明所以。他本想問問陳同林原委,但是猛然想起陳同林知道自己去拜訪了谷家,而所謂的“進展”正是在谷辰澤身上,他便裝作不認識,不去提。
這時,剛才遣走的小道士帶了另外兩個道士,抱著鋪蓋棉被進來了。
陳同林才道:“姜老,郎中是來看過的,雖然嚴重,但多是皮外傷,因天色太晚,明日再帶去醫(yī)館上藥包扎吧。這道觀也不大,屋子也都住了人不好叨擾,要不……讓他先在這將就一晚上?”
姜景士不想看他,只道:“我?guī)挠^頤回旅店休整,不勞動您?!?p> 陳同林卻道:“恐怕……道宗不是這個意思?!?p> 姜景士心中怒火中燒,低聲道:“怎么著,這里難不成是大獄?”
“您老可以先回去,夏家人得留下?!标愅值溃Z氣不容置疑。
姜景士內(nèi)心明白,此時他只要掛念夏觀頤,便就是著了玄天派的道,也沒有什么反抗的籌碼。便也不與陳同林口舌之爭,揮手讓小道士進來,將鋪蓋鋪在地上。
“我回去一趟,行李里有跌打藥,我得去取。”姜景士道:“陳道長可否給我尋一匹馬。”陳同林思忖片刻,道:“行,姜老,我給你想辦法?!睜柡蟊愠鲩T而去。
姜景士將夏觀頤從柴堆上連抱帶拖到地上的鋪蓋上,只感覺他手腳都冰冷,額頭卻開始發(fā)燙,似是有些發(fā)燒,不禁心中焦慮。
“哎,小瘋子,這下你該知道厲害了!”他一邊責備一邊將棉被小心地蓋在夏觀頤身上,給他周身掖了又掖,不久就有小道士跑來告訴他馬拴在了道觀門口的馬樁子上,姜景士便站起來準備出門,這時他撇見了柴堆上的谷辰澤,心中忽生了半點惻隱之心,便將另外一個棉被搭在了谷辰澤的身上蓋好,才走出門去。
那門外的天竟已有蒙蒙亮的趨勢,還隱約可聽見鳥雀之聲,姜景士打了個寒噤,亦是覺得老眼昏花,但只能強打精神,走到道觀門口。
果然有一匹棗紅色的大馬拴在馬樁子上,轡頭、鞍韉一應俱全,還繡著精致的花紋,一看就不是尋常馬幫或商旅的配置。姜景士也顧不上想馬兒是從哪里弄來的,只踩上腳蹬爬上馬背,一路快馬回了客棧。
一推開客棧房間的門,姜景士就看見了那夏觀頤拴在柱子上的床單、一直延伸到敞開的窗戶垂下,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也是怪自己沒有看好夏觀頤,他早該想到,以夏觀頤的脾性,區(qū)區(qū)客棧又怎么能關得住他呢。他苦笑著將那床單都收回來堆在一邊,然后開始翻找行李里的跌打藥。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了桌上有一枚紅色的錦囊,甚是顯眼,忙走上前去拿起來細細端詳。胡亂折好的字條就粗粗地塞在錦囊里頭,他取出來拆開,便看見了“教坊司”三個大字。
他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為什么夏觀頤會出現(xiàn)在那種地方了。這竟是夏紹宗的指引!
只是,這夏紹宗的用意何在,竟然能讓他的曾孫子受如此之大的委屈,還被玄天派扣押在手。他站在原地,忽又想到年初之時要曾孫去招惹玄天派,也是夏紹宗的意思,當年他東躲西藏從南到北,躲了玄天派那么多年,也不知為何,忽然反常。這個老瘋子自己不露半分面,卻耍得所有人團團轉(zhuǎn)!
姜景士想到這里著實生氣,但也只能嘆息自己給夏家做“局內(nèi)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往昔夏紹宗如此行事,過程再詭異難懂,最后似也都能有個說法,他也倒是習慣了,心道這次又不是耍自己一個人,老瘋子的寶貝曾孫子也在局里頭,自己也沒什么好抱怨的。想到這里,他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無精打采地收拾好藥瓶,走出了客棧房間門帶上門。
他又策馬回到道觀之時,天已經(jīng)近大亮。他回到柴房里,夏觀頤依然不省人事,他便叫小道士打了一盆熱水,蘸著手巾把他身上干涸的血跡和灰土擦去,再解開他的衣衫上藥,此時,他看到夏觀頤懷中的最后一個錦囊,是個黑色錦緞,繡著金線的云紋圖案,繡工精美絕倫,和他見到的之前兩個的質(zhì)地甚是不同,他拿到手上細細端詳,卻也未想打開,只是小心地放到了一邊。
夏觀頤身上搓傷、擦傷甚多,幾瓶跌打藥還不夠用,還不知道有沒有內(nèi)傷骨傷,而且現(xiàn)在他周身發(fā)熱,嘴唇干裂,確是發(fā)燒了,姜景士心中也是不好受,又給他嘴里灌了點水,將濕手巾放在他的額頭之上。
此時,躺在柴堆上的谷承澤似是有了一些意識,卻也未完全恢復,只是微微哀嚎,囈語一般,時不時發(fā)出“哎……”、“啊……”之聲,姜景士顧不上管他,照顧好夏觀頤之后已是困乏至極,便擠在夏觀頤身邊胡亂躺下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