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似乎能聽見靈魂的嘆息。
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抱膝坐在床上,房間并不大,只有一張木床和一個木書桌。書桌上點著一盞油燈,油燈旁雜亂地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書籍。
晚風(fēng)透著窗戶吹了進來,燈芯也隨之慢慢搖晃了起來?;蝿拥臒艄庀掠痴粘錾倌昵逍愕拿纨嫞浑p劍眉既濃且長,劍眉之下雙眸如星炯炯有神,只是那眉宇之間似有濃濃的愁緒無法解開一般,看著極令人揪心。
“青兒,別想了,早些睡吧?!狈块T外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嗯。”房內(nèi)的少年輕輕應(yīng)了一聲,但卻沒有絲毫要動的意思。
“唉?!狈客獾呐藝@息了一聲,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許久之后,少年突然撐起身子從床上跳了下去,他緩緩地走到窗邊,抬頭看向了窗外的璀璨星河......
神武歷213年,夏,凌晨,亞古大陸,東北,查干城。
許是大清早太陽還沒出來的緣故,此時街上并沒有多少行人,店鋪倒開了不少家,但店鋪的老板只是懶洋洋地坐在店里面,絲毫沒有要開張的意思。
然而開在青丘門百靈山下的雜貨鋪今天不但開的早,而且老板也格外地勤快。雖然他這個小鋪子開在城外,又開在山下,但卻是全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地段,若不是在青丘門內(nèi)有妹妹照看,也萬萬輪不到他在這里開起雜貨鋪。
雜貨鋪的老板陳谷一邊想著,一邊抓緊把貨物從店里拿了出來,擺放在路邊。
打眼看去,陳谷拿出來的貨物可謂是五花八門,各種衣食住行小物件,中間還夾雜著幾本諸如《青丘門簡介》《青丘門外門關(guān)系》《青丘門生存法則》《青丘門師門任務(wù)分析》一類的書籍。
陳谷費了半個時辰的時間才將這些貨物擺放整齊,而后他又坐回了店內(nèi)自己的藤椅之上,此時天已蒙蒙亮,陳谷悠然地望著遠方,隱約可見有人向百靈山趕來了。
陳谷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三十多年前還是四十多年前來著,自己也滿懷希望地前往青丘門,報名參加外門弟子考核,希望能正式成為青丘門的內(nèi)門弟子,從此踏入仙途,即使最終不能成仙,但在青丘門外門三年下來便就是回到查干城,也不至于混得太差......
雖然那一切都成過往。不過好在自己的妹妹當(dāng)時進了外門,后來還順利地進了內(nèi)門,如今據(jù)說已經(jīng)可以正式帶徒弟了。
水漲船高之下,陳谷也慢慢地和青丘門一些“高人”關(guān)系熟稔了起來,連帶著青丘門的外門弟子都對他尊敬有加,再加上陳谷為人和善仗義,平日里外門弟子見了他,都要叫他一聲“陳叔”,也沒少照顧他店里的生意。
他自身后的柜子上拿起了自己的蒲扇,雖然清早天氣還不算熱,但他還是瞇起眼睛,習(xí)慣性地扇了起來。
前來報名參加考核的考生漸漸多了起來,有不少路過陳谷攤位的都會好奇地停下腳步,在攤位旁駐足觀看一會兒,再加上陳谷在一旁說的天花亂墜,不少人在他這里買了不少小物件。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眼見著便要到了青丘門外門考核的時辰,再趕往百靈山參加考核的人變得漸漸少了起來,稀稀拉拉地只看得見幾個人影,畢竟誰也不愿意在如此重要的場合遲到不是?
陳谷心滿意足地開始收拾起自己的攤位,這一大早就讓他賺了個缽滿盆盈,好不快哉。
陳谷收起攤子之后,已經(jīng)不見有人再往百靈山趕來了,他不由地抬頭向山上看了一眼,想來是考核快要開始了吧?
“陳叔,有沒有雨披?”正當(dāng)陳谷想要收攤休息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小賀青?”陳谷循聲回頭,看著眼前長得已經(jīng)比自己還要高的少年驚訝問道,“你怎么沒去參加考核?”
“我......”少年遲疑了一下,什么都沒有說,給陳谷遞過去了五個銅板,陳谷則從收起的貨物里找了個雨披遞給了少年。這少年名叫賀青,是青丘門內(nèi)門執(zhí)行使賀陽的獨子,因為賀陽的關(guān)系早在三年前就成為了青丘門的雜役弟子,三年下來在雜役弟子中也算表現(xiàn)出色,前些日子陳谷還與賀陽聊過天,說賀青也要在今年參加青丘門的外門弟子考核,以賀陽的關(guān)系以及賀青的表現(xiàn),進入外門基本上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椋皇沁@賀青為何在這個時間還在山門外閑逛,沒有參加考核去呢?
“快去參加考核吧,時間上應(yīng)該還來得及——要不要我?guī)阋怀蹋俊标惞葒@了口氣,有些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又有什么事情會比參加考核成為外門弟子有機會踏入仙途更重要呢?
少年賀青也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滿懷感激地看了一眼陳谷,“謝謝陳叔?!?p> “快去吧快去吧,好好參加考核?!?p> 少年賀青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向著百靈山上走去。
從陳谷的雜貨鋪走向百靈山青丘門并不遠,少年走的不緊不慢,似乎并不擔(dān)心自己會遲到的樣子。只是他依舊緊鎖著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賀青走不多時便到了青丘門的山門,青丘門的山門建在半山腰,左右各擺了一塊幾人高的巨大棕石,棕石上一邊端莊、一邊飄逸地刻著“青丘門”幾個大字,賀青隨父親賀陽來過幾次,也不用值守的雜役弟子帶路,自己便輕車熟路地走到了外門考核的廣場。
此時考核尚未結(jié)束,考核完的考生已經(jīng)站在一邊緊張地等待結(jié)果了,而未考核的考生也不在少數(shù),正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另一邊等待著考核。
賀青向廣場正中央考核處看去,父親曾和他說過,青丘門入門考核分三關(guān),過兩關(guān)即視為考核合格。第一關(guān)是考察對于周圍事物的感知能力,第二關(guān)是考察自身的身體各方面能力,第三關(guān)則是對于通識知識、人格品性的考察。
在亞古大陸上,培養(yǎng)神識通過神識與外界的通感而呼風(fēng)喚雨、擅方技與術(shù)數(shù)之士,被稱作方士;而通過不斷地修煉自身凝練真氣以武入道之人,則被稱作力士。
青丘門外門考核前兩關(guān)便是考察一個人有無修煉成為方士或者力士的天賦,當(dāng)然從中也不難看出,如果你同時擁有成為方士與力士的天賦,人格品性似乎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賀青站在隊伍的末尾,看著眼前三關(guān)的設(shè)置,第一關(guān)看上去很簡單,只需要上去將手放在一個紫色的圓球之上,同時心中盡力想象,而那紫色圓球則會依據(jù)想象過程中大腦內(nèi)“靈魂”的波動來判斷這個人的靈魂強度——據(jù)說一個人修煉到最后的神識強度受其自身的靈魂強度影響極大。第二關(guān)考核也同樣一目了然,考官面前從小到大放了九個鼎,考生量力而為,當(dāng)然舉起的鼎越大越沉越好。而第三關(guān)——則是考官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和考生談心。
前兩關(guān)雖然簡單,但卻足夠引人注目,紫色圓球的光芒越是耀眼便越證明這個人靈魂強度越強,時而爆發(fā)出的強光總難免讓人忍不住為之驚呼;輪到舉鼎這邊,但凡有人能夠舉起前三個大鼎的,人群中也總是會為之爆發(fā)喝彩。
很多時候,同是考生更能感同身受。
前來參加考核的一般在來之前都對自己有個初步的認(rèn)識,早就想好了在第一關(guān)、第二關(guān)的抉擇,因此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的時間大家基本都考核完了,只剩下四五個排在后面的考生了,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最后到的賀青。
考核完的人群中,一個穿著錦色武生公子服的少年看了賀青一眼,突然冷笑道,“我道是誰這頭上大太陽照著反而披了個雨披,原來是賀家大公子???你怎么不去繼承你們賀家的執(zhí)行使職務(wù),反而來這里參加外門考核?——以你的能力,即使進了外門,進了內(nèi)門,依舊不過是在青丘門內(nèi)擔(dān)任執(zhí)行使罷了,又何必徒勞呢?”
賀青嘴角抽動,那人名叫胡淵,是青丘門胡家一系分支的子孫,兩人本同在青丘門為雜役弟子,之前因賀青看不慣胡淵所作所為二人起過爭執(zhí),之后便算結(jié)下了梁子。胡淵有事沒事總是忍不住挑釁賀青,雖然他也因此被賀青“修理”過很多次,但卻從未放棄過耍嘴皮子激怒賀青的行為。
“胡公子,執(zhí)行使是什么?”
“胡公子,你認(rèn)識這個怪人嗎?”
......
賀青緩緩偏頭看向胡淵,圍在他身旁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小跟班,這人依靠自己胡家出身,無論在哪里都能聚集一堆“小弟”。賀青雙眸之中寒光一閃而過,但卻沒有再聽胡淵給他們講解何為執(zhí)行使,他又因何會與自己認(rèn)識。
賀家先祖曾經(jīng)與數(shù)任前的青丘門掌門簽訂了覺醒契約,以賀家祖祖輩輩、子孫萬代保衛(wèi)青丘門、保衛(wèi)胡家為約,而胡家則保證賀家每一輩子孫中都會有人擁有能夠修行的天賦,以此踏入仙途,求得長生。
當(dāng)賀家有人真的修煉成仙之時,那么這來自祖輩遺傳在血脈中的誓言便對他再無約束力,同時他也能去找青丘門當(dāng)時的掌門商量解除契約之事了。只不過千百年過去了,賀家依舊沒有人能夠修煉成仙,反而在十?dāng)?shù)年前的征討北境邪修之戰(zhàn)中折損了大部分族人,如今賀家踏入修行之途的只有他的父親賀陽與爺爺賀鼎。
成為執(zhí)行使并不是多么丟人的事情,甚至很多人愿意如賀家一般簽訂下覺醒契約保證自己家每一輩都有人能夠修行。但成為執(zhí)行使,并不是賀青的追求。
家中數(shù)千年的經(jīng)驗告訴賀青,成為執(zhí)行使,想要修煉成仙是難上加難的,更何況父親似有意似無意地對他說過,他們賀家修煉的《殺生決》,似乎并不完整,似乎——并不能直指仙途。
所以,賀青從小就激勵自己,一定要好好努力,爭取拜入內(nèi)門,習(xí)得更上乘的心法,改變自己是胡家、是青丘門附屬的這個事實。
只是,他似乎從來沒有想過,胡家會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嗎?
但事實又狠狠地鞭撻了賀青,他一直沒有表現(xiàn)出修行上的天賦,而前幾天他突然感覺到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單手便能舉鼎,只是這個發(fā)現(xiàn)卻讓他真正地陷入了絕望——按照家族書籍記載,這正是胡家賜予的覺醒力量之一,被賀家稱為“熊羆之力覺醒”。這也就代表著賀青本身并沒有修行天賦,而是胡家為了履行契約的約定,強行賦予賀青的修行天賦。
賀青捏了捏自己的雙拳,明明幼時他就能很清晰地感應(yīng)到天地之間的風(fēng)雨雷電,明明那時候都是能夠感應(yīng)到的?。】墒亲詮牧鶜q的一場眼疾之后,一切都變了......
“賀青,到你了。”
考官看著有些神游物外的賀青,善意提醒道。
賀青回過神來,看了眼面前的考官,歉意地點了點頭,徑直走到了九鼎之前,準(zhǔn)備嘗試一下力士潛能考核。
“呵呵,之前也不知是誰跟我吹噓將來定會成為聞名天下的方士,怎么,今天連試都不愿意試一下了嗎?”
賀青猛地回頭,面無表情地看著胡淵,同時若無其事地單手舉起了最大的那個鼎,“胡淵,你給我記住,即便我最后只是一個執(zhí)行使,想殺死你也易如反掌?!?p> 說完,賀青輕輕將大鼎放下,看也不再看胡淵一眼,施施然向第三關(guān)考官走去。
胡淵則心有余悸地看著賀青的背影,即將進入外門的喜悅險些讓他忘記賀青并不是那么好惹的。而跟在胡淵身邊的、新聚集到一起的“小跟班”也若有所思地看著賀青陷入了沉思,能參加外門考核并且這么快就懂得尋找“靠山”的人大部分都不是傻子,相反他們要比一般人聰明很多。他們也能看明白即使身為胡家弟子的胡淵對那個怪人賀青依舊心存恐懼,那么自己平日里仗著胡淵的名頭或許可以作威作福,但萬萬不能去招惹這個賀青,更不要輕易參與到胡淵與賀青兩個人的爭端之中......
人生不易,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三個考官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卻沒有發(fā)表任何評價,只有第三關(guān)的考官笑呵呵地看著賀青問道,“賀青,你對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怎么看?”